管我！”
不管两字一出，李梅若双唇颤抖着，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凄凉至极，方嬷嬷抽抽鼻子“夫人你先进屋，皇后娘娘心里定也不好受，听闻是病了，等过几日定会来诏您的。”
她搀扶起地上的李梅若，步履蹒跚地将她送进屋，服侍她躺在榻上。
“陈府落成现在这样都是我造的孽。”
这几日李梅若日日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其他人不知晓缘由只认为她是伤心过度自责起来，但是方嬷嬷却知晓。
陈和华是因为阮小娘的事出入李府惹上的红颜祸水；陈家现在没有男丁撑着，多半也是因为李梅若这个大夫人给妾室们喂的避子药。
李梅若躺在榻上脸上的泪痕泛着光，方嬷嬷偏头不忍再去看，榻上的人伸手拉住她“都是我造的孽！”
方嬷嬷将她的手拿下来掖进被褥里“夫人莫要再想，如今陈府全靠您和三姑娘撑着，您千万要坚强起来。”
说完一通安慰的话，方嬷嬷见李梅若闭上眼似是有些睡过去，才吹熄了油灯退出来。
李梅若躺在榻上，听见门关的声响微微睁开眼。
床脚的窗户并未关紧，开着几寸的缝隙，李梅若垂眼往缝隙外看，依稀能看见庭院里白绸在缓缓晃动。
她出神望了一会儿，抬起疲惫的眼皮，头顶上的横梁在月光下反着油亮的光泽，李梅若合上眼睡了过去。
第74章 她不是
下午的日头斜照进长庚院里，暖烘烘地晒着阮瑾玉的背脊，她撑着头，眼皮子控制不住的往下耷拉，阿朱正在她面前示范易容伤口，见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停下手。
阿朱走到她跟前，阮瑾玉已经完全合了眼，她刚想出声叫醒她，门口进来一个女子。
含柠放轻脚步进来，对阿朱比了个嘘，她走到阮瑾玉身后。
“景玉！”
“啊！”
阮瑾玉被吓得猛地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毛笔飞出去，在脸上留下一道墨痕，她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阿朱在旁边忍俊不禁地捂着肚子笑起来。
“含柠？你怎么在这里？”阮瑾玉抬手摸了摸含柠的脸，才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含柠看着她嘴边那一道手指粗的墨痕，抿唇忍笑，拿出手帕替她擦着“蜀州的任务结束了，我就回来了。”
“哦。”阮瑾玉转头瞪了一眼笑的前仰后合的阿朱，对含柠道“你哥哥也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在正厅和阁主议事呢。”
“听阿朱说你们兄妹二人在蜀州待了快一年，回来就好好休息吧。”
阿朱终于停了笑，在含柠身边坐下，仔细看着含柠给她擦拭墨痕的动作。
含柠撇撇嘴“哥哥应该呆不久，他还要带着那些匪兵去别的地方，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任务的。”
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帕子摩擦着阮瑾玉的皮肤竟有点疼，阮瑾玉皱起眉头“什么任务？含柠啊，有点疼。”
“
青云阁要筹备山会，等明日山会完你就知道了···”
面前的人停下了动作，歪头盯着她的嘴，阿朱与阮瑾玉对视一下，又噗嗤笑出声。
“怎么办？”含柠尴尬地眨眨眼，转头问阿朱。
原本只有一道的墨痕，此时被含柠擦来擦去的蹭地哪儿都是，阮瑾玉半张脸都花了，她一脸懵懂地望着两人。
又是一阵嬉闹后，她脸上的墨痕才终于被洗干净。
含柠拉着她出阁门往山腰去，明日才正是开始的山会此时已初具雏形，各种摊位已经叠摆整齐。
“景玉，我好期待明天的山会啊！”含柠挽着她的胳膊说这话时，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原本阮瑾玉对此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但是看到路边各种幡幌眼花缭乱的景象，她心里也期待起来。
二人挽着手臂，阮瑾玉一眼瞧见了一个摊位，此时正布置样品的老板还没走，手里捏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
眯眼笑着的糖人娃娃，在老板巧妙翻转的木刻刀之间逐渐栩栩如生。
糖人娃娃憨态可掬的男娃娃形象，让阮瑾玉一时看入了神，她开口“含柠，你带钱了吗？”
她指着那个刚捏出来的糖人娃娃“能帮我买这个吗？”
*
青云阁正厅里，尚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起腿搭在旁边的桌几上，转头便见慕玄云面若寒霜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悻悻收起了腿。
“别这么看我，这次走了往后就没什么松快日子了。”
慕
玄云收回目光“凤符好用吗？”
尚月点头“你要是没找到这个，我也调动不了他们。”
他往椅背上一仰“阮家军哪儿都好，就是一个赛一个的脑子死，只认符不认人。”
“带兵没有那么简单。”慕玄云凝着他，尚月对视上他的目光，一撇嘴“你又瞧不起我？！”
慕玄云将目光挪移开没有说话，尚月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一口气攥起拳头来“给老子等着，看是你先从内部破了这吴国，还是我先杀穿那周凌。”
这句话他说的笃定，抬手一拍桌几，复又想起什么，眉尖蹙起面露担忧“含柠就交给你照顾了。”
闻言，慕玄云转头看着他，尚月又道“那邵安隐虽然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但他说到底还是吴国的天子门生，含柠若是拿定主意跟他，肯定得吃不少苦。”
一向大咧豪爽的尚月颇有些无奈地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你在西京再帮我劝劝她，我真不愿意看她走这条路···他们两人殊途难同归啊。”
他摊开手望向慕玄云。
慕玄云端起茶碗捏着茶盖轻轻撇开茶水上的浮沫，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是想通了什么，才开口“我要用邵安隐。”
尚月表情凝滞一瞬，将桌子用力一拍，高声喝道“你算计到我妹妹头上来了！慕玄云你、你不要脸！”
飞羽被拍桌子的响动引进来，便见尚月叉着腰，脸和脖子都被气得通红，慕玄云坐在他面前，刚喝完
一口茶悠悠将茶碗端在手里。
“这是含柠向我提出来的。虽然从前我便有这个心思，但是我也同你一样不愿看含柠进退两难。”
“你不愿看含柠作难，你就该直接把含柠扭送回夏国，让她俩一刀两断！”
慕玄云袖下的拳头一紧，抬眼瞧了一眼飞羽，却见他已经非常有眼力见的把厅门紧紧关牢了。
尚月喘着粗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继续道“你现在不仅是助纣为虐，你又把含柠的危难置于何处？！我不信含柠就能袖手旁观只让你和那臭小子去做谋。”
“你该相信含柠，我亦想帮她把殊途变成同道。”
“我不相信我妹妹？哈哈！殊途变成同道？呵，你真厉害！”
见尚月有几分失了理智，慕玄云站起身来“含柠也是我妹妹···”
“她不是！”
第75章 糖人
“她不是！”
一声嘶哑的怒吼回荡在宽敞的厅堂中，在二人头顶挑高的梁架间左右碰撞，最终清晰地落在慕玄云耳中。
他听到脑中有一根弦发出嗡鸣，险些绷断，慕玄云身子僵住一瞬，退了一步重新坐下，将桌上的茶碗端在手里。
吼完这一声的尚月直挺挺站在那里，脸上的红也退了，见慕玄云沉寂地坐下喝茶，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他险些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二人一个坐着状做无事，一个站着却越发拘谨，这般僵持了许久，厅里安静极了。
尚月几次张张口没有说出话来，他便挪开步子走到慕玄云身前，慕玄云抬起眼皮来看着他。
“云云，大哥没有那个意思。”
尚月抬起手拍拍他肩头，艰涩出声。慕玄云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我知道，你只是担心含柠。”
他声音低沉轻柔，轻轻叹口气“你放心，我会看顾好她。”
尚月沉沉嗯一声，屋外传来闷雷声，连带着屋里的气压都低沉下来，慕玄云开口“明日山会完就走？”
尚月沉吟片刻“不等山会了，我明天接应完他们就走。”
“好，我去送你。”
尚月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门一打开就有潮湿的雨气涌进来，慕玄云看着庭院里阴沉的灰蒙蒙，他起身走到廊檐下顿住脚步，天上落下细如发丝的雨线，在他仰头望向天空的时候骤然倾盆而下。
飞羽站在他身后，不知该如何开
口，他与慕玄云共事十载，知晓他心性的细腻，是以此时他虽然默不作声，飞羽还是能明白他情绪的低落“尚月公子肯定也后悔说那些话，阁主不要放在心上。”
此时阮瑾玉已从山下回来，急风骤雨让她措不及防地被淋了个透，可她护在怀里的糖人却是一点没化，闷头往长庚院里赶着，她借正厅的廊道走，远远便瞧见慕玄云站在那里。
雨幕之下，那个人茕茕孑立在青灰廊柱旁，眉眼间似有伤愁。像是在荷叶下寻求遮蔽的一尾落单青鲤，又像庭院里被雨水浇打地不得不暂时垂头的洁白玉兰。
淅淅沥沥的雨声覆盖廊道。
离他越来越近，阮瑾玉不禁放慢脚步，有些不愿破坏这凄清哀婉的一幕。
慕玄云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看向阮瑾玉。
“阁主好。”阮瑾玉照旧行礼。
她抬起头，慕玄云刚好将目光挪开，阮瑾玉站定在原地，思索迟疑一番，将怀里的糖人拿出来。
她捏着顶着可爱憨态的糖人的木棒，递到慕玄云身旁晃了晃。
慕玄云垂眸看去，那糖人娃娃眯起一条眼笑着，紧抿着嘴弯起唇角，慕玄云不由眨眨眼睛。
“阁主，我和含柠去看山会的集市布置，看到了这个糖人。”
阮瑾玉轻声说着“这个给你的。”
心中有些紧张，阮瑾玉偷偷打量着慕玄云，他脸上似有踌躇，糖人娃娃悬在二人之间。
见他不接阮瑾玉慌忙开口“您不用为
难，我···”
她刚要窘迫地将手撤回来，慕玄云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划过阮瑾玉的手，捏在木棍下，他将糖人拿走。
“你···”
慕玄云凝视着她有些欲言又止，阮瑾玉便站在他身边静静等他说完。
半晌，慕玄云目光停在贴在她脸庞上的，还在往衣领里滴水的发丝上，他表情挣扎一瞬，抬手用衣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雨水，这动作让阮瑾玉红了脸。
“回去吧，别着凉。”他说。
阮瑾玉点点头，沿着廊道往长庚院走去，背影在转过一个弯后消失在慕玄云的视线中。
手里的糖人散发着甜蜜的味道，空气中似乎还留有那女子身上独有的馥郁香气，慕玄云原本冻结在唇角的笑容在春雨中化开，抬手吃了一口糖人。
“飞羽。”
“诶。”
慕玄云看着飞羽，轻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飞羽瞧着倒是像极了他手上的糖人。
他没再说话，乐呵呵笑了几声，转身继续看着院子里的雨景，啃两口手上的糖人，放在眼前看几眼，再缓缓吃起来。
第76章 含柠的挣扎
今日的雨下了很久，到了半夜还是连绵不绝地打落在屋檐上。
阮瑾玉躺在榻上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要睡过去，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
她起身披衣去开门，门刚推开，手上的油灯灯火差点被涌进来的冷风细雨湮灭，她伸手在烛火前挡了一下，便见含柠裹着被子站在门口，脸上有几颗分不清是雨是泪的水滴。
“快进来。”
含柠带着一身冷湿进了屋，阮瑾玉将她身上打湿的被子拿下来，平铺在桌几上，见她抱着臂冻得发抖，阮瑾玉拉着含柠将她塞进自己被窝里。
“你怎么这样就来了？”
含柠抓着身上阮瑾玉暖烘烘的被子，低垂着眉眼，紧紧咬着下唇，神情难掩落寞，半晌才开口“我和哥哥吵架了。”
“啊？刚刚？”阮瑾玉看了一眼窗外浓墨的天色。
含柠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往前一倾扎进阮瑾玉怀里，阮瑾玉抬手放在她背上，缓缓抚顺着。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瑾玉认为还是先将她的情绪安抚好些，再开口询问比较好。
于是两个人就在夜里这般互相轻拥着，直到屋里先前涌进来的冷湿消散完全，二人才放开手。
看着含柠不好开口的样子，阮瑾玉掐了灯，二人就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样子了，含柠轻舒一口气。
“景玉，我和哥哥从来没有哪件事吵得这么凶过。”
二人躺在床上，周围除了雨声滴答，
安静极了。
含柠抱着阮瑾玉，轻声开口，待听完含柠说的与尚月闹矛盾的事情后，阮瑾玉沉默了许久。
“我与他私定了终身，困苦之时行了简单的拜堂礼。我不愿离开他，哥哥明知如此，却还是逼我。”
阮瑾玉不忍心去打击含柠，但是想起自己的经历，她还是开口，
“含柠，男女之间的爱慕或许真的能打破门第、家世之别。”
她顿了顿“但如果两人立场就是敌对的，双方都会受伤害，尤其是女子。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道理，你我都应该明白。”
前世的她与吴钊立场便不同，然而当她开始醒悟时，已经深陷泥潭，越挣扎反而被吞噬地越彻底。含柠与她口中的邵安隐立场不同，若是不及时回头，只会有数不清的磨砺等着他们。
也许含柠认为自己能坚持下来，但那男子呢？真的会为了含柠坚定的放弃所有曾经的信念接受她吗？
至少阮瑾玉是不相信的。
含柠沉默了一会，又道“我们家世代都是为了恩情二字做事，来了吴国也是搭上了自己一辈子在报恩。”
“可是···”她声音中有几分哽咽“哥哥做完这些事后或许可以功成名就，可我一个女子又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守着深阁和富贵孤独终老，或许压根没人会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思及此我便常常夜不能寐，及笄后就愈发恐惧起来，可是当我待在他身边
，我们一起在临安过得那些日子里，那些忧愁琐碎的烦恼全都消失了。”
面前似乎浮现了那男子文雅腼腆的笑容，江南烟雨朦胧间，他一双丹凤眼在对上她的眼神时匆匆闪躲的样子。
含柠抽抽鼻子“之后我想明白了，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安心与自在，日子过得平淡没有波澜，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活法。”
含柠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到最后像是说给自己的喃喃自语，像是一段自白。
她本就不是如阮瑾玉一般有一番壮志的女子，相反她过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对于提心吊胆的任务心怀恐惧，心中更想要的是普通女子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