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咽了口口水。
“飞羽。”
“啊。”
飞羽收回目光,面前的慕玄云正盯着他“乱看什么?你吃饱了?”
语气哪有半分暖意?飞羽在锅中捞了
几筷子菜叶,沾着腌酱吃倒也是清新可口。
倏然间,他眸光又是一亮,阮瑾玉不知从哪儿又夹出一只明虾,他暗自用目光追随着,嘴里嚼着菜叶子咔嚓咔嚓作响。
刚煮出来的虾烫的很,阮瑾玉忍着烫将虾肉扒出来,递到慕玄云眼前的时候,手指已经红了几分。
“给你。”她本是觉得叫慕玄云给她剥虾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想回敬回去。
可不知为何,现在竟有些羞怯,呼吸加快了几分。她只得抿唇按捺下心中的波动,定定望向慕玄云。
飞羽紧紧盯着二人中间的虾子,嘴里嚼着菜叶。
慕玄云有几分意外,随即弯唇笑开,轻轻张开嘴。
对面的飞羽看呆了,阮瑾玉眨眨眼睛,动作带了几分木讷地将虾肉放进他嘴里,下一刻,脸腾地变得比虾子还红!
男人薄唇咀嚼着,笑意差点咧到耳朵根,半晌轻声道“好阿玉。”
第86章 宫探
翌日,凌意峰上云雾缭绕,苍穹蒙着厚厚的云层,总算在临近中午时被缕缕金阳刺破,光柱由穹顶落下,照亮山顶的青云阁。
狭小私密的房间中,阮瑾玉站在慕玄云身边,隔着一道屏风的外,叶远坐在木椅上,抬眼打量环顾四周。
“叶先生的事情我记下来了,三日后便会将东西送至府上,您静待佳音便好。”
慕玄云开口,叶远收收心神,开口道谢,随后起身,慕玄云瞥见屏风侧边他衣袍一角,微微蹙起眉头。
“请留步。”
“何事?”闻言,叶远只好又落坐。
“稍等,我们还要签一张契约。”慕玄云盯着屏风上他的身形剪影,眯起眼睛朝阮瑾玉招招手。
阮瑾玉弯下腰,便听慕玄云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吩咐“用红色那封,现在叫小春从后山路上来。”
阮瑾玉微怔一瞬,转身出了门。
自昨日起她便随身携带三封信笺,慕玄云突如其来的嘱咐让她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她还是照吩咐,在后山放了只信鸽下去。
再转身时,慕玄云已经往这边走来。
“怎么突然就就决定了?”阮瑾玉问。
慕玄云没有回答,转身往道旁的花丛中走去,阮瑾玉便跟着他一道。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一陌生面孔走了过来,环顾四周后从后门而出。
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慕玄云在耳旁道“他是刚刚屏风后的人,是宫里的人。”
“宫里?”阮瑾玉不禁再探头去
看,那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穿的那身衣服虽然低调,但是用的是贡品缎子,是今年南部新织的花样款式,京-城中富贵人家虽多,但不是人人都穿得起贡品。”
慕玄云顿了顿继续“交谈时他就心不在焉,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屏风下也能看见他鞋底的泥污,大概是从后山上来的。”
他二人走到明处,慕玄云勾唇,轻快道“那就让皇后信使跟他见上一面,看看能否与我预想的一样往下发展。”
阮瑾玉点点头,方才她也听出来了,一般来青云阁的人言语大多急切谨慎,而他却显犹豫,看上去对于要找的那劳什子先贤绝笔并不上心。
只是慕玄云单单只凭一个袍角就能辨别出来,阮瑾玉诧异“你怎的能认出来贡品的?”
慕玄云挑眉,垂眸看着阮瑾玉,半晌轻飘飘开口“想用,所以了解过规格。”
虽然早就知道慕玄云的野心,但是此时阮瑾玉还是忍不住轻吸口冷气,四下查看了一番,后门庭院冷冷清清,确认没人后她才应了声好。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慕玄云抬手轻轻揉在她的发顶“这么害怕?”
“祸从口出,在青云阁里倒无所谓,就怕习惯了以后在外说漏嘴。”
对上他的笑眼,阮瑾玉有些羞怯地垂眸偏过头去,慕玄云低声柔和道“走吧,回望舒。”
*
后山山路并不平整,叶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靴底沾了软泥,更加发滑,下山的路走了没一半,叶远只得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石头山清理鞋底的滑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叶远警惕地抬头去看,却没有半个人影,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树叶沙沙声。
叶远不敢多留,草草将鞋底的泥土清理掉,便往山下快步赶去。
山路旁闪出一个人影,小春盯着叶远离去的方向,负手静默地站了一会,面色凝重地转身往山上去。
青云阁紧闭的后门旁,一尊石狮子像下夹着封显眼的红色信封,小春将它抽出来,掖进怀中。
此时天上原本散开一些的厚厚云层再次闭合,灰暗暗的颜色笼着西京-城,空气中越发凝重的水汽堵在小春胸口上,似乎那封红色的信笺都多了几分重量。
第87章 暴雨 {上}
天上闷雷作响,陈国公府中依旧是一片凋敝之景,即使在暮春时节院子中也没有半分生机,此时此刻更是显得败落。
李梅若在床上躺下,陈府三姑娘陈婉清服侍她午睡后,便推门出去。
站在庭院里,她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眉眼中也是一副倦怠的颜色,缓缓走回自己的院落。
风骤起,哗啦一声吹开李梅若的木窗,李梅若睁开眼皮子,往窗外望出去,屋里灌进来的潮湿凉风撩动着她额间散碎的发,挠在她眼角,她目光有些涣散。
李梅若坐起身,弯腰从床下拉扯出一条几日前刚刚卸下的白绸,她不顾上面粘带的发丝灰尘,将它拢在怀里,站起身走到桌前。
伸手将颇有重量的梨木雕花椅从桌下拉出来,椅脚划扯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李梅若恍若未闻,眼皮连一丝抖动都没有。
拉到屋子中间,李梅若将窗子关上,回身站了上去。
白绸一抖,一扬,搭上房梁,两端垂下,被人打了个死结。
中间是李梅若那张已经消瘦的凹陷的容颜,浑浊无神的眼睛向房梁上望去。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不肖几息暴雨倾盆而下,庭院里的雨声震耳欲聋。
梨木雕花椅躺在地上,微微晃动着,一如它上方那双素雅的刺梅重台履。
*
砰--
皇后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小春和贴身宫女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娘娘息怒!”
窗外暴雨并着雷声轰隆作响,潮
气萦绕在坤宁宫中。
陈淑芷抚着胸口剧烈喘息着,手中握着一张生宣薄纸,不住地颤抖。她胃中一阵痉挛,不自觉弯起腰。
信上说与陈和华死在一起的那个丫鬟便是从前的贵妾,除此之外都是先前的老生常谈。读完几番后陈淑芷原本只是焦急,真正气得她发作的。是小春的话。
“青云阁以为,站在皇帝身边,本宫就动不了它了吗?”
陈淑芷紧紧捏着桌角,忍了几忍才将胃痛忍下,鬓边冒出薄汗。
“娘娘,既然皇上已经出手干预了,这信上的东西也不能当真,我们还是换个法子。”小春出声。
“换个法子?”陈淑芷冷声,随即嗤笑出来“今次他发觉后,定然以后都有疑心,他那个多疑的性子你们难道不知道?”
陈淑芷唇角弯起一抹苦笑,声音带着几分凄凉“本宫在他身边如履薄冰这么些年,本宫是知道的···只要他还坐在那龙椅上,手眼遍天。忤逆他,他就要取你的命。”
小春提心吊胆地听完女子的话,颤巍巍出声“娘娘慎言啊!”
偌大的坤宁宫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都是她的心腹骨干,陈淑芷闻言往窗外看去,庭院一角摆放的青石雕云纹水缸中正开着株株莲花,现下被雨水浇的零落,狼狈不堪。
陈淑芷摆手叫地上的二人平身,她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的劲都被那阵胃痛抽走,暴雨之下,只想上榻休息。
“小春你出宫吧,本宫
不再召见你了。”
小春惊诧地抬起眼,便见她眉梢再没了往日的神采与傲气,耷拉下来的眼角反泄出几分颓然。
“娘娘···”他声音不由喑哑。
陈淑芷起身往榻边走着“无事,本宫在皇宫中过得很好,不再奢求了。”
她顿了顿“母亲还没有答本宫递回家的帖子?”
小春摇头“回娘娘,没有。许是大夫人还未从伤心中缓过来。”
陈淑芷点点头,她知晓李梅若不是个能担事的性子,想着若是她缓过来了,自然就会回帖子。
小春退了出去,贴身宫女侍奉她将头上的钗环拆下来,陈淑芷疲惫抬起手去将发髻上的步摇抽出,却被上年金片扭制的金属花瓣割破手指。
刺在指尖竟然疼在心口,她蹙起眉头,看着手指上割出的红色伤口,心中浮现极慌张的情绪。
“娘娘,奴婢为您包扎一下。”
陈淑芷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追上小春,让他去陈府看顾一下母亲。”
*
第88章 暴雨 {下}
李明泽坐在厅堂中,望着院里瓢泼大雨出神,直到侧廊中走来一位老先生,他才站起身。
“学生见过老师。”
孙阁老扶直行礼的他,抖抖衣袖上的水滴,二人坐下。
孙阁老今年已近七十,鬓须皆白,一双眼睛依旧精明有光,说起话来不徐不疾中气十足“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
李明泽点点头,孙阁老是位已经致仕的老翰林,在翰林院中有颇大的威望,李明泽曾是他的学生,若是能得他的举荐,入翰林的门路应会顺利许多。
“那依老师之见,学生是否有资格入翰林?”
孙阁老不说话,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碗捋着边喝了口,整理下思绪才开口“你当年的文章我是看过的,加之你这几年在苏州的官学办得风生水起,自然可以入翰林。”
李明泽不由松口气,孙阁老又道“不过眼下不是好时候,明天便要开始经筵日讲,翰林院上下都在筹备,待日讲过了,我再替你递贴。”
“晚辈多谢阁老。”
见李明泽起身拱手行礼,孙阁老摆摆手“只是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听闻你与宋太师交游?”
李明泽神色一滞“晚辈与宋太师,交游不算深切。”
门外起了阵风,带上点点雨珠刮落到李明泽背脊上湿冷一片,孙阁老沉吟片刻,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我虽已致仕,近日来也听说了些关于宋太师和李家大郎颇有交情的传言,这传言起的有些突然
,我心中也是生疑。”
李明泽并非朝廷深部的人,近两日也听说了这些话,大抵是宋党为了归拢李家所为。
他紧紧抿唇,孙阁老见后生拘谨站着,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心中对当下的形势明了了几分“行了,翰林那边我会为你递贴,剩下的你自己斡旋。”
言罢,孙阁老站起身便走出厅堂,李明泽拱手拜别后,撑起伞往孙府府门走。
到了府门前,他远远便看见一个姑娘的背影站在那处,烟雨朦胧中,姑娘身姿窈窕,站在门上往外顾盼着。李明泽走到门上,门前的车夫见自家公子出来便准备着往下搬脚凳。
李明泽转头留意了一眼那姑娘,二人视线相交,孙萱盈愣了片刻,先将头转回去。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伞杆,身旁的春柳轻声劝道“姑娘,这雨下的太大了,周小侯爷今天应是不来了。”
孙萱盈背着李明泽瞪了春柳一眼,掩饰般的轻咳两声“我们回去吧。”
二人款款转身回了院,李明泽听着那话中的意思,没有理会转身上了车轿,钻进轿中时,他顿住脚步,视线不自觉的往回望了一眼。
庭院雨幕中已不见倩影,唯余难消的片片朦胧水汽。
*
万和十五年的经筵日讲便是从从今日开始。
西京-城中,除了翰林院的人,最重视这场经筵日讲的大抵就是青云阁了。
下午,阮瑾玉捧着一部面相学的古书,摊着书发呆。
早上含柠收了邵安
隐的来信,最后提到了林游一人,说是经筵日讲后再同阮瑾玉细细说,这这段时间她在阁中虽然清闲,心里却难免记挂着。
坐在身旁的慕玄云察觉到她的走神,用食指敲响了桌子。
阮瑾玉回过神来,对上慕玄云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再去看书。
“看到哪儿了?”
“这章在讲痣。”
慕玄云盯着她“都讲了什么?”
她在读书上根本不算有天赋,方才又走神,是以脑中一片空白,闻言视线在书页上慌乱地找着落脚点,“以眼角痣为例。”
“是你经常点的那种?”
阮瑾玉点头“书上说,眼角泪痣多为美人相,有此痣的人情感多有坎坷,命中多阻碍,多愁善感,过善良···”
她越说声音越小,她原本并不信这些东西,但是今次读到此处,再回想起上一世自己的经历遭遇,只觉得一语中的,有些宿命般的恐怖。
慕玄云不知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瞳仁中有几分晦暗不明“嗯,不是好寓意。”
“嗯。”阮瑾玉也小声应着,不自觉抬起手摸了一下左眼眼下原本有痣的地方,一时也没说话。
“寓意不好,以后就别点了。”慕玄云说着,将她的书拿过来,摊开在面前草草看起来,撇撇嘴,并不是太满意,索性偏头打量着阮瑾玉。
她坐在慕玄云身边有些走神,身上松松垮垮披着慕玄云宽大的苍色长衫,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其中,肤白胜雪,额角
碎发衬的她清秀柔美。
察觉到慕玄云的目光,她回神望向他“怎么了?”那人唇边勾着笑,就着案几支起头。
他抬手将阮瑾玉额角的碎发捋顺“阿玉,真是个耐看的美人。”
语气带着几分轻佻,阮瑾玉不由有些红脸,慕玄云从不是个守礼的,是以他所作所为随心而动,阮瑾玉只能接着,好在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相处方式。
“多谢阁主。”她轻声道谢,慕玄云笑意更深,眼睛弯起。
相处两月时间,阮瑾玉想着现在是慕玄云对她兴致正浓的时候,只要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侍奉他,日后他即使淡了对她的兴致,也能用这段时间的情谊去维系二人之间的关系。
不至于让她没落地太快。
这样想着,阮瑾玉面上的红退了些,原本眼底的羞怯重新被算计和理智取代,她伸手将慕玄云身前的书重新拿回来翻看。
慕玄云没有意识到她细微的转变,将书页翻开,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在上面两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