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走到面前，微微扬着下巴打量了几眼。
“我们二哥不满意今日的炭，请秀玉去领罚。”
*
尚书府正堂灯火通明，走近几步便能闻见浓烈的酒味。
正堂庭院里，王大娘子眉头紧锁，绷着脸望着门里。
刘嬷嬷扶着她“大娘子回去歇着吧。”
她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往回走“打从昨儿他那贵妾丢了，两天来了三趟，不知道的以为他那贵妾到咱府里来了？！一来就拉着主君吃酒！”
她恼怒地说着，气急了脚下走得极快。
“陈李两家是世交，主君怕是也不好驳了陈大人。”
王大娘子一瞪眼“跟他陈家是世交怎么了？他陈和华为了个妾，可是把他发妻关了禁闭，这是个正经男子吗！？”
她吞口唾沫，委实觉得这件事离谱极了。转念想到自家主君竟与他交好，不知是不是哪日也要抬个贵妾上来独宠。
顺口气，她脚步渐渐放缓。
“二哥儿···把那秀玉叫房里去了？”
“没错，当着好多人，说是领罚叫去的。”
王大娘子攥起拳头“他房里的还没摘干净，又相看上新的了？”
刘嬷嬷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二哥那边您大可不必操心。他是先室所生···您委实该为咱的四哥儿多想想。”
王大娘子沉吟，二人缓缓回了屋内，她坐下“那俩现在在哪处干活？”
“给管事的安排到碳房去了。”
王大娘子眸光一闪，现在尚书府的管事嬷嬷是李尚书死去先室的贴身婢女，平日里自己这个大娘子都有点管不住。李明灿又是那先室所出。
她冷哼一声“这嬷嬷一贯有私心，只是让两个新来的婢女去那碳房委实太不妥···要让主君知道了，怕会说我这个大娘子苛待下
人。”
刘嬷嬷接话“奴婢明日就传话，把她俩调到···二哥儿院里？”
“不成···既然我要调人，意味不能这么明显。”
刘嬷嬷琢磨过来意思“老奴明白。”
第6章 书房
面前男子缓缓说完，秀玉跪在地上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李明灿温柔笑起“如何？”
秀玉额头上冷汗都快淌下来，深呼吸一口气。
她委实没想到，李明灿是问她愿不愿意在他院里伺候！
且看他措辞之暧昧，大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伺候是假，想收她做通房才是真的。
秀玉咬咬牙，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来当下人的，她不想自己惹眼。
想到白日里大夫人说的那番话，再看看这现下的场面，着实令她头疼。
可面前这人也是主子，既要拒绝他调到身边的要求，又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秀玉心思一动，恭敬回，
“奴婢今日第一天到府里，很多事都还没学，手脚粗笨，不及您院伺候里其他姐姐···怕是在您院里伺候不好，还会惹少爷厌烦。”
李明灿抿嘴，垂下眸子思索半晌“我明白了。”
他起身走到秀玉身边，柔声开口，
“不必害怕，我并非逼你，今日是我心急了。”
李明灿说着，弯腰将她扶起，竟是体谅道“你且回去考虑一番。”
想到自己不过就在这里待三天而已，秀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是。”
看她皱着的眉头舒缓开，李明灿又道“碳房的活太重了，你放心，我必为你想个办法，重新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只怕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他为了自己出头，会更加刁难自己吧！
“二···”
“对了，跟你一起的那个婢女，叫···丹什么来着？
”李明灿打断她，抬手摸着下巴问。
“丹彤。”
“对！你俩一起，做个伴！”李明灿笑着，眸光熠熠有种孩童的天真在里面是闪烁。
方才已经委婉拒绝过一次了，倘若再拒绝一次就会显得刻意，恐也会惹这小少爷不高兴。
无奈，秀玉微微福身，恭敬道谢。
李明灿颇为满意，面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聪慧有礼，不像是以色侍人的轻挑女子。
他招呼女使将她送回下房。
那女使将她送出二公子院便停下脚步，颐指气使地叫她自己回去，然后转身便回了院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秀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院子周围僻静极了，原本来时天色就已不早，又在里面同李二公子弯弯绕绕地周旋了一会，眼下已近夜深，更是在园子里看不见几个人了。
秀玉深吸一口气，想着白日里管事嬷嬷指的路，碳房应该是在西南方向，从这里若是往左绕，估计就能到了书房后面。
她眸光看着左边那条漆黑的小路逐渐坚定起来，从容走去。
寒夜的风不时吹得院子里的树叶哗哗作响，周围寂静极了，秀玉一路走到书房后面，左右确认没人后放轻手脚在纸窗上抠出一个小洞。
向内窥去，书房整洁雅致，柔柔的月光照在檀木书架上，秀玉眯起眼贴紧窗户去仔细看那书架，却听见轻微一声木质结构摩擦的细微响动，窗户被她往里推开一个极窄的缝隙。
竟没有旋上
卡扣？
秀玉心里速速盘算，那或许这书房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可能是李尚书今日陪那陈和华走的急，忘记了。
待一阵瑟瑟寒风吹来，以叶片哗哗翻动的声音为掩饰，她推开窗户，轻巧翻身进去。
这具躯体轻盈非常，落地无声。
秀玉将书架上一层层的书翻来覆去地找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无所获；又将这不大的书房从地板到墙根，蹑手蹑脚地搜了个遍，也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是了，这书房窗户开着，也没有人守夜，想来也不会放什么重要东西的。
她环顾四周确定和来时一样后，便翻窗出去。
为避免被人发现，她手脚麻利迅速，身上竟微微出了薄汗，在二月的寒夜里，不禁冷地打牙颤。
搓搓胳膊，秀玉疾步去了碳房。
想起慕玄云交代她的时候，用词是藏，大抵是青云阁的人早就来将表面翻了一遍后并未找到，这才让她来的。
既然是这样，那些看似普遍的藏书之地估摸着是都没有了，还是要多多留心尚书府中异常的地方。
“前面那个丫鬟站住！”
正闷头走着，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秀玉转头，一护院向她走来。
“这么晚了不在下房睡觉，你在这干什么？”
面前护院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右手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
“我是新来的丫鬟，刚刚从二公子院里出来迷了路。”
护院颔首，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秀玉也能感觉到他那戒备审视的目光，他冷道，
“下房的也不再这边，我们府可不会买连方向都分不开的下人。”
说着便见他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几寸，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第7章 离他远些
秀玉绷起身子，想到可能要动手，不由紧张起来。
但是这副身躯···她感受不到任何可靠的力量！
她暗暗攥起双手，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慌。尚书府的护院也不能随意打杀丫鬟不是？
“护院大哥，我不是回下房，是要回碳房。”她弱声。
“刚来···就去了碳房？”
那护院手上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借着月光仔细瞧看起秀玉。
白洁月光下，女子玲珑五官精致柔媚，漉漉的桃花眸子含着惊恐与无措，即使身着粗使青衣未施粉黛，也无法遮掩住她那貌美。
他眼神往二少爷院的东北方向一瞥，心下了然。
咔哒一声，他将刀收回“你走偏了，若要去碳房往那边走。”
见面前男人抬手一只，秀玉连忙道谢，快步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周围死寂，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只是这短短几步，却觉得脚步沉重，莫名艰难极了，浑身也像爬了蚂蚁般不自在。
一直到走出去十几米远，已经能微微看见碳房的屋顶时，她终于才觉察出来。
前世有一次她带兵进城，那城里空空，一片寂静。走在宽阔主路上的她却甚是不安，到了城深，周围突然暴起，成群的敌军冲出···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想必方才在暗处，有不少眼睛盯着她！
秀玉脚下动作更快了，心中的边惊边继续想。
刚刚路过的那里，护院正在暗处看守着什么，或许···
也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哗啦--
碳房门口，还
未等秀玉抬手开门，门便被里面的人猛地打开。
定睛一看，丹彤正站在门内，扬着下巴，杏眸中闪烁着怒意。她双臂抱起，缓缓上下扫视打量着秀玉。
秀玉冲她嫣然一笑，她却翻了个白眼，
“呦，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当主子去了呢！”
丹彤冷冷笑道，眼中尽是嘲弄。
晚上秀玉被叫走后，她便听旁边的旧婢女说了许多，大抵就是说秀玉清丽貌美，是被二少爷相中，收去做通房了，以后还可能是个主子！
而她正闷闷不乐时，就被赶来守夜了。
看着冷嘲热讽的丹彤，秀玉开口，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少爷屋里那碳烟大，叫我跪了快一个半时辰。”
秀玉努努嘴，耷拉着嘴角上前主动挽住丹彤。
丹彤狐疑地瞪大眼睛“真的？只是罚了你？”
“是啊···”秀玉看着她，缓缓迟疑道“少爷还问了你是不是和我一起，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果然，少女面上表情一滞，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羞涩。
原来是这样。秀玉在心里暗暗想着，丹彤是倾心于李明灿才会这般对自己的。
若是不想引人注意，还是要与那李明灿撇清关系才好。
······
翌日，天蒙蒙亮，丹彤回了下房睡觉，秀玉则在碳房继续当差。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昨天夜里的事情，直到管事嬷嬷到了跟前才缓过神来。
“你昨日何时回的碳房？”
“回嬷嬷，丑时初回的。”
管事嬷嬷踱步到她身边，
秀玉虽没抬头，却也能感觉到她来者不善。
“当真丑时？”
“奴婢不敢哄骗嬷嬷，昨日在二公子房里跪着训话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路上还迷了路···怕误了差事，还好有丹彤在！”
管事嬷嬷昨夜也打听了李明灿院里的，时间倒是和秀玉说的对得上，面前这人唯唯诺诺地，也不是李明灿喜欢的样式，既没留宿，倒也不必再咄咄逼人。
“嗯，丹彤是个老实的，昨日还陪你守了夜，当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嬷嬷，秀玉昨日回来时险些迷了路，正害怕呢，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护院大哥瞧见我了，把我送回来的，当真也该好好感谢···”
秀玉抬起头，眸光柔和“今日正经当差第一天，嬷嬷一大早便来看我，咱们院里的哥哥姐姐妹妹，还有嬷嬷，都是顶好的人！”
对上秀玉的眸光熠熠，管事嬷嬷竟一时语塞。
她不会拆自己的台，秀玉将她现在的行为理解成关心看望，她自然也乐意收下这个好名头。
管事嬷嬷清清嗓子。
“你倒是嘴甜！只是别落了主子，那护院是老爷在陆大娘子故院的人···老爷也是个和善重情义的，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奴才！”
秀玉有些不解，这府上的大娘子不是姓王吗？陆大娘子又是何人？
见这嬷嬷转了话，且面色尴尬，秀玉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左右也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了，便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她福福身
子，恭敬回，
“嬷嬷说的是，秀玉记住了。”
第8章 各为其主
前世的她母亲早亡，身为庶女，在阮家后宅孤苦一人，那段阴暗时光也让她学会如何与人周旋，如何收敛锋芒。
是以眼下她在李府是身份卑微的丫鬟，却并不觉得处处受限，也不觉得被这一番针对窥视而感到无措，应对起来更是游刃有余。
见她低眉顺眼，态度还算坦诚，管事嬷嬷也不好再挑什么毛病。
从碳房出来，管事嬷嬷回了陆氏别院，与其他下人不同，她住在旧主陆氏的院子里。
陆氏死后此处鲜有人至，偶尔老爷会独自一人来此处留宿，在这偌大的李府就像是被人遗忘了般，她一个人守着这个院子，倒也清净。
只是今日刚回来，便见院中走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大娘子身边的刘嬷嬷，身后低头跟着的是李明灿身边的碧柳姑娘。
管事嬷嬷眉头一皱，暗暗嘟囔了句晦气。
三人互相行礼，刘嬷嬷开口，
“大夫人听闻，你将那丹、秀二人安排到了碳房？怕是叫老爷听了要说大夫人苛待下人，不妥当啊！”
刘嬷嬷笑意融融，管事嬷嬷撇了眼她身后跟着的碧柳，思索一番，
“本是每个新来的都要先去碳房吃些苦，既然大娘子疼惜她俩，那依大娘子看，是想把她二人调到哪里？”
刘嬷嬷闻言面色一滞，微带上了些怒意“这话说的，不是疼惜她二人！大娘子一视同仁，不会苛待任何人，也不会厚此薄彼！”
管事嬷嬷垂头称是，心里
却是觉得这套说辞假的很，一早叫身边嬷嬷带着碧柳来她这要人，不就是想往二哥房里塞？
刘嬷嬷清清嗓子继续道“至于她二人调到哪儿···”
见她迟疑，一旁的碧柳适时开口“我们院子正缺人手，不如···”
管事嬷嬷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冷笑，决计不想让这二人去祸害李明灿。
她开口打断，
“二哥院子缺人手我当是将干活最麻利的调过去。”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归根其底，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这番景象常常上演，她也有了一番自己的对策。
“是啊，碧柳姑娘，这俩丫鬟刚刚来，笨手笨脚！怎的能去伺候二哥？”
？
今日刘嬷嬷竟是同她站在一起，管事嬷嬷眉尖一蹙，莫不成这二人不是一同来的？
刘嬷嬷将管事的表情尽收眼底。
果然大娘子说的对，她们不出手，这李明灿也沉不住气！出手反而落人口舌。
眼见面前两位老嬷嬷竟是站在了一起，三人对立的形式已被打破，她竟是被独出来的，碧柳有些沉不住气，伸手一边拉住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