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只钰【完结】
时间:2024-05-20 14:55:28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吴钊将地方小官临时拟的奏折本子丢到太傅张道然身上,折子砸进绛色官袍上,啪嗒掉落地面,张道然登时叩拜在地。
  “回陛下,其中定有蹊跷。”声音老而苍,却清脆有力,掷地有声,他继续道“合朝上下都知道此事是我来负责,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便全是老臣的,老臣又怎么可能徇私枉法,如此明目张胆!”
  闻言,殿上众臣不时看向地上跪着的地方小官,若真是张道然做了此事,以他的权势,怕是这小官是不能活着进皇城的。况且张道然为人
  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实难想象能做出这样的贪污之事。
  同样的思虑也在吴钊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平声将张道然喊起,张道然称谢,奈何年老,近日多雨,他膝盖关节处隐隐作痛,此时更是挣扎了一番才踉跄站起,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张卿虽是这般说,但此时南方已涝,又当如何?”
  张道然闻言蹙眉片刻,拱手回话“老臣求皇上让老臣将功补过,亲去江南,平治洪涝,降福百姓。”
  此言一出,殿内寂静几分,首列一位浓眉方颌的大臣,不动神色得睨了他一眼,竖起耳朵听着上面的人如何做决断。
  “亲去江南···”吴钊扬声,抬手随意指了他的膝盖“这个时节,张卿若是去了江南,连路也走不了吧?”
  “臣惶恐,是臣办事不力,还望陛下能够恩准,即使走不了路,臣便坐流木椅,忍下痛,会抚慰民心,补全物资,将功补过。”
  这便是说就算是爬着也不会辜负吴钊所托了,此言一出,朝臣中纷纷有人站出来,为张道然求情,皆让吴钊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另寻他人。
  方颌的宋甫收回目光,心下便知晓了结果,果然,吴钊一挥袖袍,高声喝止殿中的纷杂。
  “张爱卿,你的一片赤诚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你不必去,朕也相信你。”
  吴钊停顿中,张道然恭敬谢恩,便听吴钊又道“该找何人去查这贪污案,朕还要斟酌斟酌,你不要说
  话,众位爱卿可有进言?”
  他话落便看向列首的宋甫,方要开口询问,朝臣前列走出一青年模样的人,吴钊凝神看去,那人一双丹凤眼,清俊五官,干净白皙,眉眼间尽是柔和,便是他亲提上来的翰林学士邵安隐。
  “臣有言。”
  “讲。”
  邵安隐象牙笏往前一送“臣以为此事可多派几方人马一同下江南,一是可以互相监督,不至于有人再心生歹念,二是可体现陛下体恤重视民情,提高陛下在民众间的声望,三是各部人马各司其职,办事效率高,涝灾伤民伤财,治理应早不应晚。”
  寥寥几句将局势分析到尾,吴钊本就不愿将权放置一人手中,邵安隐此举算是给他了个台阶下,省的他再自己寻借口。
  他点头,一脚踏上这台阶“邵卿所言极是,其他爱卿看如何?”
  吴钊的为人处世以及心性早就被朝臣看清一二,况且此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又是宋张两党的争锋,便都不愿触这个眉头,现下有出头鸟顶在前方,皇帝还点了头,顷刻间一半朝臣均呼无异议。
  吴钊点点头“那便这样,至于下江南的具体名册···”
  他扫视一圈,目光又落在初出茅庐的邵安隐身上“那便由邵卿去拟,拟好后呈给朕,加印诏旨。”
  崔尚游闻言不由偏头看了眼邵安隐,眉间有隐隐薄怒,不由捏紧了象牙笏。
  “是。”邵安隐领了意便退回了朝臣队列,并未瞧见身旁的
  崔尚游此时已经面色铁青了。
  下朝,百官具散,星星点点的墨绿绛紫缀在青灰宫道上,邵安隐跟在崔尚游身后,他上前一步与崔尚游并肩同行,崔尚游转眼睨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生冷嗤,脚下走地更快。
  邵安隐怔然片刻,回过味来他的态度为何,自知理亏地垂头跟在他身后,谁知此时崔尚游顿住脚步,转过头来“你知晓当时为何让你升任翰林学士吗?”
  “因为学生文章写的好,得圣上青睐。”
  “错!”
  这一声斥地响,周围官员不禁纷纷侧目,不远处,新任礼部侍郎李明义也抬眼往这边看来,方看了一眼便有些愣住,正站在催学士身边被训诫的人面容清俊,可不就是前几日在城门糕点铺子遇到的人吗?
  邵安隐低垂头,他并不知道崔尚游为他与孙阁老斡旋推拉的事,是以此时也不能理解崔尚游此时对于他触及党争的愤怒。
  “学生请先生赐教。”他拱手,崔尚游匆忙往四下扫视一番,按下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崔尚游语重心长“朝中的局势你也知晓,我不想让翰林院也卷入其中,应是清爽干净的姿态。你在翰林院当差,管我叫老师,背景清白,是个遗孤,应是深知此番清闲来之不易,便不要将自己往洪沟里赶。”
第96章 旧忆
  话及此,他看了眼邵安隐,表面说的是让邵安隐清白自身,实际却是在提点他不要将翰林院卷携进党政洪流。
  邵安隐听出言外之意,眉尖轻蹙一瞬便展开”学生以为,只要能为天下百姓好的事情,党争又如何?“若今日不是切实为了江南的百姓着想,学生也不会贸然进言。”
  和煦春风穿过长长的宫道,在两人间流转过,崔尚游有几分震惊的神色,转头瞪着邵安隐,后者的神情坦然,却叫他心火愈旺,吹胡子瞪眼少顷,只憋出来狂妄自大四个字,甩袖子走人了。
  唯留邵安隐缓缓跟在后面,有几分尴尬和窘迫。他正垂头在宫道上走着,有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
  待他转过头,看清来人时瞬间便反应过来,面上有几分雀跃“敢问如何称呼?”
  李明义面上挂笑“新任中书舍人,李明义。”
  “新任翰林学士,邵安隐。”
  李明义唇角的笑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邵安隐并未察觉,李明义比他高几寸,他便微微仰头,晨光直照亮他双眸“真未曾想你也做官,为何从前并未在朝堂之上见过你?”
  “前几年我在苏州创学,近日才回京升迁做官。”
  二人并肩而行,李明义又道“上回的点心可喜欢?”
  “嗯。”邵安隐想起邵含柠吃的嘴角仅是糕渣不由笑道“我夫人很喜欢。”
  “哦,邵兄已经成亲了?”李明义原以为邵安隐是同他一样给母亲妹
  妹买。
  邵安隐点头“未得功名时就成亲了,糟糠之妻。李兄还未成亲?”
  李明义神情一滞,缓缓摇头。
  当年他入仕做官之后便去了苏州办学,加之他本身并没有成亲的心思,王大娘子也不将他的婚事放在心上过,一年拖过一年,李明义今年二十五,竟还未娶妻。
  “李兄风姿俊逸,谦谦君子,定会有美好姻缘的。”
  邵安隐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李明义心里琢磨着他的话,朱墙上的柳枝影子斑驳摇晃,想起那佳人泫然欲泣,藕色身影窈窕生姿,他唇角闪过一抹苦笑。
  *
  阮瑾玉是被猪油香勾醒的,她从床榻上翻身下来,顺着香气寻到了隔壁邵含柠的院子里,便见邵含柠正端着两碗面往外面走,正跟他打个照面。
  二人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我正想去寻你呢,你就来了。”邵含柠笑道。
  阮瑾玉看着面前清清白白的面,清澈的面汤上面泛着朵朵猪油花,点点翠绿飘荡在其中,不禁有几分晃神。
  前世还在阮府深宅大院里挣扎的时候,冬日里霜寒彻骨,冻得人手指都伸不开,她捂着被褥坐在榻上,沉默地看着炭盆里的炭火寸寸烧尽,那是她这个月最后的炭火。
  她倒头睡去,紧紧拽着身上的旧被褥。
  “睡着就不冷了。”
  阮瑾玉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半夜里那要命的冷风钻着窗缝,张出手掐住她的脖子,第二日她便说不出话,烧了起来。
  阮家的院子很大,猫猫狗狗通房小妾四五十口子人都能养的活,阮家的院子也小,阮瑾玉窝在自己的被子里,谁也不关心今日她怎么没去请安,只有她一个人惴惴不安,怕自己如母亲一般死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
  正当她迷糊着,脸上含泪交织的地方一阵冰凉,有人推门进来了。
  天昏地暗里,腾起一抹白雾,阮瑾柔两颊红红,将手里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从旁边的丫鬟手里端来热汤面。
  “就知道你一定冻着了。”
  轻柔的声音拨开阮瑾玉混沌的思绪,她聚焦起视线,才看清来人正用瓷勺子为自己喂着热汤。
  咸香清甜的热乎面汤淌过喉头,热热地一路往下,阮瑾玉手脚逐渐有了温度,怀里的汤婆子烫地她有些出汗。
  她虚弱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叫“嫡姐,我发热了,你离我远些···”
  阮瑾柔抓过她的手“我再离你远了,你什么时候没了我都不知道。”
  她用手里干净的手帕将阮瑾玉脸上挂着的细密汗珠擦拭了,便紧紧抱着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
  “没事了,嫡姐抱着你,嫡姐帮你,嫡姐···”
  邵含柠见阮瑾玉吃着吃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吧嗒掉进面汤里,她蹙眉“景玉,怎么了?”
  阮瑾玉有些哽咽,一时没开口,邵含柠便道“是不是不喜欢吃啊?现在天气热了,吃汤面定是更热,你要不喜欢吃,下次我做些别的。”
  “我喜欢。”阮瑾
  玉终于平复下心绪,只是眼眶还有些红,声音微哽“含柠,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一碗清汤面更好吃的东西了。”
第97章 浑水摸鱼
  含柠虽然怔怔看着阮瑾玉半晌,柔和笑道“景玉真好养活,但是你可别这样和阁主说。”
  慕玄云?阮瑾玉有些恍惚,含柠怎么就将话题转到慕玄云身上了。
  “为何不能?”
  邵含柠今日一袭水绿,坐在被树枝树叶剪碎的金色阳光下,点点金箔落,衬地她煞是好看。
  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嘿嘿,因为阁主不是其他人。”
  “其他人?”阮瑾玉更是一头雾水了,却见邵含柠不再说话,埋头吃面了。
  正当阮瑾玉还要追问时,却见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今日一身月白暗纹长衫,站在日光下与身后的青砖灰墙形成对比,周身仿佛散着神光。他唇边含笑,一双桃花眼弯起。
  阮瑾玉从未见过他这般清爽儒雅的样子,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直到他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
  “你很想我?”慕玄云悠悠启口,阮瑾玉怔了一下,下意识反口说没有。
  含柠才注意到他,又见阮瑾玉神色有几分慌张,她左右各看一眼抿唇笑着“哥哥来的时候没被人瞧见吧?”
  在邵府不好直呼慕玄云阁主,左右慕玄云也是含柠的兄长,于是阮瑾玉和含柠都称他为哥哥。
  “看到又如何。”慕玄云挑眉回,接着视线便落在二人面前的清汤面上“好旧都没吃过含柠煮的面了。”
  含柠见他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下便了然,这是慕玄云支她走呢,便道再去做一碗,端着自己的空碗
  转身回了屋。
  慕玄云在阮瑾玉面前坐下,他偏头望向阮瑾玉,后者垂头吃着面,二人一时都没说什么话,直到面条见底,阮瑾玉才慢悠悠地将筷子搁置在碗沿。
  抬头便对上他的目光,碎金洒在他的眼底,淬出令人心折的光,许是几天不见的原因,面对这张俊朗无双的脸,阮瑾玉竟有些悸动地将目光垂了下去。
  “怎么了?你还没回答我。”
  慕玄云轻柔道,阮瑾玉只觉得这次见面他似乎变了许多,却有具体道不清是哪里变了,她平声“回答什么?”
  “有没有想我。”
  “···嗯。”她声音细若蚊蝇,仿佛是羞怯,又仿佛是不情愿承认的样子。
  “你怎么今天来了?”她很快又道,慕玄云端详着她的羞怯“南部出了涝灾,吴钊将择人南下的事交给了邵安隐,我自然要浑水摸鱼一番。”
  他一贯坦荡,自从在蜀州对阮瑾玉彻底放下防备后,对她说话谈事便更不加遮掩,言简意赅。慕玄云这样的直率倒是让阮瑾玉安心了许多。
  “择人南下?”
  慕玄云将其中张宋两党的争锋简单说给了阮瑾玉,未等他解释其中玄机时,阮瑾玉心中已经明了“皇帝定然知道这其中有宋党的人在掣肘,而救济涝灾花费巨大,宋党若是没有皇帝在背后的默许定然不敢昧下这等巨额。”
  “很对,所以我想···”慕玄云抬眼看着她,阮瑾玉的机敏和对朝局管中窥豹的敏感度数
  次令他心惊,思及此他转了话锋“你觉得我们该如何?”
  此话是在探究,阮瑾玉能往深处、远处看到多少。却见阮瑾玉咬唇思索着,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慕玄云最爱的便是看她筹谋决断时的样子,这样的阮瑾玉身上有独特的魅力。
  “若是张太傅不知此事,便只要将掩住这件事的黑布揭开,若是张太傅知晓此事却只是隐忍不发,便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变成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若是不管就后患无穷,这样他就不得不去和皇帝撕破脸,张太傅为人清高自重,一旦走到这一步二人间的裂缝就要变大。”
  一席话毕,慕玄云缓缓点头,支脸看着阮瑾玉“道理分毫不差,但如何实施?”
  阮瑾玉今日才知晓这件事,且没有什么再多的情报,便只得摇头。
  “只要宋党在张太傅眼皮子底下露了破绽,再用太傅太师的官衔压力推波助澜一番。只是这破绽的人选,还要和邵安隐商议。”
  “邵安隐知道你来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我来。”
  阮瑾玉微怔,不请自来怕是会引得邵安隐怀疑,却见慕玄云轻轻一笑,摊开手在她面前,直到阮瑾玉将手伸到他的掌心里,他握着她的手。
  “青梅竹马的表哥来找表妹,难道很奇怪?”
  融融暖风将头顶茂密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叶片翻飞落下,阮瑾玉的心情也有些晃动,她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反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扯动嘴角礼貌地笑了一下。
  “人选,如何才能成为人选?”
  她想到了林游,据她所知,林游任工部侍郎一职,在陈李两家闹掰之后,六部各自都有了不同的选择,即使李尚峰现在已经归朝也是无心再归整管理六部了。
  六部牵涉极大,因此张宋两党在六部上的争夺十分激烈,工部的林游也是深陷漩涡无暇他顾,却迟迟没有明确站住立场。
  林游是左右摇摆不定之人,若是能将他推到这个局中,定然会得一个惨烈的下场。
  熟悉的神游样子出现在阮瑾玉脸上,慕玄云微微眯起眼“你有想说的话?”
  她拿捏不定慕玄云的想法,此时见他探究的目光有些退缩,忙将手往回缩“没有。”
  手却被慕玄云拉了回去,阮瑾玉望向他,便听他低柔的声音“无妨,想说就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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