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马儿渐渐停下了,面前是一座小木屋,架在潮湿的溪水边,看上去破旧不堪。
木屋门口牵着一匹马,正无聊地踏着蹄子,大抵就是含柠骑来的了。
下马,阮瑾玉推开木屋。
木屋虽然外面看上去破败不堪,内里却还算干净整洁,屏风隔开餐桌,并不算宽敞,但是住人足够。
一眼便能窥完木屋全貌,可奇怪的是,含柠并不在这里。
阮瑾玉无暇他顾
,将慕玄云扶到床上,先喂了杯温水。
第151章 张道然
看着慕玄云唇边的水一点点地被吞咽进去,阮瑾玉舒了一口气,他将被子放在桌上,愣愣的看着慕玄云的睡颜发呆。
这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城中的喧嚣,金日攀上天幕,刺破雾霭,从纸窗外映射进来,将不大的小木屋照地亮堂。
听着窗外似有鸟鸣互相应答,不知过了多久,阮瑾玉紧绷的的思绪终于渐渐松懈下来。
她盘腿坐在地上,身上的紧张感一过,便有无边的心慌席卷而来,很快便是困倦疲乏,先前不要命的奔跑使她现在肌肉有些发抖。
“呼。”阮瑾玉往后一仰,躺在地上。
她脑中塞满了尚未理清,错综复杂如丝线般揉成团的念头,这一刻却是一根线头也扯不出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昏天黑地,期间似乎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阮瑾玉不记得了,再次睁开眼睛,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慕玄云醒过来,将她抱上了床,伸手便摸到身边的人,扭头一看,正是慕玄云。
“含柠?”
阮瑾玉试探道,却无人回应。
她警觉地注意到屏风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摸着袖口中的短刀,阮瑾玉道“谁?”
屏风后走出一个老人,身形消瘦,却是背脊挺直,双眼老而不浊,清明的与阮瑾玉对视。
此人阮瑾玉认识,是张道然。
也就是说,慕玄云的筹谋,最终还是成功了。
阮瑾玉此刻顾不上欣喜,张道然面色可称不上祥和
,他缓缓往这边走来,指着慕玄云道“他怎么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他暂且还不知道青云阁和慕玄云的关系,阮瑾玉思索了一番,开口“被人伏击了,不过没有大碍。”
见张道然半信半疑,阮瑾玉知晓他心中的担忧“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情,不会受到影响。”
“您看,我们虽是被伏击,但是您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张道然此时的表情舒缓了一些,在窗前踱步一圈,开口道“你受伤了,我刚刚在这里找到一些药,下来。”
阮瑾玉依言下床,撩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有成片的烫伤,粉色的皮肉泛着水光,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瞧如此触目惊心,阮瑾玉才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剧痛。
张道然蹙眉,从药箱里拿出药粉,洒在阮瑾玉的患处,药粉初接触到烫伤的皮肉,便有隐隐约约的疼痛,猝不及防地便是更为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阮瑾玉咬紧牙关,药粉中应是加了薄荷,虽是疼,但是冰冰凉凉的。
“你这伤有些严重,还有哪里?”
阮瑾玉将腿探出去“小腿上。”
张道然抬手“男女有别,姑娘不介意?”
“不介意。”阮瑾玉平声道“我手上有伤,腿上的伤在后面,不方便上药。”
面前的人倒是坦荡,张道然点头“那你趴在榻上。”
阮瑾玉身子一转,伸出那支腿,转身趴在榻上,张道然缓缓卷起阮瑾玉的裤脚,只见小
腿后面的烫伤比手臂上的还要眼中,表面严重的几乎要成焦褐状!
第152章 疼
张道然都不由吸了口冷气“你们从哪里来的?”
“西京。”
“伤成这样过来的?”
“嗯,不然只有死等着我们。”
她的语气异常冷静,仿佛经历过生死一般,张道然摇摇头,这些乱党们既然敢在西京扎根,便要做好被瓮中捉鳖的准备,朝廷对于乱党一向心狠手辣,每位臣子若是发现清缴乱党,都能记上大功一件。
思及此,张道然问“这次是谁下的手?”
阮瑾玉盯着慕玄云的侧脸,冷道“周凌。”
“周将-军?”
张道然将药粉洒在阮瑾玉腿上,便见阮瑾玉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肌肉,却也要咬牙问“这很意外?”
思索半晌,张道然自嘲地笑笑“武将里数他最年轻,也最居功自傲,皇帝不是很喜欢他,他竟也明着暗着和皇帝对着干。”
他一顿声音有几分喑哑“我本以为他心胸中的反骨怕会有一日酿成大祸···现在一看,什么反骨?骨子里还是皇帝的人,贪那些赏识与功名。”
张道然缓缓说着,伴着摇头“是我年纪大了,看不清。”
他声音并不似阮瑾玉印象中那般中气十足,语气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尖锐,此时更像是这个年纪的普通老人,分析时局的同时带着难免有几分自怨自艾。
阮瑾玉心中并没有对于他的太多同情,张道然心无芥蒂一臣侍二主,在她心中算不得什么正直之举,但想到青云阁要他有用,还是要将面子维持下去,闻言并
没有多做声。
上完药,阮瑾玉背上已经疼出了一层薄汗,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
张道然见她嘴唇都泛白了,盯着慕玄云的眼神一会儿柔似水,一会寒光似刃,心中便有几分好奇。
“姑娘不疼吗?”
“疼。”
“那姑娘在想些什么?”
阮瑾玉坐在榻上,慕玄云呼吸平稳极了,她不由伸出手,指间缓缓滑过慕玄云的下巴。
“不疼,便不是活着。”
*
城郊凌意峰顶那座神秘楼阁突然失火的消息,第一日便在京中流传开。
李明义倚靠在石桥上,双目远眺青云阁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早朝,周凌上奏时,他才知道原来那里竟然是细作的窝点,又想到先前自己犹豫不决时曾去问过对策,竟是出奇的一致,便觉得后背发凉。
“喂。”
正想的出神,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轻唤,李明义转过头去。
孙萱盈正站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他,二人一对视,孙萱盈两颊似乎飞上了一抹绯红。
李明义心中的繁杂一瞬间烟消云散。
“等很久了吗?”孙萱盈问道。
“没有。”虽是这么说着,二人抬步往桥下走的时候,李明义便觉得右腿一阵发麻,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硬生生忍下。
二人并没有约在城中,这里是城南的一处风景秀美之地,春莹跟在二人身后,前面的孙萱盈始终和李明义隔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却也能让李明义心生雀跃了,他不时转头看孙萱
盈,每每看不真切,便又扭回去,生怕失了礼数。
第153章 有辱家门
夏日炽烈的阳光倾泻下来,李明义将路内侧的树荫让给了孙萱盈,为了保持距离自己走在太阳光底下,很快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孙萱盈往前走着,抬头看见这一幕,便停下脚步,从袖口中拉出一条绢帕,抬手缓缓为李明义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绢帕上带着的女香钻进李明义的鼻子中,他表面倒是平静,只是耳边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好了,你往里面走走吧。”
孙萱盈为他让出一点空间,李明义才敢走进来,二人的手背有意无意地互相触碰着,他们都有些心猿意马,李明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便将手背在身后。
湖光潋滟,点点金色闪烁在湖面上,孙萱盈心中亦是炸开金花,不知为何,东湖这一圈竟是走得如此不舍。
*
孙萱盈赶在日落前回了家,行色匆匆地进了房门,却被里面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母亲?”
孙母仰起头,眼神中不难看出愠怒,孙萱盈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笑道“怎么了?”
“你今日同谁出去了?又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攻击力十足,孙萱盈咽了一口口水,想着自己今日走的隐蔽,应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哎呀,这不是苏家的姑娘来找我去东湖走走,我便同她去了,今日走了一大圈,可将我累坏了。”
孙萱盈总觉得干站着显得自己心虚极了,便走到一旁的茶几前,拎起水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却不
料孙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的杯子,里面的热水洒了孙母一手,红起一大片,却也不见孙母松手。
“你还学会打妄语了?!”
孙萱盈怔然。
孙母将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摔“我告诉你,别再和李家那个李明义来往!”
掷地有声的话语叫孙萱盈一时说不出话,张了张嘴知道自己无从的反驳,便只能往后退几步,默默显示出自己的反抗。
孙母有些苦口婆心“先不说眼下他们李家在京中已经逐渐没落,他李明义本身就是李家的庶子,在朝中没有什么作为,还和林游的命案不清不楚!”
“孩子,你是我们孙家的掌上明珠啊,日后的如意郎君就算是门第同他李家一样,嫡庶、人品、官职、样貌,他李明义那点配得上你?!”
这些事情孙萱盈心中早就有所衡量,却还是咬唇摇摇头“李明义同林游的死没有关系。”
她平声坚定道“他是清白的,他也是祖父最喜欢的学生,母亲难道要怀疑祖父的眼光吗?”
李明义心中对于此时有多么介怀,孙萱盈是知道的,是以,哪怕孙母说了这么多李明义的不足之处,孙萱盈也要替他维护清白。
见面前的人竟然将家中去世不久的老人半路出来,孙母心中更是怒火腾烧,伸手指着孙萱盈“你看看你的样子,出去和男人私会不说,竟还搬出已逝的长辈来顶嘴。孙萱盈,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
”
孙母越说越急“那李明义真是好手段,我怀疑他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药了?!”
话在此处,孙萱盈见母亲捂着胸口似乎上气不接下气,一具身子摇摇晃晃,便上前搀扶。
门口又进来一人,孙萱盈扶着母亲,转头看去。
“爹···”孙萱盈双肩颤了一颤。孙贺此时阴沉着一张脸,抬眼瞪着孙萱盈。
他在大理寺任职,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自小不苟言笑,每每孙萱盈犯错,他从来不手下留情。
孙萱盈往孙母身后挪动着步子,孙母看着孙贺“跟孩子好好说。”
言罢便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了出去。
孙萱盈不敢抬头看孙母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生出一个无底洞,所有的情绪到了孙贺跟前通通都掉了进去。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垂着头,嘴唇都有些打哆嗦。
“真是同苏家姑娘去的东湖?”孙贺声音散着冷意。
他方才必定在门外听了一会了,现下却还是要问一遍,分明就是想让孙萱盈亲口承认与外男私会。
孙萱盈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回父亲,我是同李明义去的。”
这句话说出来,她的心已经凉了大半,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起裙摆。
面前的男人半晌没说话,孙萱盈盯着他的靴子,忽而听耳边一阵撕裂的风声。
啪——
孙萱盈耳朵一阵嗡鸣,身子往一边切斜,踉跄着站住脚,才感觉到面上火辣辣的疼。她不可置信得睁大眼睛,反应过
来后眼眶一热,含着泪跪下。
头顶的人道“尚未定亲私会外男,不尊先人顶撞长辈···”
“有辱家门!”
他中气十足,脸都憋得通红,说着便要又落下来一巴掌。
第154章 春莹
孙萱盈察觉到他的动作,紧紧闭上眼睛,硕大的泪珠砸落在地板上,孙贺的手停滞在空中。
“哼!你去祠堂跪着,七日不许出来!”
孙贺气冲冲吼道,拔步欲走又补充“既然你自己挑不好自己的亲事,那我就来管一管!七日里你就得选好我给你挑的,然后就速速给我成亲!”
速速成亲?七日?!
“父亲!不行···”
孙萱盈不知从何处鼓起巨大的勇气,回过神来已经转身抱住了孙贺的裤脚。
孙贺说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他一抬脚,便轻松将孙萱盈撂在地上,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上的孙萱盈泪流满面,头上的珠钗勾着凌乱的发丝,鼻子眼圈已经通红“父亲!不能这样!女儿不同意!”
“父亲!”
偌大的庭院没有人回应她,春莹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泪珠子,搀扶着她,孙萱盈便仰起头,春莹不忍与她对视,便哽咽道“姑娘,走吧。我送姑娘去祠堂。”她搀扶着孙萱盈往后院的祠堂走着。
天色近黄昏,看着庭院周围覆盖在橙红色日光下的艳丽花朵,孙萱盈只觉得满目寂寥,泪流不止。
祠堂中静谧极了,此时有下人进来,为有灯续油,孙萱盈跪在蒲团上,抓住春莹的衣袖。
“能不能,再去求一下父亲?”
她期盼地看着春莹,春莹从未见过孙萱盈如此脆弱卑微的神态,她心中不由纠痛一阵,她比孙萱盈小两岁,孙萱
盈虽性子有些清冷,但平日里待她是极好的,在她心中已经是半个长姐的存在。
春莹一咬牙,重重点头“姑娘,我定帮您将老爷求过来!”
这句话说完,她便将孙萱盈抓在手臂上的手拿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日头渐渐黑了,孙萱盈心中惶惶不安,眉头始终紧蹙,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同父亲求情,如何与父亲斡旋。
只是越思索越觉得无力。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祠堂外传来脚步声,孙萱盈转头看去,便见孙贺大踏步走来,她一阵惊喜,很快凝滞在脸上。
孙贺身后跟着的护院架着春莹,而春莹脸上写满了恐惧,小脸惨白一片,望向她时便有无助的两行泪唰地流下来。
孙贺坐在她面前的圆凳上,见女儿呆呆地看着春莹,冷哼一声开口“说啊,成哑巴了?”
孙萱盈收回视线,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女儿,不想如此草率地就决定自己的亲事。”她忍住哽咽,情绪比先前在房中稳定了许多。
“行。”孙贺道。
闻言,孙萱盈抬头惊惧又不解地看着他,便见孙贺一摊手“那就我来决定,你也别挑了。”
一如既往的不容反驳的语气,现在又多了丝令人畏惧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