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郝无名,原要被招纳进御医院,但他不喜名利,便拒绝了。
这是趁机又宰了男主一笔。
顾九卿莫不是要将司马睿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开春后,司马睿的身体明显愈发不好了,来过温泉山庄几次,顾桑明显感觉得出来,那不是正当壮年的身体,稍微气性大些,旧伤就会刺激得司马睿痛苦难忍。
只要顾九卿身上的寒毒得解,这天下于他,唾手可得。
崂山雪莲果生长在悬崖峭壁,取之有一定危险,却远不及火炙蛊虫凶险。此番趁毒娘子分娩之机智取蛊虫,颇费了一番周折,陌上为此深受重伤,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顾桑知道郝无名的底细,却不知那位杜姓商贾,问道:“杜姓商贾也是顾九卿的人?”
陌花也不隐瞒,点头应是。
顾桑说:“难怪不缺银子?”
要建立自己的人手和情报网,没有银子哪里玩的转。顾九卿并未接手顾家的铺面,顾家虽不缺银子,却也不是泼天富有,以前还奇怪他的钱银从何而来,原是如此。
顾桑又问:“杜姓商贾是何方人士?”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回道:“祁州首富。”
……
药材筹备齐全,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日夜不休地炼制解药,在桃花落尽之时,成功制出解药。为了稳妥起见,原是要拿人试药后才能用于顾九卿身上。
然而,时间不等人。
顾九卿的情况突然开始恶化,霜花开始大片大片出现在他的皮肤上,暖玉已经无法控制寒毒的蔓延。
整张脸几乎被白色的冰霜覆盖,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似的,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他身上的温度更是低的骇人,顾桑惊惶失措地唤来郝御医和玄叶高僧,声音不自觉染上了哭腔:“怎么回事?霜花怎么越来越多了,他是不是快要……”
死了。
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查探过顾九卿的身体,当机立断,决定兵行险招:“来不及试药了,司马权当活马医,立刻将解药服下。”
顾桑紧张地站在旁边,手里绞着湿帕子不敢动。
她呆呆地看着玄叶高僧用刀划开顾九卿的手腕,体内寒毒深重,那么深的口子竟不见多少鲜血流出,随即以火炙蛊虫为引,让蛊虫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蛊虫在他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攀爬而行。
玄叶高僧对郝御医点点头,郝御医立即掰开顾九卿的嘴巴,将解毒的药丸塞了进去,按着喉咙,强行让解药滑进了喉咙。
蛊虫在顾九卿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爬行。
顾桑最怕这种虫子,但她死死地盯着蛊虫,这是顾九卿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睛陡然瞪大。
“它怎么不动了?”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陌花也是一脸紧张道:“难道抵不过主子体内的寒毒么?”
玄叶看着不动弹的蛊虫,无奈道:“尽人事听天命,为了保住他这条命,老衲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顾桑近乎颤抖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郝御医伸手探了探顾九卿的脉搏和呼吸,以往尚有一息尚存,如今却是怎么都探不到,对上顾桑那双泛红的眼睛,他说:“等等看吧。”
霜花并未因蛊虫和解药入体内而减缓,依旧在蔓延,由脸及四肢躯干,就在顾九卿整个身体都要被霜花完全覆盖时,手臂白霜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蠕动,方才沉寂不动的蛊虫开始一点点残食体内凝滞多年的寒毒。
顾桑喜极而泣:“它还活着,它在动,他还有希望。”
见此一幕,郝御医和玄叶高僧顿松一口气。
“寒毒至阴至寒,盘踞体内数年光景,火炙蛊虫至阳至刚,两者天生相克。只要蛊虫残食压制寒毒,便可彻底得解,日后再不受寒毒之苦。”
蛊虫一直活跃着,慢慢地残食化解寒毒,只是速度极慢。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附着身上的霜花慢慢散去,蛊虫也随之消亡被引出体内,沉睡许久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静谧的夜晚,顾九卿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妹妹?”
第129章
夜色深浓, 光线昏淡。
顾桑撑坐在床头打瞌睡,手中的话本子早已落地,迷迷瞪瞪地听到那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唤, 她浑身一震,瞬间惊醒, 不可置信地抬眸往暖玉床看去。
朦胧光影中,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半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满是缱绻和温润,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抬手,但手脚虚软,又无力地垂下。
他睁眼了。
他在动。
他醒了, 真的醒了。
顾桑迟疑着不敢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眨眼,生怕这一切只是幻觉,生怕只是她做的一个虚幻之梦。
顾桑暗暗掐了掐自己掌心,感受到清晰的刺痛感,顿时又哭又笑:“你,你, 你终于醒了。”
激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顾九卿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桑,看着她发髻上的桃花玉簪,她戴着他送的簪子,没有丢弃, 没有束之高阁,亦如他想象中的好看。
明灿若花, 灼灼其华。
只是清瘦了许多,娇颜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也不知为他苦熬了多少个日夜。无论何等模样,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两两相望,恍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沉睡期间,并非全无意识,他被困在不见天光的黑暗中,身体宛若被冰封了一般,看不到触不到外面的光明,唯有她的声音无孔不入。
不满足只能听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清音,更想见她的人,世间百病,唯有相思病最入骨,入骨相思,支撑着他不甘永堕深渊,疯狂地想要再见她的音容相貌,想亲眼看见她收下他的簪子,重新戴在发上的模样。
他送她鎏金如意簪,却未能让她如意吉祥。
这是他最悔恨的事。
怎能带着遗憾离世?所以,他挣扎着醒了过来。
求生的信念,不是仇恨,不是权利,唯她尔。
徘徊在阎王殿外,他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
躺的太久,浑身无法动弹,但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不是那股子浸骨的冰寒。他抬眸看向床前笑中带泪的人儿,无力地喊着她的名字。
“桑桑……”
不是妹妹,而是桑桑。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桑桑,桑桑……”
真好听。
他最想要,最想抓在手里的,只有她。
“诶,我在。顾九卿,我在,你能活着真好。”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她动就好了,既明了自己的心意,感情之间无谓谁先奔赴。
顾桑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她仰起一双泪眸,“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有多害怕。”
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害怕他会死,在经历过他带给她的浓烈情感后,她可能再也无法纯粹地喜欢上旁人。哪怕岁月漫长,她有幸爱上他人,他也终成她的朱砂痣,午夜梦回,忆往昔,必将心如刀绞。
上天垂幸,让他活着,让他们有机会在一起。
……
顾九卿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微眯着长眸,沐浴在暖阳之下,由身及心的温暖,他的神情颇为闲适惬意。
顾桑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嘟囔道:“快入夏了,也不怕热啊。”
顾九卿侧眸看向她,伸手揩了一点额头渗出的汗液,勾唇笑道:“我已经许久未曾流过汗了,这种感觉……久违的痛快。”
长年累月畏寒怕冷,连酷暑夏日都不曾出汗,即使再烈的阳光,依旧暖不了他的身,更暖不了他的心。
“到了三伏天,你再这样躺太阳底下试试,保管你更痛快,深刻体会到何为大汗淋漓,何为汗如雨下?”顾桑杏眸微眨,顺手将药碗递了过去,“郝御医和玄叶高僧特别叮嘱过,毒虽解,汤药不可断。”
虽然解了毒,但顾九卿的身体常年深受毒素荼害,早已损耗得极其严重,俨然不同于正常男子的身体素质,需要长期调养,方可活得长久一些。
顾九卿凝视着她明亮的眸子,没有接过药碗,薄唇微掀,吐出一字:“苦。”
顾桑没好气道:“你都多大人了,还怕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实在觉得苦的话,我准备了蜜枣。”
顾九卿眉心微凝:“不如你喂我?”
汤药又苦又难闻,都快喝吐了。
顾桑看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行,喂喂喂。”
顾九卿莞尔,眸底闪过一抹得逞的光芒。
顾桑搅了搅药汁,一勺勺将汤药一滴不漏地喂进他嘴里,又给他喂了颗蜜枣,唇齿间依旧残留着苦涩的味道,顾九卿还不满足,黑眸晦涩地盯着她:
“还是苦,不够甜。”
“来,多吃两颗蜜饯。”
顾桑佯装没有听懂他的暗示,伸手取了几颗蜜枣,正要往他嘴里塞去,纤细皓腕被他一把握住。下一刻,整个身子顺着拉拽的力道跌至他怀中。
身子顺势趴在他胸膛上,娇唇猝不及防触上男人的下颚,她抬起头,却被他重新按头而下,正对他的薄唇。
唇齿相触的瞬间,她微微瞪了瞪杏眸,清澈瞳孔倒映着男人深幽的欲念。
浅浅的亲吻霎时激烈,辗转深入。
如攻城略地,疯狂攫取彼此的呼吸。
他一手禁锢住她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近乎严丝合缝的亲密姿势,隔着绵薄的衣衫,他身上的温度灼得她心旌摇动。
她低唔一声,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温香软玉在怀,焉能做那柳下君子,在濒临失控的边缘,顾九卿喘息着结束了这一吻。
两人目光胶着于一处。
他贴着她的唇,沉着嗓子低沉地唤了一声:“桑桑。”
听着男人如擂鼓的心跳,顾桑脸颊红润地轻应:“嗯。”
他灼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颊,嗓音暗沉:“曾经,我以为世间情爱于我无物,此生都将踽踽毒行,幸好遇见了你,让我知道原来除了仇恨,我并未完全丧失爱人的能力。”
顾桑抬眸看他。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就是我要求娶的淑女,可愿与我携手共度一生,余生相依,不离不弃。”
顾桑突然正色道:“你可知我是谁?”
顾九卿轻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不是原来的顾桑。”
顾桑诧异:“你都知道?”
顾九卿颔首:“你与她只是性格相似,只要相处久了,就会察觉出差异,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没有她的下作恶毒,她也没有你的精明聪敏,你没有她的自卑敏感,她更没有你的自信明媚,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让我我心喜的,牵肠挂肚的女子,从来都不是原本的顾桑,而是你。”
其实,他真正确信她非真正的顾桑,还是得知她会泅水那次,但那是他们不堪提及的伤心回忆,此情此景,不宜重提。
她的演技着实太过精湛,他以为顾桑是真的有所改变。原来,她们从始至终都非同一人。
昏睡期间,他隐约听见了她生活的世界,与他绝然不同的时代,一个从未出现在史书中的神奇时代。
顾九卿深深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顾桑一怔,随即粲笑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我确实并非顾桑,而是来自另外世界的人。不过,我也叫顾桑。”
既下定决心同他在一起,那么,她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白净脸庞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她弯眉:“你可以依旧唤我,桑桑。”
顾九卿抬手抚了抚她发上的桃花玉簪,虽已明白她对他的情意,可他仍想听她亲口说,听她确定无疑的答案,他复又问道:“桑桑,可愿嫁我为妻?”
桃花已谢,依旧与梦境中桃花树下的求娶誓言一般动人。
风拂过枝叶,沙沙轻响着。
顾桑伸指勾出顾九卿的头发,将两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打结:“这就是我的答案,永结同心,白首相依……”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顾九卿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浅尝辄止,额头相抵。
“我要回宫了,桑桑可愿与我一道?”顾九卿低道。
近日,司马睿卧床不起,在温泉别庄养病的皇后早该回宫了。
顾桑摇头拒绝:“我想先回顾家住一段时日,去岁你从西境回京,我便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又住在这里照顾你四五个月,我可累了。你有正事要忙,反正我也帮不了你多少,就不打扰你了。”
顾九卿薄唇愉悦勾起,故意打趣道:“桑桑可是怕我化身禽兽,才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顾桑挥起拳头,轻捶了下男人的胸口,嗔了句:“胡说什么,吃你的蜜枣。”
拿起石桌上的蜜枣,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他却捉住她的小手,轻啄了口,长叹:“蜜枣,怎及你甜。”
“我看,是你嘴甜吧。”
他轻笑了一声,捏着她的手心,郑重道:“待我恢复姓氏身份,我便十里红妆,风光迎娶你为妻。”
“好,我等着。”顾桑眯眼笑。
风暖光和,两心倾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