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看到了那种绿线。”云溯低声,“我那时正要推开一楼的消防门,结果看到门下有……就赶紧走了。”
没想到当时方叶心刚好也正在楼下堵她。正好阴差阳错避开。
至于后续方叶心被推还被堵在楼梯间这事儿,她则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她真的完全不知道有这事。
“行,那这问题姑且放放吧。”方叶心也没深究,紧跟着问道,“你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状况吧?那其他的状况呢?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的?”
“还有就是,31号晚上。”云溯立刻回答,说到后半句时,却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乔灯志,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在……我和他,换身体的时候。”
当着受害者的面说这个,似乎让她感到非常尴尬。再看一眼面露思索的方叶心,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个,我刚才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现在才问这个会不会太晚?
方叶心笑着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又向其他人确认了一下,答案也是同样――只是和乔灯志现在的状况一样,钟杳他们听她说话,会听到些许晦涩的口音。
云溯看上去又有些懵了,脸上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惊讶。方叶心耐心地等她消化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发问:
“那么那个时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云溯眨了眨眼,却没立刻回答,而是试探地张了张口。
发现自己能出声后,眼神明显一亮,跟着毫不犹豫地说了下去:
“我当时和他互换身体后,立刻就想去救他……不,是救我自己。我知道,如果看到‘我’落单了,那家伙肯定会立刻动手的,我得抓紧时间……
“因为怕找不到地方,我在换身之前,还特意把自己的身体停在了一个特别近的地方。就小区门口那个绿化带里。可我过去之后却发现,我的身体不见了。
“我当时就很急,真的很急。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绿化带旁边的石砖上面好像有东西。我就凑过去看了看,发现居然是铺开的绿色的线……哦对,就和我们今天在那个迷――”
说到这儿,话语忽然一停。她维持着张嘴的姿势,像是突然又出不了声。
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她只得换了个说法:“就像这个一样。”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显然是指迷宫里的那些心脏,也就是那些彼此缠绕的绿色线条。
方叶心立刻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云溯这才继续:
“我就试着摸了一下那些绿色的线,摸完之后,突然感觉有点晕晕的。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和现实的小区门口一模一样的空间……”
不同的是,在这个空间里,她找到了快被勒死的她自己。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懂了――那种绿色的线,多半就是连接现实和所谓“异空间”的媒介。听云溯的意思,还能充当入口。
换言之,如果当时方叶心她们晚出来一点儿,乔灯志他们也要进去一日游了。
“然后……你就通过某种手段,阻止了自己的死亡。并砍下了凶手的一根手指。”方叶心微微颔首,由衷赞叹,“你好猛哦。”
没啥含金量的夸奖,云溯却好像很受用,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注意到其他三人的目光,又一下子尴尬起来,再次低头垂下了目光。
“看不出来,你还挺社恐哈。”钟杳尬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起身给云溯添了点水。
不想后者闻言,只局促地摇头。
“也不是社恐……”她小声道,“只是有些不习惯。”
“怎么说呢,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看到了……还能听到我说话,感觉像做梦一样。”
说完,似是仍觉得不敢相信,还特意多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确实都能看到我,对吧?”
刚给她倒完水的钟杳:……
姐,求你换个问法。我好不容易克服对你的恐惧,你这样一说我更害怕了。
另一边,乔灯志却似又想到什么事,狐疑地看了云溯一眼,找了个借口,单独把方叶心叫到了一边。
“?”方叶心不解地看着他,微微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就突然想到些事。”乔灯志咕哝着,掏出手机,开始悄悄摸摸打字。
手机屏很快递到方叶心跟前,只见屏幕上,只有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我确定,我29号和30号,都没见过她!!】
方叶心:“……”
“认真的?”她求证似地看过去。乔灯志用力点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和云溯互换身体是在31号晚上。听云溯的意思,明显对这次互换早有准备,连互换发生和结束的时间都一清二楚。当初也是特意乔装在电梯里等他。
从后续发展来看,她还知道冰箱能够转移东西的事――但知道得不完全。
她也不知道当天晚上高层停水,不知道乔灯志家的洗衣机不好,洗衣凝珠必须剪开才好用……如果她的情报都是来自于某种预知能力的话,那这能力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曾经和乔灯志换过,但因为时间问题,那次互换她体验不深,对乔灯志这边的生活细节并不了解,也没能接触到冰箱完整的机制。
那问题来了。他是29号搬过来的。她要触发互换,只有29号和30号两天――这也是当初方叶心主张的假设。
但他刚仔细回忆过了,这两天,他绝对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人。
况且,和同一人互换身体,不论互换过几次,互换时的记忆都是相连的。就像捋线头一样,一旦想起一部分,其他的部分总能连带着想起。换言之,如果这两天真的存在互换,那在他想起31号晚上的事情时,其他两晚的记忆多少也该浮现一些。
但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说明这事儿根本就不存在。他和云溯的互换,只存在于31号那一天。
这和方叶心的说法产生了矛盾,也让他对云溯更加生疑――起码在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前,他很难真正相信这个神秘的女生。
“……”方叶心闻言,却只轻轻眨了眨眼。
随即低低“哦”了一声:“既然这样的话,那更说得通了。”
“?”乔灯志一怔,“什么说得通?”
方叶心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分析你的换身情况时,说的其实是,‘你大概率在这两天,进行过一次身体互换’?”
她在“大概率”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乔灯志不由蹙眉:“那还有的小概率呢?”
“因为太离谱了,所以我当时没提。”方叶心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原地的云溯,深深吐出口气,没再掩饰音量,“再仔细想想――属于同一个人,却写着不同死亡时间的讣告;经历过很多次,却从未逃出的迷宫;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会何时下手,所以提前计划好的反杀……”
她边说边朝云溯走过去,望着椅子上越发紧绷的女孩儿,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方叶心不傻。前有乔灯志后有云溯,有一件事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他们三个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的联系,某种共同点,同时也各自携带着相似的约束,阻止着他们向外传递自己的秘密。
不同的是,她的约束方式是将冰箱的秘密都替换成胡言乱语,且无法进行暗示;乔灯志的约束方式则是只能用某种奇特的语言来表达自己。
而云溯,就目前来看,她所背负的约束似乎比他俩的还要麻烦些。
除了“无法精准传达”的加密模式外,她仿佛还自带一个关键词触发器。除非别人以准确的方式问出某个问题,或是触及某个关键词,否则即使是在他们面前,她也无法随意表达。
很有意思的模式,但想想又有些可怜。尤其听云溯之前的意思,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而这也意味着,哪怕得到了对方的信任,她也未必能获知全部的真相。除非她能顺利找到正确的关键词,彻底解锁所有的约束――
方叶心默默想着,在云溯的面前蹲了下来,而后仰头看她。
她开始慢慢地说话,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给自己梳理思路:
“……知道被勒死的感觉,知道自己缺少自杀的魄力。还有,当时在迷宫里,你说的一句话让我很在意。”
在和方叶心第一次进电梯时,云溯说进了迷宫就是死局,只能选择“重开”。
“我这个人吧,从小有点怪,思路比较不正常,脑洞也有点大,所以,如果我说错了,你别介意。”
方叶心说着,安抚地拍了拍云溯绷紧的手背: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时空循环者,对吗?
“无法被人看见,也无法被人听见……这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循环的代价,是吗?”
“……”
云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方叶心觉着,自己应该猜对了。
因为她看到了云溯蓦地瞪大的双眼,以及明显在努力控制,却还是忍不住迅速泛红的眼眶。
第二十三章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方叶心在迷宫中和云溯初次见面时,就觉得这妹子可能有点泪失禁。
或者说哭包。
总之一看就是那种情绪一激动就开始鼻子酸,和人吵架还没张口就先红眼眶的人。
而眼下的情况,明显再一次佐证了她的猜测――眼看着对方的眼眶越来越红,下巴也开始颤动,她当机立断征收了乔灯志的纸巾。
才刚递过去,就见云溯嘴巴一张,终于绷不住似地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声音不大,却哭了很久。方叶心一张又一张地递纸,她一张又一张地接,到最后,干脆整包拿了过去,抱着擤了半天鼻涕,方叶心都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哭断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渐渐冷静下来。又过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我第一次死的时候,是在2月3号,南城的银辉酒店。
*
银辉酒店,这个方叶心知道。
很有名的连锁大酒店,主打一个高端。在南城分布广泛,不过大多集中在市中心。像北郊这种地方想都不用想,距离她这儿最近的一家,地铁加公交也要一个半小时。
而云溯住的,刚巧就是那家――据说是因为附近有个限时的展览,正好和她大学专业有关,她就特意定在了那附近,想抽空多去看看。
除此之外,她在南城也有不少朋友。这次来旅游,也是想找他们玩。
2月3号那天,去逛的地方稍微远了点,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云溯清楚地记得,当时应该是八点左右――因为她在地铁上时,听见朋友们在说当天早上发生的一起命案,时间正好是早上八点。
出了地铁,她打车回到酒店,熟练地刷卡上楼。一路摸回酒店房间,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门,不知为何,是打开的。
不仅如此,门锁还坏了。整个门锁都被卸下来,只留下光秃秃的大洞。这让云溯又惊又怕,立刻火大地打算下去找前台,讨一个说法。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已经找不到下楼的电梯了。
走廊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所有的门都开着,所有的房间都空着,手机没有网络,电话也打不出去,能看到清洁人员留下的小车,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或许是因为太过慌乱,以至于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时,她还高兴了一瞬,然而还没等对方靠近,她又立刻发现了不对――
因为那种脚步声,就像她们今天在迷宫中听到的一样。刻板、缓慢、机械。
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人。
“……然后呢?”
餐桌旁,钟杳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低低问出了声。不过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云溯艰难地抿了抿唇。
“然后……然后我觉得有点危险,就想找地方躲好。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再之后,她就被勒死了。
这便是她与那个透明人的第一次接触。
“诶……”林苍苍低低感叹出声,给她又添了点水,想了想,又让乔灯志从零食柜里拿了点饼干。
她将饼干拆包、推到云溯跟前,轻声道:“接着你就开始循环了?”
“嗯!”云溯看上去像是饿坏了,拿起饼干就是一口,一边应声一边含糊点头,咽下去了才道,“我被他勒到失去意识。等到再醒过来时,就发现我已经回到了2月1号。”
“2月1??”乔灯志没忍住叫出了声,云溯肯定地点头:“对,就是2月1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先回到了那一天。”
一开始的时候……方叶心没有错过她的用词。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旁,示意云溯先讲下去。
云溯点了点头,顺手又拿了块饼干:
“我当时回到的时间点,还是2月1号的上午。我当时和我朋友,正一起坐地铁,要去一个景区玩……”
她们坐的是主干线,人流量很大。几人为了抢座,被乘客们分得很远。她醒来时,正听见朋友在叫自己的名字。地铁摇晃、大脑昏沉,她迷迷糊糊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时竟恍惚有种从噩梦中惊醒的庆幸感。
朋友还在叫她,听着似乎还有点急。她赶紧赶了过去,走到朋友旁边却发现,她们好像根本看不见她。
看不见,也听不到。无论她怎么摆手或是大叫。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朋友们急到又是给她发消息,又是给她打电话,百般折腾,她身上的手机却没半点反应。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还存在,却像是被所有人都屏蔽了。
就这么一直耗到朋友下车,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手拉着手跑去找乘务员,下意识地抬脚跟了几步,没跟出多远,却又像明白了什么,缓缓停了下来。
“……我那个时候以为,我已经死了。”云溯说到这儿,眼眶没忍住又红了下,咬饼干的时候没忍住,又扑簌簌掉下几滴泪,很快便又擦掉,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就,我自己都以为我是鬼,你们知道吗?那种……没地方去的孤魂野鬼。”
不论是自己已死的事实,还是变成流浪阿飘的猜测,对一个十九岁的女生来说都太可怕了。她也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迷茫又崩溃,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原地蹲在了地铁站里,一直蹲到地铁停运,蹲到大部分工作人员下班。
地铁的入口被人用力地拉上闸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想着换个地方继续蹲――哪怕已经变成鬼了,她也还是比较喜欢人多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试着往尚未封闭的站口走时,她忽然发现,那些本该在值夜班的巡检员和调度员,不知何时,居然全都不见了。
偌大且空荡的地铁站里,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而还没等她搞清眼前的状况,那种沉重刻板的脚步声,又一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