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之面色平静而坦荡,如纳百川的海,只是微笑,继续听送上门的墙角。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你结婚?”易欣龄脸色都变了,一桌子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但她有些不大信,易思龄有时候是喜欢夸张,“老古板不存在吧,是不是你搞错了?爹地的品味不至于这么菜,之前给你物色的几个不都是帅哥吗?”
易思龄勾起一丝不爽的笑,“一张照片都不给我,不是长得丑至于这样遮遮掩掩吗?不止,还装模作样,虚伪。”
“道貌岸然。”她继续。
背后,虚伪的道貌岸然的丑男人微微抬了下眉,
茶杯烫着指腹也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抓握。着力的瞬间,冷白的皮肉下凸起几道嶙峋的脉络,线条流畅,又锐利。
杯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今年新春收的第一批,又青又嫩,香冽扑鼻。
谢浔之面无表情啜着茶,想起为他家做媒的宴姨说这位易小姐可有趣了,以后结婚了日子肯定天天精彩,不可能无聊的。
原来,易小姐是这么个有趣法。
婚后天天精彩,他信。
齐老都被逗乐,这姑娘可真好玩,看来他这位学生有得忙咯。他小声戏谑:“你都做了什么坏事,得罪了人家小姑娘,该打。”
谢浔之在齐老戏谑的目光中,相当淡定地笑了笑:“回头给她赔礼道歉。”
顺便问一问,他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如此散播谣言。
胡琴顿挫,曲子一首接一首,风拂过,窗外银杏纷飞。
“等下,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易欣龄大脑短路,半天才接上,“是……蓝曜集团的谢?”
“对,是他。”易思龄身体往前倾,手肘支着桌沿,“你认识?”
易欣龄摇头:“我又不混圈子,很难认识这些大佬。不过我认识他妹妹,应该没错,我有个室友是他亲妹。”
“他亲妹妹?”
“对,谢温宁。虽然她不怎么提她家里,但你知道啊,谁家里干什么根本瞒不住,开学时辅导员要求大家填家庭情况调查表,一二来去就传开了,都知道她是谢家的小公主。”
京大卧虎藏龙,身边的同学非富即贵,不是背景通天的少爷小姐,就是万贯家财的二代三代,显得她这个易三小姐没那么打眼,虽然也足够打眼。
最初,易欣龄怕谢温宁是那种娇气任性的小公主,想过关系处不好,她就买房子出去住,娇气公主她伺候她姐姐一个就够了,可没空包容别人。好在谢温宁性格很好,说话柔柔的,就算身体不太好,易欣龄也愿意多照顾点。整个宿舍,她俩最处的来。
易思龄没想到事情一下子就有了出口。
“她没跟你说过她哥的事?比如什么桃色八卦?”
“……”易欣龄面色古怪,“她跟我说她哥做什么。不过她家教很严格,到现在连男人嘴都没亲过。她都这样了,她哥不至于有什么桃色八卦。”
“你发个消息问问。”易思龄挑挑眉。
“不行。我突然跟宁宁发微信探听她大哥,会很奇怪。”易欣龄要考虑易思龄不需要考虑的社交礼貌问题。
“你如果希望我远嫁,一辈子看不见我,你就别发。嗯。”易思龄垂了垂眸,语气轻飘飘。
“……”
――
收到易欣龄发来的微信时,谢温宁正在陪杨姝桦清点谢园的藏品库。
杨姝桦这几天忙着把给易家的聘礼整理出来,唤管家打开了藏品库重一吨的精钢密码门。谢家上百年积攒搜罗的奇珍异宝,古董藏品大部分放在里面,还存放了大量的现金,金条。
下聘除了房产车子和现金,还要挑一些更有排面的东西才是。
杨姝桦不能让易家笑话他们小气。这关乎体面,也是态度,表示谢家很看重这门亲事,是真心想娶易思龄这个长媳。
“宁宁,这套翡翠漂亮吗?种水是不错的,就是款式有些老气,不知道思龄会不会喜欢。”杨姝桦指着一套帝王绿翡翠首饰。
绿阴阴的翡翠雕刻成佛头,特别大一块,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项链是精湛的花丝镶嵌工艺,黄金配翡翠,寓意金玉良缘。配套的耳环,戒指都是出自同一块料子,老坑的帝王绿,如今市面上有市无价。
但样式嘛……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阔太太风。
谢温宁含笑宽慰:“妈,这种成色的翡翠,款式已经不重要了,佛头也不老气,是保平安的呢。小嫂子肯定会喜欢。”
“这顶凤冠还是你爷爷当年从英国佬手上赎回来的。咱们老祖宗的好东西,一群白皮佬怎么懂欣赏。”
这是一顶明朝万历年间的点翠珍珠凤冠。前几年谢仁华在英国拍回来一批文物,大部分捐给了国家,自己留了一两件,其中就有这顶华贵异常的明朝皇后凤冠,预备着给未来长媳。
“这冠太华丽了!”
“这对花瓶也送他们小两口吧,摆在床头插花。”
谢温宁笑:“您也是有些豪横在身上的。”
拿价值八位数的乾隆时期的斗彩缠枝莲纹花瓶插花。
杨姝桦嗔女儿一眼。
“这对绞丝翡翠手镯,那几支宝石簪子,还有我今年找师傅打的一套黄金首饰盒,这套汝窑茶杯,还有这套大漆镶金螺钿柜子也添上。”杨姝桦又指了不少,吩咐梅叔一一记下。
“挑来挑去全是老物件,不知道她爱不爱这些。就怕小姑娘家家的,更喜欢那些包啊奢侈品什么的。”
谢温宁想了想,说:“干脆我问问我室友吧。”
“乖乖,你问你室友做什么?”
谢温宁把手机拿给母亲看,聊天界面上,易欣龄在旁敲侧击问她有关大哥的事。
“忘了告诉您,小嫂子的妹妹和我是室友,不过欣龄没跟我提这事,我也不好跟她提,现在她问我关于大哥的事了,我想,我再开口问她姐姐,也就不唐突。”
杨姝桦大喜,没想到这么巧,赶忙让她探听易思龄喜欢什么。
易欣龄:【宝,我记得你在你家是排行老四吧?】
谢温宁:【是啊。我是家里最小的。】
易欣龄:【那你是有两个哥哥?】
谢温宁:【嗯,大哥,二姐和小哥哥。】
易欣龄:【是这样啊,我有个朋友想问问,你大哥是不是单身啊?】
谢温宁一脸迷惑,不懂这是什么问题,同时,对面的易欣龄也尴尬得脚趾抠地。
因为这句话是易思龄发的。
谢温宁:【他当然是单身啊……从没交过女朋友,很洁身自好的。】
易欣龄在易思龄的威逼之下,继续硬着头皮打字:【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那朋友最近在攻读商业管理,看了一些有关商业并购的案例分析,特别崇拜你大哥,她想问问,有没有机会一睹你大哥的风采?】
易思龄看得直皱眉头,“谁崇拜他啊,还想一睹他的风采?他应该一睹我的风采。”
易欣龄恨不得给大小姐跪了,“……话术话术……总不能说我姐在查你哥吧?”
易思龄安静下来,委屈地咬了一口山楂糕。
易欣龄:【不用跟你大哥特意说,这点小事不值得让他烦心,我朋友也没有那种意思,你绝对放心,就是单纯崇拜大佬,也不打扰,远远看一眼就行。】
谢温宁是很聪明的,谢家各个都聪明,对方藏着掖着,她也当然不能冒然。
至于这个“朋友”,不出意外就是小嫂子了,看这情况应该是婚前想探探大哥的底。
想了想,她组织语言:【后天有一个酒会,我大哥会去,要不我给你那朋友弄一张邀请函?】
易欣龄抬头:“酒会可不可以?”
易思龄黑眸透亮。
易欣龄知道这就是默认的意思,比了个OK的手势,又跟谢温宁聊了两句收尾。两人一个在演一个在装。
谢温宁:【我明早回宿舍把邀请函给你,明天见~】
转头就点开和谢浔之的对话框,通风报信:【大哥,小嫂子在探你的底,我把后天池家酒会的邀请函给她了,你好好表现!一定要穿帅一点呐!】
【对,小嫂子还说特别崇拜你,要一睹你的风采!大哥加油!多多出风头!迷倒小嫂子!】
不用谢温宁通风报信,谢浔之就在现场,听到了真实的全过程。
回给谢温宁一个好字,谢浔之熄了屏幕,不再看手机。长腿叠起,慢条斯理地给齐老添茶,姿态矜贵,周全,实则松弛,慵懒。
他像一座供人仰望的高山,强大却不傲慢,眼角那一丝极淡的情绪都掩在浩瀚的群壑之中。
面容是英俊的,过于英俊了,若不是气场威严高贵,他这种长相身材会被人认作是靠脸吃饭的模特。
之后的话题都不再围绕他的婚事,齐老是喜欢看热闹,但也要给晚辈留些面子,不好调侃太过。
过了会,隔壁桌一道女声喊服务员打包,随后,两个女孩贴在一起,手挽手走出来。
掐腰短裙勾出一截纤细的腰身,很白,从谢浔之的余光中一晃而过。
他微眯了下眸,添茶时不动声色偏头,用一种对方绝无可能察觉到的方式去观察她。
目光绅士,但暗中打量算不得君子。
女人正在对妹妹耍嗲,说很烦,干嘛要把她投喂得这么饱,她摸了摸肚子。
“吃饱了你正好找人家麻烦。他好惨,惹到你。”
女人就在那笑,手腕上的一对钻石手镯撞击,发出华丽的叮咚,“他肯听话,乖乖接受我退婚的要求,我就放过他。不然…”
“万一他长得很帅呢?他妹妹很漂亮的,就怕后天你见到真人,临阵倒戈。而且他还没有谈过恋爱,极品诶。”
“不可能,就没有这种男的。”
女人笑一声。
又信誓旦旦放下豪言,“但凡他长得帅,还不乱搞,我当场嫁他。 ”
“……当场嫁他太便宜他了。”
女人连连点头,“对,那就允许他当我的未婚夫候选人。他好好表现,我勉强同意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谢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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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弗洛伊德
后天,一场秋雨从凌晨开始落,天气预报说会降温,果然就降温了。
满城灰鞯乃色天,水墨画一般渲染开来,好似随时要滴下淡墨。
前日还能勉强穿露腿的裙子,今天就要加外套。易思龄的膝盖在寒风中冻成酡红色。“好冷……”她交握着冰冷的手,望着窗外出神。
造型师给无数当红明星做过出圈造型,在易思龄面前还是严阵以待。这位来自港城的顶级名媛,自带星光,令人侧目,她不想砸自己口碑。
“我们这边不比港岛温暖,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过两个月,就要下雪了。”造型师温柔地说着,灵活的手替她挽了一个温婉大气的中式发髻。
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像一轮明月,造型师觉得她一定很适合端庄高贵的中式风。
易思龄眨了眨眼:“对,京城是下雪的地方。”
只有雪是港岛没有的。
“正好我带来了一套雪花主题的首饰,等会就配那个。”
造型师笑着点头,去选和雪花搭配的发簪,顺便吩咐助理把暖气温度调高。
――
池家的酒会规格向来不低,光是请来做妆点的明星都是一二线的小花小生。
池家的核心板块是数字传媒,旗下的新瀛集团拥有如今国内三大在线视频平台之一,每年投资的电影电视剧不计其数,是娱乐圈背后的隐形大资本,能请来这么多明星不稀奇。
酒会设在谢家新开业的一家豪华酒店,也是为了酒店造势。
这种资源互换的事圈里很常见,但凡有什么利益好处都只会让自己人得,外头的人想分一杯羹,简直是难于登天。
六点半,宾客陆续到齐。
女人华丽的礼裙打花团锦簇中翩过,晚宴厅里弥漫着很淡又很杂的香味。池桓礼抬起手腕看时间,顺带再次吐槽谢浔之不靠谱。这位是最严谨的,说好的来就一定不会迟到。
但今儿破天荒,迟到一刻钟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池桓礼在走廊抽烟,正巧在电梯口捉到谢浔之。
“怎么回事啊,好歹是我的场子,都不跟兄弟给点面子。”池桓礼熟稔地走过去,从兜里摸出烟盒,递了一支烟。
谢浔之礼节性接过,没有抽,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管,声音温淡:“有事耽搁了,抱歉。”
池桓礼简直是拿谢浔之没办法。这位明明是四九城最有资本嚣张跋扈的人,偏要谦逊讲礼,他还能说什么废话呢?
“说抱歉就是折煞我了,你就是放我鸽子我也没辙。”池桓礼弹了弹烟灰,又多瞅了对方几眼,总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两人边交谈边往会场走去,池桓礼余光瞥见谢浔之手腕上的那支带钻的手表,吸了一口烟,恍然大悟,“你今天不一样。”
谢浔之看他一眼。
池桓礼:“你从不戴这么浮夸的表。”
钟表行挂到两千多万的百达翡丽三问万年历,还是镶了两圈钻,有市无价,堪称艺术品中的艺术品。
池桓礼这才细致打量起谢浔之,眼尖地发现他何止戴了钻表,一枚小小的雪花图案的白金钻石胸针别在驳头眼处,古董珠宝的精致可见一斑,连西装也不一样,不是往日里端方的深黑,而是更显清隽温雅的鸽灰。
“你也从不弄这么风骚的打扮!”
“我靠,孔雀开屏??你抢我风头!”
池桓礼觉得自己这一身输得妥妥的。
对方近一米九的身高,劲瘦而修长的优越身型,头发梳得很整齐,站在那,如海报上的模特,像一种来自东方的奢侈品。
谢浔之闻言失笑,淡淡地:“造型师拿什么我穿什么,我不过问这些。”
这说辞谁信。
池桓礼寻思他也没请什么重要来宾,该不会是那个风头正盛的新晋流量小花?不可能,他立刻打消这念头。
谁都有可能玩女明星,谢浔之没可能。
“看上谁了?”他好奇问。
谢浔之顺手将捏烂的烟管扔进垃圾桶:“少八卦。”他是不抽烟的人,只很偶而尝几口雪茄。上瘾的东西他不会碰。
服务生拉开厚重的厅门,冗杂的香风扑过来,连带着整个宴会厅的目光。
池桓礼跟几个熟人挥手打招呼,一边低声跟谢浔之交谈:“不过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一个小酒会而已,还搞这么风骚,不对头啊。”
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谢浔之拿了一杯香槟在手上,平静的视线不露声色地扫过全场,随后收回,“池公子的酒会,我认真点是应该的。”
池桓礼:“……”
两人刚露面,就有络绎不绝的宾客凑过来敬酒,不认识的也想方设法露一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