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再去了。
在房间里,他发泄地用拳头捶墙,恼得牙齿作响。
他恨林凉的无耻,又恨自己的软弱。
可是宋轻轻……竟然会这样轻易地接受林凉并且依赖他,这是宋文安最不愿接受的。
凭什么……凭什么啊!
宋轻轻回来后,话语里总会带着林凉,说他老是打扰她玩游戏,说他总会买些零食。她问宋文安,林凉家是不是开小卖部的,甚至还会追问他什么时候才去林凉家。
而且,她开始反抗他。
宋文安说过会带她去迪士尼玩,结果最后变成只有他和文丽,只因林凉装病博宋轻轻的可怜心,她说要留下来照顾她的林凉哥哥,不去玩了。
宋文安鄙夷地笑了几声林凉的卑鄙行为,笑过之后却是无尽的失落、迷茫。
宋轻轻变得没有以前那样无知和呆滞了。
有时宋文安要求她做什么,宋轻轻竟然也会拒绝了。宋文安直恼得不行,声音冷如寒霜般质问她:“为什么?宋轻轻,以前你从不反抗我。”
可宋轻轻回他什么?
“不行。林凉哥哥说这样是不对的。”
一个傻子居然懂对与错了。
宋文安只觉得胸口的沸水正乱窜游走,烫得他浑身作痛。
他捏紧了宋轻轻的脸颊,眼神锋利地盯着她的脸:“宋轻轻,是不是林凉说的话你都听?我也给你零食吃,带你玩,我更是你的哥哥,怎么我的话就如耳旁风?你怎么就赖着他了?嗯?”
“林凉哥哥……教我的。他从不骗我。”宋轻轻无辜地看着他。
“那我呢?宋轻轻,我要是说这样是可以的,你信他还是信我?”宋文安眼神幽幽地看着她的嘴唇,只期望她的嘴里能吐出些让他觉得是好听的话来。
可宋轻轻回他:“哥哥,你也对我很好。可是林凉哥哥会为我疗伤,会教我长大,他总会考虑到我的感受,所以和他待在一起,我很快乐。哥哥……我很信他。”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宋文安只觉得身子僵硬。
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宋轻轻,他扯了扯嘴角,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最后闭了闭眼,转身走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宋文安的爆发是在高考的前一晚。
他为高考而烦躁,更为隔壁敞开的房间里,宋轻轻在电话前娇声唤林凉哥哥的画面而烦躁。
烦躁到想撕碎面前的一切。
高考结束就真的结束了,他会离开这个家去上大学,而宋轻轻成年后脱离宋家,最后肯定会被林凉带走,而他束手无策。
“林凉哥哥,加油啊。好好考试。”
令人烦躁的声音。
宋文安的火随着这声音蔓延全身,在桌前握笔的手正控制不住地颤抖,死死地盯着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内心浮躁不堪。
“林凉哥哥,你要带我走?”
走?
她要去哪儿?宋文安捏断了笔。
第6章 一定有那么一个人,会把我带走。
1
那天,下雨了。
颜色是透明的,温度是冷的,味道是苦的。屋檐下携着年岁沙尘顺着沟壑往下滴落的雨液,形成了雨帘子,蒙住了行人撑伞挡雨的孤寂。这细细密密的节奏,很少人有那样仔仔细细地听雨了。
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轻轻,认真地去听。
夏雨是酣畅淋漓的洒落,剧烈滔天的暴雨一串乱奏。
前天,是宋轻轻的生日,她满十八岁了。
那天无事发生,是高考的日子。
中午吃过饭后,马春艳把她带到了附近的浴足店。
按照约定,她该送走了。
那时候还不是徐嬷接管,是另一个人的,她来者不拒地收,听马春艳说宋轻轻是个傻子,收的钱也不贵,她才同意宋轻轻当猫儿。
以后年纪大了又是个傻子,马春艳想着想着,便想到附近不远处的猫儿所。
进了那儿,她有吃有穿不愁,宋文安也不会受影响地好好上大学。两全其美,马春艳算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两千块。”马春艳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和这儿的管事人孙嬷讨价还价。
“一千五真的不能再多了。妹妹,她是个傻子,啥都不会,我还得教她。”孙嬷嗑着瓜子,随意地吐壳在地上。
马春艳笑了笑:“她会整理家务,自理都会。你也不用教她。”马春艳瞟了瞟正坐在板凳上对着好奇新鲜的宋轻轻,“你说啥她就听啥,不听就打。”
“行吧行吧,你比我会做生意多了。”孙嬷扯起宋轻轻,打量了几下,又笑着说,“现在的年轻娃儿就喜欢这种白白干净的女生,先说好啊,卖给我就别想再要回去了啊。”
“那当然了。我跟她没啥关系,就是看她可怜,我这也穷养不起她,就麻烦你照顾了。”马春艳笑着接过钱,手指沾了沾口水,开始数起来。
数完后,她眼也不看便擦过宋轻轻准备离开。
“婶婶?”宋轻轻看她越走越远,疑惑地问着。
马春艳没有回答,只沉默地低着头,手捂在兜里捏着那两千块钱快步行走。
“婶婶!”宋轻轻见她没有回应,忙大喊一句,“等等我。”
当她拔腿而走时,孙嬷却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走啥走?你婶婶把你卖到这儿了。”
“卖?”
“说了你也不懂。进来,等会儿有男人来了,你就跟他进这个屋子听到没?”孙嬷拉着她指了指里头一个简陋的房间,只放置着一张床和镜子。
那时的宋轻轻还不懂,以为是马春艳只是把她放在这儿,过不久就像把她赶出单元门那样,会让宋文安来接她。所以她没有任何警觉地坐在这儿,玩着手指,等着宋文安来接她。
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等来了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男人是一名普通公司职员,在家里受够了妻子的欺压和打骂,一通火正没地放,兜兜转转碰见一所浴足店,叼着烟便进来了。
宋轻轻想着孙嬷说过的话,听话地把他带进房间,准备走时,男人却一手搂过她的腰,难闻的烟味窜进她的鼻腔,粗狂的嗓门冲着她的耳膜大声吼着:
“走啥啊?!”
宋轻轻疑惑地看着他,又想了想林凉说过不许被别的男人碰,忙用手握住他的手臂,试图扳开:“不对……”
“新花样?”男人以为她是欲擒故纵的调情手段,“老子刚好喜欢这调调。小姑娘,我还有别的花样想试试,到时候钱肯定少不了。”
说完,男人突然用脚踢向她的两只膝盖内侧,尖锐的皮鞋尖戳进皮肉,敲在骨头处发出清脆的响声,宋轻轻立刻疼得双膝下跪,眼泪一下便流出来了。
“吴莺,你还跟老子神气不?!”男人显然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发泄着,右手用力地扯着她的头发,右脚踩在她下跪时身子低矮的右肩膀处,用力碾压。
钻心的疼痛从头皮开始蔓延,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像是要扯掉了一般。宋轻轻哭得不能自已,双手抓住男人扯她头发的右手,想阻止他的暴行,一面抽泣着:“你认错了……我不是吴莺……”
“谁让你说话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吐了口口水,夹在两指间的烟冒着火星,他看了看身下哭泣到脸色发白的少女,扯着笑吸了一口烟,随即便将烟头用力地烫在她的臂膀上。
这一次,是宋轻轻凄惨的尖叫声,只不过下一秒,便被男人用手掌捂住:“别叫,等会儿来人了就不好了。”
泪随着汗水落进发白的嘴唇里,火红的烟变成灰色的灰,飘落在被烫黑的皮肉附近,猩红的血肉狰狞地埋在一层黑色烟灰下,她疼得用手捂住伤处,额头无力地撑在地上,几近濒危的喘息。
腿弯处的疼痛还在继续,像一把凌迟的刀,正一刀刀割着她身上的皮肉,切到她的骨头。头皮上的疼痛也在蔓延,她的头像有无数的盐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处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她连挣脱的力气都没了,只本能地求饶:“我不是吴莺……我叫宋轻轻……”
男人哪管她是什么宋轻轻宋重重的,这一刻她只是他手里发泄的工具,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吴莺,你真以为老子怕你呢?!还派人打我?!要不是你家大业大的,老子早把你甩了,你这贱人!”男人已经被仇恨迷了眼,扯住宋轻轻的头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被满足感充斥。
“啪!”
他扇了她一巴掌。
宋轻轻疼得眯了眯眼睛。
“啪!”
又是一巴掌。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得宋轻轻耳朵疼,疼得好像听不见男人的谩骂,她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明,后又重复光明,她的哭声埋在他的手掌里,疼痛在全身绽开。
她说了无数遍她不是吴莺,没有人理睬,她艰难地用着双臂撑在地上匍匐前进,咬着嘴唇,红肿着脸颊向那扇紧闭的门爬去,手指抓在地上磨破了皮,磨出了血,几条鲜红的血条顺着她爬行的痕迹伸开。
还没爬出多远,她又被男人拖着双腿远离那扇希望的门。
“跑?!想跑哪儿去?!嗯?!你个贱人!”
又是用力的一巴掌。
宋轻轻从没被打得这么狠过,嘴角开始溢血,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骨头也如断裂般疼,可那男人还不罢休,又按着她的额头撞在坚硬的地上。
不善言语的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说:“我叫宋轻轻……我叫宋轻轻……我叫宋轻轻……”
她想跑,可没有力气,哪哪儿都疼,出血的手奋力地抓住门底,骨节都快撑破皮肉地抓住,希望的眼神刚刚抬起,却还是被男人更胜一筹的力气拖回。
碎花短袖被撕碎随意地扔在地上,泪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无助地用手臂遮住自己,尽力地蜷缩在角落里,沾了血迹的脚无意间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手机。
宋轻轻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这一次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第一个打给的人是宋文安,她只想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接她。
没人接。
宋轻轻手臂渐渐地松懈,有些绝望地想起了宋文安曾说过,高考对一个人的命运影响极大,是不能带手机的。
那个男人似乎打累了,正抽着烟回短信,没有关注她这边。
宋轻轻摸了摸嘴边的血,看了看腿上的青紫伤痕,又看着上面署名为林凉哥哥的电话号码,顿时落了两滴泪滴在屏幕上。
你会来救我吗?
宋轻轻颤抖着手,血在拨号按钮上留下痕迹。空间静得可怕,宋轻轻好像听到了一阵雨声,如滔天巨浪般从天上涌下,淹没这座城市。
她按下了,存着最后的希望,那十几秒的接前音,从未这样漫长过。
“轻轻妹妹。”
是熟悉的声音。
宋轻轻立马哭出声,她看着眼前开始解带的男人,正残忍地笑着冲她走来,一步一步像是用刀割着她残破的心脏,她的声音不由得充满着绝望,像是一只蚂蚁漂到河中,只能无力的摆摆自己的触角。
“救救我……”她呜咽着泣声。
窗外依旧下着雨,倾盆大雨。
2
“我的盖世英雄,他呢,一定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宋轻轻一直记得这部电影。
高考那天总是要下点雨配合一下情景。中午饭后,林凉撑了把黑伞走进校门,站在墙边,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又轻轻笑了。
他知道这小妮子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他,可他有太多话想和她说了,不管是路边碰到的大爷大妈,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只野狗,他都想和她说说,只是想听她好奇地问一句,啊,怎么这样啊。
这样,他便有更多的话与她叙说,最后听她崇拜的一句:“林凉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想成为她的天,给她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印象,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该进考场了。
林凉将手机放在考室外专门置放手机的盒子中,散适地坐在座位上,撑着手臂四处正打量着。
该给宋轻轻买鞋子了。
林凉看了看不远处的女生正摆弄着自己的新鞋,女生无意间偏着头看见林凉正看着她,顿时脸就红了。
鞋的确好看。林凉点了点头,回去给她也买一双。
考试铃声响起,考生们纷纷开始答卷,林凉也拿起笔,在答题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道选择题刚做完,教室外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
监考老师立马出去拿起阵阵作响的手机,回到教室大声说:“谁的手机?不是说了必须关机!手机响一律按作弊处理!谁!出来!”
林凉看着老师手中的自己的手机,上前几步接过,然后大步向教室外走去。
这是他为宋轻轻设置的特别铃声,宋轻轻从不主动打电话,如果她打了……
林凉揉着眉头,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轻轻妹妹。”接通后,他抢先开口。
“救救我……”
电话对面的人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下一秒,带着哭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只剩下“嘟嘟”声。
林凉霎时觉得天都暗了,那声似是环在耳边像是一颗巨石,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禁软了腿脚。
他想也没想,拿着自己的伞,便撞开监考老师飞奔出去。
剩下一群在考室里面面相觑的学生,还有怒吼的监考老师:“你小子干吗呢?!”
救救我……
林凉闭了闭眼,难以想象曾再疼再痛都不吭一声的宋轻轻,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小声害怕地说出这句绝望而凄惨的呼救。
倾盆大雨,雨雾空濛,有校外的人内心焦灼地等待孩子考试结束,却看见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撑着伞跑来,许又嫌撑着伞跑得太慢,便扔了伞。
校门口的保安立刻拦住奔跑的他,栏杆外的家长也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个因奔跑而喘息的少年。
“回去。”保安以为他是不想做卷子的学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少年语气凌厉,绕过保安,直奔向前。
保安看着长相文雅的少年,却这么叛逆,只好用武力准备抓住他的双手,压回处理。林凉却一拳打在保安的脸上,面带冷意,看着踉跄着后退的保安,他低了低眸子:“对不起。”
说完,他双手攀上栏杆,以矫健的身姿越过,平稳地落在地面,黑伞还撑开着落在一脸呆怔的保安脚边。
周围的人们撑着伞惊愕地望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他奋力地奔跑在雨中,不顾一切地推开拥挤的人群。
雨还在下,不停地下,似要下个痛快,下得酣畅。像石子般的雨滴砸在他的头上,他的脸上,他的肩上,浸湿他的衣服和鞋面。他的头发湿漉地搭在额前,雨滴顺着发丝滴入眼睛,不适的痛感令他揉了揉眼睛,抹走碍眼的雨水。胸腔开始缺氧,因为呼吸急促他开始张嘴呼吸,无情的雨滴便呛进他的喉咙,带来生理上生涩的刺痛,他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又停了会儿撑着膝盖喘着呼吸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