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翠翠垂下眼眸，用树枝尖尖在泥土上画着圈，“是吧。”
她倒是有法子可以解除这桩婚事，但是这样她爹固执，坚信着一家人就要待在一个屋子里头，却不知，他把祖父祖母二房当一家人，别人又是怎样对待她们的，也该让他爹长长教训了，最好分家。
见她回答，宋涵搂住了她，“姐姐不要走。”
宋翠翠拍了拍他的脑瓜子，“放心吧。”
早晨，公鸡破晓，东方黎明呈现出鱼肚般的云彩。
宋翠玲头上别了一朵野花，她哼着歌谣，正在给外头的鸡喂吃食，看到柳氏和宋翠翠出来屋子，赶忙跑到她面前，故作惊讶问道：“姐，爷奶说你这几天准备嫁人了，是真的吗？”
宋翠翠长得清秀水灵，村里头不少的男孩都喜欢她，每每自己觉得在她跟前矮了一头，那日落水怎么就不淹死了她，这下要嫁给村口的傻子了，以后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一向温和的柳氏难得的板起了脸，“你一个小丫头，嘴里嚷嚷着嫁人，羞不羞！”宋翠翠嘴角维扬，她的这对爹娘，就是太逆来顺受了，如今会反驳已然是不错的开端了。
宋翠玲被训斥，反而大声嚷道，“总比嫁给傻子要好！”说完，便撒丫子跑回了大屋里，气得柳氏白了脸。
屋里的宋海听到外头的动静摔了药碗，不一会儿，就见他杵着一旁的木棍，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宋家大屋……
听完宋海的话，宋父怒道：“逆子，你只想着你闺女，竟半点也不想着你弟！”
“别的事情儿子一定二话不说，但翠翠她是你的亲孙女啊，我绝对不会卖掉她的。”
“你……”宋父气得狠了，“啪的”一声打到宋海脸上，宋海仍然跪在地上，一副不答应就不走了的模样。
宋父索性就道：“反正家里已经没有银子了，二两银子都给你弟拿走了，你要是想退回聘礼给那王家，你就自己去把你弟追回来吧。”
宋海不可置信的看向宋父，自己这个儿子在他眼里，远远没有他那个弟弟重要，为了凑钱给他弟科考的盘缠，爹竟然真的要卖了翠翠！
宋母也冷哼了一声，“不牺牲点，你弟当了官后怎么帮你。”
一旁给宋母捶背的蒋氏和气的说：“大哥，王家就只有一个儿子，以后什么不都是翠翠的吗，你再好好想想，这门婚事也还是不错的。”
宋海气血上头，脸涨的通红，“呸！好婚事你怎么不嫁你自个儿的女儿。”王家此次婚礼的聘金，听说还是举全家之力凑来的，哪有什么都是翠翠的，还有王家那儿子，傻子一个，怎么配的上他的翠翠！
“大哥，我家翠玲是要嫁进城里的，若是逼她嫁给王家，非得吊死了去。”说着，蒋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这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么。”
“砰”的一声门响，宋海跛脚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在看到宋翠翠后顿时瓦解了，回了屋子，宋翠翠坐在一边的矮凳上，问道：“爹爹，如果爷奶不退聘金，你们打算怎样？”
宋海顿了顿，“爹爹自然是不会让你嫁了过去的。”
“那现在爹爹是要筹钱把钱还给王家吗？”二两银子可是村里头，差不多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
被女儿猜中了心思，宋海沉默不语。
“那下一次二叔需要银两，爷奶他们又要将我卖了如何？”
宋海知道，他那爹娘真的还是会这样做，这么些年来，他们始终对他弟偏心，他望着她，“那翠翠你的意思是？”
宋翠翠眼神坚定，“分家！”
此话一出，柳氏眼里也露出了纠结，片刻后才说：“翠翠说的在理，自从嫁到你们家里头，牺牲的一直都是长房，这些年咱们遭的罪还少吗？”
宋涵也举起了小手，“爹爹，我讨厌宋天泽，我不要和二婶他们在一块。”
看到宋涵断掉了的小指头，宋海眼里闪过一丝悲痛，这是从前长房的儿子用石子欺负那恶狗，狗挣脱了绳索，朝宋天泽咬去，那小子竟然把宋涵推了出去，后来狗被打死了，可宋涵的小指头却被狗咬断了。
见她们都看着自己，宋海低下了头，“柳娘，你容我再想想。”
却不想，这决定来的如此之快。
这天，王家老母领着他那傻儿子上了门，宋海这些天的腿伤也好了，正在田里头翻地，见她们过来，脸色一黑，跟着就过了去。
她们是来商量婚事的日子，宋母热情的接待她们，已经坐在了桌子上，商量着婚事就定在后日，这时却见宋海怒气冲冲的跟上来，蒋氏脸色一变，便想将他推开。
“翠翠不嫁，你们回吧。”宋海挥开拉着他的手，直接冷着脸说。
王家老母愣了一下，立马翻脸唾沫星子乱飞，“好你个宋家！那我那二两银子怎么说！”
“晚些时候就赔给你们。”宋海捏紧拳头，沉声说。
王家老母“呸”了一声，“二两银子？翻倍！你们悔婚，必须赔给我们四两银子！”
宋海的额头青筋暴露，却见宋翠翠走了出来，“是二婶拿了这银子，我们长房可没拿，要嫁，叫那翠玲去嫁！”
“我不嫁！”宋翠玲一直在一旁看着热闹，此时见提到自己，连忙跑了出来，一脸哀求的看着蒋氏。
蒋氏恶狠狠的看了宋翠翠一眼，“这婚书上就是这蹄子的名字，怎么着也落不到我们翠玲的头上。”
宋母却一脸笃定，安慰道：“王家母亲，你就放心吧，后日就把翠翠送到你们王家。”
王家母亲看着情景，有些怀疑，她威胁道：“后日要是没有看见翠翠，我便要去县衙里头告你们！”说完，才拉着儿子离开。
宋海呼出一口浊气，他双眼一闭，“娘，分家吧！”
第4章 分家
翌日正午，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宋父坐在主位上，一杯水泼到了宋海的脸上，大声骂道，“混账东西！我和你娘还没死呢，你就要分家！”
宋海一声不吭，只坚持着要分家。
宋母扯了一下柳氏，示意她说说情，见她也毫不动容，便气道：“分家！分家这房子你想都别想！家里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宋海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些年，我交了多少铜钱，现在娘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吗！”
柳氏抱着宋涵，眼里流下了眼泪，“爹，娘，大郎也是你们的儿子啊，你们的心就这般偏心吗？”
“大哥大嫂，好端端的分什么家啊，这分出去，你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蒋氏可不希望分家，他们走了，以后家里就得自己下地了。
宋父盯着宋海，认真问道：“大郎，你可是真的要分家？”
“分家。”
宋父手指颤颤，站起身来，“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家里一分钱都不会拿给你！”
没想到这宋海铁了心的要分家，蒋氏赶忙说：“大哥，你这分家了，翠翠也还是得嫁过去王家！”
“你……”宋海气得脸色通红，半天只崩出了一个你字。
宋翠翠拍了拍宋海，安抚着他，转头对蒋氏道：“二婶，这王家我不会嫁过去，银子我也不会赔！”
“什么？”蒋氏瞪圆了眼，“这王家可是要告到县衙里头的！”
“王家要告就让他们告呗，银子我们又没拿，这眼看着科考了，二婶不希望二叔还被传到县衙问话吧，就算这二叔以后若是考上了，听说是卖了自己的侄女才有的盘缠，想必这官位也坐不稳啊。”宋翠翠气定神闲道。
宋父和宋母对视了一眼，此事万不能牵扯到正豪！
蒋氏没想到她们破罐子破摔，气得她出气都“哧那哧那”的，什么时候这翠翠这般尖牙利齿了！
见众人脸色各异，宋翠翠又道：“爹爹，既然要分家，咱们就请村长过来做个声明吧。”
“娘去把村长叫来。”柳氏连忙应道，便出了门。
宋母想拦下柳氏，却见她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当初就不该娶这么个媳妇！对着宋海又是一脸心痛的模样，“大郎，你连爹娘都不要了吗？”
宋海别过头，终是没有理会。
不一会儿，柳氏便把村长请来了。
宋翠翠打量着村长，见他四十多岁的模样，个子瘦小但目光炯炯有神，他一来，宋父就让出了主位，请他坐了上去。
“听柳氏讲，你们宋家是要分家？”村长抬起眼皮问道。
“这些娘婆子们懂个什么，我们宋家不分家，劳烦村长跑这一趟了。”宋父尴尬一笑。
“村长，要分家，今天还要你给做个声明。”
宋父横了他一眼，他这儿子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铁了心的要分家。
“喔？你们家要不再商量商量？”见两父子讲的不一样，村长提出建议。
“村长，不用商量了。”看着垂着头的宋翠翠，宋海笃定的说。
村长叹了口气，“你们家打算是要怎么分？”作为村长，他是不希望村里头搞分裂，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家爹娘健在，就要分家的道理。
宋母看了宋父一眼，这才开口道：“村长，我们二老是不想分家的，这大郎要是分家，屋子和银子，我们是一分都不会分给他。”
村长眼里闪过讶异，面对这样的爹娘也难怪宋海要分家，“既如此，宋家的田按照人数来分配……”
一旁的蒋氏朝宋母耳旁说了什么，这时还未等村长说完，宋母就打断道：“村长，长房就两个男丁，不如就分山脚下那四亩田地吧。”
靠近山，常常会有一些动物夜里跑出来，住在那边的村民稀少，那边的田地每年也没什么收成，倒不如给了长房。
宋海似是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对宋家最后的一丝念想也被彻底抹去。
“那就这样说定了。”分地也是分的他们家自个儿的地，村长替他们把契书给他们签了，起身这才离开。
长房在宋家小屋里头收拾着衣裳，宋海坐在一旁，看柳氏忙活着，便思考着住处，龙虎山脚下头还有一间茅草屋，是村里头猎户上山打猎时候歇脚的地方，看着到时能不能先住着，到时候自己上山砍砍木头，再建个屋子出来……
这时一家人收拾好了，便要去山脚下，柳氏的眼里虽然充斥着对未来日子的迷茫，但也能瞧出有几分的期待。
宋家的那些人都躲在屋子里头，生怕临走了，宋海会找她们拿银子，宋父也只冷哼了一声，他这大郎，到时候在那山脚下生活不下去了自会回来求他。
宋家分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还请来了村长，坐在田埂上休息的妇女们就开始说长论短了起来……
“这宋家大郎可是个老实人，对宋家可是没话说，这都和宋家决裂分家了，宋家这回可是把人逼得紧了。”
“我听说是宋家大郎的那闺女，还是坟里头醒来的，都不晓得是人是鬼，这宋家母亲给她说了门亲事，谁家的粮食都不多，养这么个闺女，也就那大郎当个宝。”
“女娃儿有啥用，还不都是要嫁了去，这宋家大郎就为这事，跟他爹都闹翻了去，不值当啊！”
柳氏听着闲言碎语，一个没忍住，“你们怎么不把自家闺女嫁给那王傻子，在这碎嘴！”
从前一个“孝”字架到她头上，身为宋家媳妇儿，她任劳任怨，经过这么几次的反驳，她觉得那股窝囊劲终于发泄了出来。
村妇们这才消停了一会，等她们走后又泛起了嘀咕。
龙虎山脚
宋海带着她们到了茅草屋歇脚，柳氏清扫了下屋子，宋涵跑到了外头玩耍，宋海看着面前的田地，有些犯愁，现在正是上春时节，播种下去的稻子，现在都还没有发出嫩芽。
“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见众人垂头丧气，宋翠翠站在她们面前，“之前家里有二婶她们，有些话我没有讲出来。”说着，她便将挖到百年人参的经过讲了出来。
宋海惊喜的握住她的肩膀，“翠翠，你这是有福啊！”哪里是什么带来霉运，分明就是个福星！
百年人参啊，村里头人见都没见过，却让她采草药给挖到了。
第5章 收留
宋翠翠想将银两给柳氏收着，柳氏不要，她语重心长的说：“翠翠，你长大了，以后家里的钱就由你拿着吧，娘相信你。”这么多的银子，她担心哪天被人给抢了去，这样大的事情，宋翠翠却沉住了气，愣是撑到了现在才说，好像自从她那日苏醒后，就比往常机灵多了。
见柳氏坚持，宋翠翠就没有再劝了，看着这茅草屋，她轻轻皱起眉，正值春日，雨水众多的时节，若是下大雨，她们这茅草屋可不是个好的住处。
宋翠翠正想着，这时乌云密集雷声轰鸣，天立刻就暗了下来，狂风混着雨水就落了下来，茅草屋也顶不住这般吹打，屋顶顿时被这风给掀飞了，在空中转了几圈散了，头顶顿时有了大窟窿，豆大般的雨水直直的落到屋子里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傻眼了，不是吧这么倒霉！这里是山脚下，人烟稀少也没有住户，离村子也有一段距离，一旁的宋海连忙用着家里唯一的薄被顶在了头顶，为她们撑起了一快狭小的空间。
宋翠翠的脑子飞快的转动，也不知这雨会要下多久，此刻唯一的法子就是……赶紧借住！
“当家的，你看看那是不是有人在朝咱们招手？”柳氏突然开口，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影道。
宋翠翠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朝他们跑了过来，手里头还拿着两件蓑衣。
怎么瞧着还有些眼熟？
眼瞅着他到了茅草屋，宋翠翠恍然想起，指着他说：“哎？你是那个……”那个牛车上的男孩。
后头的话还没有说完，男孩打断了她的话：“现在下雨了，你们先到我家避避雨。”说着，就脱下身上的蓑衣，连着手里的蓑衣一共三件，递给了他们。
宋海看着男孩，眼里满是感激，他接过蓑衣，道了句“谢谢”。
这么一会，被子已经被淋得湿漉漉，柳氏身子不好，此刻寒风吹，她冷的上牙敲下牙，宋海拎起包袱，连忙将蓑衣披到了自己，柳氏和宋涵身上，宋涵也很乖，没有哭闹，还替柳氏捏着衣角，不让那大风掀起。
男孩不发一言的领着他们直接朝雨中走去，不远处就是他的家。
门口站着一个老头，头发已经花白，见着他们来了连忙开了门，屋里头还燃了木柴。
此时她们都聚在了火柴旁，感受着温暖，见这底下没有多少草木灰，显然是才燃起不久。男孩垂下眸子，正给她们烤着山鸡，蹲在他对面的是宋翠翠，此次才算看清了他的模样。
因着未到行冠的年纪，他黑亮垂直的发只束起了一半，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微微上挑的眉，高挺的鼻，身上的黑色衣裳因为浸湿，此时紧紧的贴着胸膛，勾勒出了硬朗的身形。
他拿起一旁剁碎了的野生山椒，洒在山鸡上头，香味扑鼻，诱得一旁的宋涵口水直咽，男孩抬起头就见宋翠翠盯着他，又连忙敛下眼眸，把山鸡撕开分给众人，躲到一旁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