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她更是无颜以对,在他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别躲了,我有话跟你说。”申叔华虽然有心坦白,却是没有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任由她埋首在胸前。
趴伏在他的胸口,耳下便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平芯红从来不知道光是心上人的心跳,就能安抚浮燥的心情,让人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
她静静地等待他的发言,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是事态严重。
他反复地在心里练习即将出口的话,却又一再淘汰他想好的说辞。它们听来似乎没有说服力,充其量只是薄弱的借口罢了;不论他绞尽脑汁所想到的说法似乎都有缺处,难道没有个完美无缺的说法吗?他急慌慌地为难着。
沉默了好半晌,平芯红除了听到他的心跳声之外,没再听到第二个声音,不禁好奇是什么事令他如此难以启齿。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她打破沉默问道。
她并非咄咄逼人,只是想探索沉默背后的事。
申叔华无法预测她的反应,只是不由自主的以掌心轻柔地在她的背脊上抚揉,像是在安抚一只猫儿似的。
“我说了一个谎,安排了一个走样的复仇计划。”他最后决定,直截了当的说出要比拐弯抹角来得好,或许在惊吓过度之余,她会无法注意其中的诡诈。
“嗯。”平芯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对他要说的话,她心里已经有了底。
好不容易才开启的话题,又怯懦地合上了。申叔华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就是无法出口。
一向善体人意的平芯红,在这时却一反常态,并没有以任何行动来化解他的拘束,仍是安静地等待着。需要说出一切的是他,况且这也是他欠她的,若是她越俎代庖,或许他并不会领情,还会嫌她多此一举。
平心而论,这也是她小小的报复。谁教他过去折磨得她太深,差点令她失去了对自身的评价。
“事实上,我、我……并没有、没有……”真话为何如此难道出?明明是不吐不快,却偏偏无法顺畅地说出来。
平芯红不再躲避他的目光。双掌交叠在他的胸膛之上,下颚轻靠其上,眼一瞬也不瞬地和他对视。
现下换申叔华避开她的注视,他将视线放在床帐顶部,好象上头有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愧疚正在蚕食鲸吞着他的勇气,虽然察觉不出时光的流逝,却可以毫无困难地指出它正在迅速减少当中。
“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在当时有这个必要,才会出此下策。”他心虚地先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这不能算是个好方法,却是他心中惟一出现的自保之道。
平芯红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仍是无语。
干咽一口,申叔华提起为数不多的勇气,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没有忘了爹娘,没有忘了你,更没有忘了过去我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可原谅。”他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预料中她该会为了这件事与他翻脸,第一行动便是挣出他的怀抱,脱离两人的接触;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
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也不动地趴在他的身上。
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平静得令他头皮发麻,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可怕,越是没有风吹草动,越是代表着随后而来的破坏力的强大。
申叔华提心吊胆地收回视线看向她,有些害怕会在她的眸中见到决绝。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怒反笑,了若指掌的眼神令他自觉杞人忧天,一切的担心都是白费。
“你都知道了?怎么会?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弹射而出。
他不明白,这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的,除了姜鼎舟等人知情之外,旁人应是不得而知的。
忽然间,一道身影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脑海。“吕慕星这个小妮子。”他像是咒骂似的喊出她的名字。窝里反的内贼除了她不作第二人想。
“你可别胡乱冤枉人,吃喝玩乐之外的话题,她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平芯红为吕慕星辩解。
那个女孩让人讨厌不起来,平芯红不由自主地便将她纳入家族之中。
“那你怎么可能知悉我的计划,这可是我花费五年的时间精心策划,任何枝微末节都设想到了。”他就是不愿轻易认输。
对他的个性十分了解的平芯红并不以为意,不想在这得来不易的平静中重新点燃战火,她云淡风轻地解释:
“百密总有一疏,任你计划得再精良也不敌人心,是你的眼神让你露了馅。本该对我一无所知的你,却不时地以憎恶猜忌的眼光看我,不是记忆未失又是什么?”
想到先前的猜疑,申叔华不由得赧颜而笑,对自己识人不清感到羞愧。他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有怀疑平芯红的想法,姜鼎舟说得对,若她真有心对他痛下杀手,他绝无一线生机。
且她真仗恃娘家权势欺人,在他离家这段期间她大可回到平家去,不必为了申家的存续卖命,如同球儿所说的一般。
“我相信能让你个性大变,绝不可能单纯地只是时光荏苒,增长了见识,一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平芯红探询他离家之因及仇视她的缘由。
“你想知道吗?这并不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其中血腥残酷的细节,有时都会令我自恶梦中惊醒。”想到恶梦恐怖的情节,申叔华有所顾虑。
“说吧。”平芯红鼓励道:“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对人倾吐,才会让你恶梦连连。就像我在疗毒时,你不断地逼我吐出体内的毒,你就当是在疗伤止痛,将那些造成你恶梦的原因说出来吧!”
申叔华不明白她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但是她的语气、她的态度都让人心旷神怡,无法怀疑她的用心。
有她在怀中,就像是船抛下了锚,漂泊不定的旅途终于结束,他终于回到了停泊的港口,不用再漫无目的地浪迹天涯。
他将无故遭绑几乎丧命,巧遇姜鼎舟伸出援手,又严酷的操练他们,直到回到家中的事一一向她倾诉。
随着天色缓缓大白,在他心中肆虐多时的阴霾也随之消散。平芯红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奇药,疗愈了他的伤口。
崎岖不平、多所磨难的日子该就此结束了,或许吧。
第十章
吴天浩如入无人之地的闯入巧芸的房中,一脚踹开她的房门之后,如飞箭般迅速奔至她的床前,大掌不留情地扼住她的咽喉。
“谁让你去毒害芯红的?我警告过你不准动她一根寒毛,她要少了一根头发,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像是要实践他的威胁,吴天浩加重了手劲,阻断了巧芸的呼吸,任凭她以眼神求饶也不为所动,非要置她于死地。
残存的气息在惊慌中消耗殆尽,巧芸感觉到眼前吴天浩狰狞的表情开始模糊。她不甘心,为何自己为了他坏事做尽,却还不得他的欢心;而为了一个申叔华抛弃的残花败柳,他却要她以命相抵,这是所为何来?
他们不是计划好了,共同谋取申家的财富,将来双宿双飞的吗?怎会变调至此,落得这个结局?
不知是心有不甘给了她力量,抑或是潜伏在体内的求生意志所致,巧芸骤生神力,以脚抵住他的腹部用力将他踢开。新鲜的空气猛然灌入咽喉中,灼烧着她,此时只闻她急促的喘息声。
她背对着吴天浩。这个男人只是利用她来干些肮脏龌龊的事,免得污了他自己的手,充其量她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颗棋子,随手可抛。
“你想大享齐人之福,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有我在就没有平芯红的立足之地。不过你也做下决定了,不是吗?和我撕破脸你也没有好日子过,我若命定该死,也会拉你当垫背,黄泉路上不会独行。”巧芸脸上阴狠的表情不输吴天浩,她决定和他同归于尽。
伸手自怀中掏出预先备好的白绫,吴天浩反手一扬,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巧芸的身边。
“是吗?那我们就来瞧瞧谁的能耐大。”吴天浩又自怀中取出信笺一封,在她面前扬着。
“申家的二姨太因为毒害申家少奶奶不成,心虚地悬梁自尽,留下遗书一封向世人告罪,恳切希望众人谅解,愿来世结草衔环以赎前愆。”
的确,在没有人证之下,这封假冒的遗书便是结案关键;即使她有冤待诉,届时要翻案也已无力可回天。
此时,巧芸首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这个与她在床榻间火热交颈的男人居然能毫无所觉地欲置她于死,所有的甜言蜜语瞬间化为乌有,而山盟海誓连个屁都不如。
“哈……”想到结局如此,巧芸忍不住为这荒谬的局面放声大笑。
“你尽管笑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等你到了阎王爷面前便由不得你放肆。”吴天浩慈悲地给她最后一点时间。
这时申府上下正在床上睡得正酣,谁能阻止他除去心腹之患。
连平芯红都正在床上和申叔华……想到在她窗外听到的声音,吴天浩不禁怒火中烧。他可以原谅她过去和申叔华同衾共枕,那是她为人妻的职责所在;但是时至今日,她再有此作为不啻是本性淫荡,已是如同巧芸一般的污秽,令他作呕。
这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仇恨。等他了结巧芸之后,接下来就是他们夫妻。
但是他会留下申叔华一命,不过不会太久,他会让申叔华在赴黄泉之前,看着他占有平芯红。
当然,他也不会让平芯红好过。在申叔华离世之后,他会留下申元禄一条命,一个垂髫小儿手无博鸡之力,绝不是他的对手,可任他为所欲为。他要平芯红带着这种恐惧而亡,这是他对她的背叛所做的最后一击。
今日便是申府家破人亡之日。吴天浩准备抛开周详的计划,不愿再隐忍等待。
他的恻隐之心已然全无,他要得到属于他的荣华富贵。没有佳人在侧又如何?他能在烟花柳巷找着巧芸,将来他有了万贯家产还怕找不着美人吗?
对于将来他有十足的信心,申家的产业在他手上只会发扬光大;和申叔华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同,他会创造出吴氏传奇,名留青史。
但是先决条件他得先铲除阻路大石,为康庄坦道除去障碍。眼前会让大计功亏一篑的便是巧芸,只要她不再扯他后腿,申家即是他的囊中物;要她无法造次,便只有杀她一途,否则她将成为他尾大不掉的后顾之忧。
“要杀我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巧芸强自镇定做最后挣扎,祈求上天别让他瞧出她的虚张声势。“你这杀手结束的不只是我的生命,还有你吴家第二条命脉。”她指着微突的小腹说道:“你吴家到你便只有单传一脉,你不思开枝散叶,却变本加厉地杀死自己的骨肉,将来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的肚子瞧,吴天浩却瞧不任何端倪,怀疑她所言的真实性。自家宝出生,两人每每欢好之后,她便会喝下去胎水,又何来有孕之说?准是她为了保命胡诌出的谎言。
“就算你真的有了身孕,谁又能保证是我吴家的种?你又不是贞节烈妇,痒了不找男人搔便受不了,这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个你的相好,别把他们的杂种往我头上栽。”吴天浩翻脸后完全不讲情面。
“你!”对于枕边人如此决绝,巧芸心寒到了极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男人运会如此差。在娼馆中生张熟魏地混过前半生,只成了男人泄欲的工具,好不容易遇上了吴天以为浩终于熬出头,不意却是这种光景。
真是这样,当初她不如继续当个青楼女子,还能光明正大地自男人衣袋里掏出银子。好歹她也是个花魁,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你以为我会傻傻地束手就掳吗?我有嘴能说,有手能写,你做过什么样狗屁倒灶的坏事,我早已一件件、一桩桩地留下底。要有个万一,我便全掀开来。”巧芸豁出去了,要撕破脸大家都别想好看。
吴天浩状似优闲地掸去袖口的泥渍,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中。
“出身青楼的你,和背景有力的我,你想人们会相信谁呢?你也别大费周章地苟延残喘,结局还不是都一样?”他不再浪费时间与她逞口舌之快。
天色即将大明,若是让早起的仆役瞧见,岂不枉费他机关算尽的用心。
他将白绫用力一甩,绑有重物的尾端毫无困难地往他瞄准的目标——巧芸的颈项缠去,他迅速的收住剩余的布料,拉近两人的距离,收紧白绫截断她的呼吸。他打算营造出她上吊而亡的假象,反正现在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再怎么兜也兜不到他身上,谁会知道他正是幕后黑手。
“救命……救、救……”巧芸纤手向窗外指着,口中不住喃喃求救。
吴天浩凑近她的耳畔。“你还希望谁来救你?别妄想了。”
但是她的手仍旧指着窗外,眼中有着最后一丝希望。
“什么?你说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自窗外传入房内。
吴天浩惊讶之余松了手,不敢相信此情此景竟落入第三者眼耳之中。事迹败露了!他眼看着光明前景顿时黯淡无光。
* * *
喂了大半夜的蚊子,吕慕星都快以为今晚又是无功而返。在平芯红中毒之后,姜鼎舟示意即将收网,她便自告奋勇地担任眼线在巧芸门外监视,为的不是保全她一条小命,而是要看恶人有恶报。
她天生就是小鼻子小眼睛又怎样,她就是爱记仇又犯着谁。巧芸既然狗眼看人低,那就让她尝尝被她瞧不起的人搭救,欠下人情的难堪。
更何况她的救星也是将她送入牢狱的灾星,保证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这一号人物。
“叫大声点,姑娘我耳背,听不见你的声音。”吕慕星故意找碴的嚷道。
谁能在被人勒住脖子,一条小命即将休矣的当口,还有余力大声求救,即便是叫破嗓门也不可能会有奇迹出现。巧芸不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还暗中嫌吕慕星的态度无礼至极。
她没想到若非吕慕星大叫出声,她今夜便得为毒害平芯红的行为得到报应,还是丧命在最不该成为正义使者的伪君子手上。
口里不住啧啧出声,吕慕星纵身一跳跃入巧芸房中,瞧着一室的凌乱和狼狈不堪的两人。
“哦!对了,别想打我的主意。”吕慕星回头给吴天浩一个良心的建议。“姑娘我和猫儿结拜金兰,蒙它不弃多过了几条小命给我,所以你若要将我这个目击证人灭口,劝你不必多此一举。要不,你可以往窗外瞧瞧。”
顺着她的话往窗外一瞅,吴天浩和巧芸仿佛见到牛头马面前来索命,僵直的定在原地;屋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班衙役,将巧芸的居处团团围住。不必解读他们的表情,便可得知事迹败露、法网难逃。
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平芯红官拜刑部尚书的二哥,两人连翻供的机会都无,实是末日来临。
吴天浩手松开白绫,白绫飘飘然地坠向地面。他不敢相信多年的努力,最后却是付诸流水,已经无法挽回。
为何老天总是眷顾着申叔华?他只因为投胎投对了人家,便是衔着金汤匙出世,不费吹灰之力,功名利禄便唾手可得,而自己机关算尽却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