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他夫妻俩有意小观了向云飞,只是白面书生这个人在江湖上是多么精明的人物,怎么手下的弟子看起来却是如此平凡而不起眼?一思及此处,青冽与赤龙两人心中颇有疑窦,对同桌而坐的向云飞不禁心起防备。
竹芽儿这时手中捧只托盘,盘上置了茶壶与点心,轻活灵动的走回内堂。
就在竹芽儿将托盘上的茶水点心摆置上桌,再一一为座上主客倒茶之际,青冽悄悄向身边的丈夫使了个眼色,赤龙心领神会,趁着竹芽儿在他与向云飞之间,贴手在桌腹略一运劲,将整张石桌震得微微跳起,桌上的杯盘霎时随之弹起。
除了青冽,在座之人谁也没料着赤龙会忽然来这么一下,全吓了一跳,忙不迭伸手去握紧弹起的茶杯,这才没让茶水泼翻一桌湿洒。
向云飞眼见面前那只精工细腻的茶杯倏地弹跳而起,心想要是摔碎了实在是可惜,可余光瞥见桌上那几盘点心就要给抖散了,他想也没想,当即改手去扶稳那些就要四散的糕点,至于那只注了八分满的茶杯,微溅出了些水花,才铿地一声,让他用牙齿给咬住了杯缘。
赤龙夫妇见了向云飞以齿啮杯的“惊人之举”,两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直盯着瞧,倒是水轻烟与竹芽儿两人见怪不怪,吃吃咯咯的各自一旁笑了起来。
水轻烟伸手过去接下向云飞咬死的茶杯,一边向青冽与赤龙说道:
“向大哥爱惜粮食,一丁一点都是不能浪费的。”她放下杯子,望了眼向云飞白亮亮的牙,眼见一颗颗都还排列齐全,没缺没少,心中有趣,便又笑了起来。
向云飞排好了桌上的茶点,这才向赤龙夫妻两人傻傻地笑了笑。
赤龙抬臂抱拳,朝向云飞深深一揖。
“向兄弟好功夫,赤某冒昧了。”
虽然向云飞面前的茶水仍是泼溅了些许,可在他伸手按下桌上瓷盘之时,原本让赤龙震得弹跳的石桌竟也同时沉沉落回地面,赤、青二人心知,这手功夫若没名师教导,寻常少年是难有此等成就的,就算不是白诗海的弟子,自然也是其他高人门下。
“龙哥哥试完了向大哥的功夫,现下轻烟可要麻烦哥嫂做些事了。”水轻烟软声浅道:“这件事,是要请你们帮向大哥寻人。”
青冽疑道:
“寻人?”
水轻烟轻轻点头,偏过脸去,如夜之黑、星之亮的双瞳立时迎上向云飞。
向云飞会意,轻咽一口唾沫,说道:
“要劳烦两位堂主帮我寻我师兄……”他简单地将事因向他两人叙述了一遍,又将他师兄的名字与模样仔细描述过。“所以,偏劳两位帮忙了。”向云飞霍地起身,朝他夫妻二人弯腰致礼。
赤龙与青冽两人忙起身回礼。
赤龙缓声说道:
“既然向兄弟是轻烟妹子的好友,这等寻人的小事就交给我们,向兄弟不用记挂心上。”
话虽如此,向云飞仍是向他夫妇二人多次称谢,以茶代酒的连敬了几杯。
待过片刻,青冽与赤龙告称尚有要务未办,而竹芽儿眼见桌上的糕点茶水都快让向云飞吃个精光,三人告了声退,便只剩水轻烟与向云飞两人独留厅中。
“没想到轻烟姑娘执掌的门派竟有如此规模与人物!”
水轻烟闻言倏地愣了愣,须时,她神情略感落寞地对向云飞问道:
“……向大哥,我在大殿之上看起来是不是很凶、很坏?那样子看来一定很丑……”总坛大会之时,水轻烟原是想放向云飞一人留在内堂之中定十分无趣,是以将他带上大殿。可一旦想到他那时看的自己,竟是凝肃僵直的凶恶模样,心中十分懊悔带他上了大殿。
向云飞微一停顿,才摇着头接口说道:
“不不,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凶,只是有些、有些苦恼,所以脸色才硬邦邦的……”
向云飞诚实以答,水轻烟难受的低下了脸。
蓦地,水轻烟低垂的眼帘下忽然出现一块气味香甜的桂花糕。她倏然抬脸,便见向云飞那张傻气却又实在的面孔正朝着自己微笑。
“笑一笑,我很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好看的姑娘家,应该要多笑的。”
水轻烟怔了怔,旋即伸手捏过他手中那块糕,唇边绽出软软笑意,轻轻地,在那糕上咬了一口……
第6章
总坛大会之后,水轻烟与向云飞两人又在岛上住了几日。
这几日下来,除了在固定的时间与各个堂口的大小职司相谈议事,江湖上倒也无啥大事,除了处理些细碎琐事,闲暇之余,水轻烟便领着向云飞一块儿在岛上随兴游赏,像是所有的烦心着恼全进不到这座湖中仙岛之上。
这日过午,水轻烟与各堂口的探子门众在偏厅内杂坐闲话,约莫将该禀该说的事都讲的尽了,她正想遣散众人,这时,外厅有人来报。
“门主,青水堂堂下门人有事来报。”黄衣青年揖手而语。
青水堂门人进到偏厅,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接着背手而立。
“什么事?”水轻烟向那门人问道。
青水堂门人由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交上。
门人说道:
“门主,据青水堂堂下弟兄打探到的消息,门主所要找的人,现在可能在……”
这门人一语未完,水轻烟已然伸手,截断他要继续的话。
水轻烟偏过脸,向帘后一声叫唤:
“竹芽儿、竹芽儿,快去请向大哥来。”
布帘静静不动,可一句女子的承应之声却清楚传来。
“是。”那人正是竹芽儿。
水轻烟揭开书信,静静的在座上看了起来,偏厅里沉默了一阵,直到向云飞露着傻笑的脸孔出现,厅里这才又开始说起话来。
一见到向云飞,水轻烟立时露出欢颜,伸手向他招呼。
“向大哥,你来看看……”水轻烟抖平了信纸,递给迎面而来的向云飞。
向云飞伸手接过,目光极是迅速的看过一遍,霎时激动而欢喜的说道:
“找到了?找到了啊!”
水轻烟瞧他还没见到面就能开心成这样,不由得吃笑出声。
“喏,人家青姐姐信上不是说了,她堂下弟子在‘许儿园’见到一个和向大哥日中形容相似的人物。她说手下的人见到,可没说她自己见着了。何况,就是青姐姐见着了,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向大哥的师兄啊!瞧你。”她忍俊不住,啥啥又笑了两声,这才又开了口:“你才不过是听到好消息,人就乐得这副模样了。要认错了,你岂不难过死了?”
向云飞极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我和我师兄感情一向不坏,虽然他总和我抢饭,而且常常抢赢,可我和他却是比亲兄弟还要亲,所以……”他昂着颈,呵呵傻笑了起来。
水轻烟听过他诉说那些童年趣事,自然明白他的欢欣雀悦由何而来。
水轻烟对青水堂门人问道:
“青堂主还跟你交代了些什么?”
那门人回道:
“青堂主交代我将这封书信亲手拿到门主手上,并请问门主,接下来应该如何动作。”
水轻烟偏了偏脸,微声沉吟,一旁的向云飞难得沉不住气。
“轻烟姑娘,我想去……”
水轻烟蓦地抬头,一对盈盈妙目迎上了他,像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思所想。
“去找他吧。”
向云飞愣住。
水轻烟轻轻笑道:
“向大哥想去找你的大师兄吧?”
向云飞点了点头。
水轻烟又道:
“去吧。”
向云飞点点头。
“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向云飞微愕。
“你也去?”
见他一脸惊讶,水轻烟微微撇嘴,心中有些不快。
“你不喜欢我跟?”
“不是、不是!”他心中一急,险些急得说不出话来。
水轻烟微拧着眉,小嘴微撇,静下声来,想仔细听听他有何解释。
向云飞稳了稳心绪,这才向她说道:
“你先别跟我生气,我只是想到你已经帮我许多,而且门中又有许多事都等着你去办,所以,我才想……也许,我应该自己去找我大师兄……”
向云飞是个老实性子,听他说出这些话,水轻烟相信这是他心中所想。
见他因自己忽起的躁怒而大为紧张的表情,水轻烟心下不忍,也知道是自己反应大过了,她软下声调,轻轻向他说了句:
“向大哥,你别跟我生气。我只是以为你不喜欢我跟,所以才凶巴巴的……”
向云飞一听,蓦地截了她的话声说道:
“我?我怎么会不喜欢跟你在一块?我、我我我我……”
他一个我字说了七八遍,不知是后边要说的话没想清楚,还是一时慌张,话语都讲不全了。
“你跟我一块做伴,我很喜欢啊!”向云飞俊脸上甚是认真,虽然仍能看到他傻愣愣的表情,可那样难得的慎重却在这张傻气的脸上更显得真实。
水轻烟微微一愣,双肩不自禁的微拱着退了一退,双瞳攀勾在向云飞那张慎重的表情上,一瞬不瞬的,心中蓦起一分毫无自觉的欢喜……
他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似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过了好半晌,水轻烟偏了偏脸,这才瞟见一旁久不做声的门人。
她脸上微微一热,连忙正色说道:
“你回青水堂去,告诉青堂主,这两天我会到堂上一趟……就先这么办吧。”
那门人受令,当即作礼告退。
水轻烟软软回眸,只见向云飞正不知为了什么傻兮兮地向自己发笑……
翌日过午,水轻烟吩咐了竹芽儿拣了些随身事物,过了太湖,在湖岸边挑选了三匹好马便起程往青水堂。
这次出游,为的是去寻找向云飞的大师兄,与那些江湖琐事说来没干系,一念及此,水轻烟心中自然轻松愉快,与左右相伴的向云飞与竹芽儿这一路上是有说有笑的。
路径两边枝叶招摇,随着林风策动不住款摆婆娑,叶与叶间的搓磨搔弄串成一阵又一阵的林野回响,虽难与大山大水相提并论,更遑论和太湖风光相比,可此处绿光映影,亦别具生趣,倒也为他三人凭添了几分笑话。
忽地,林间骚声紧饬、叶声交错,水轻烟耳目灵敏,一发觉这时倏来的枝叶沙响有别于寻常风色该有的感受,她立时警觉了起来。
与她并骑而立的向云飞,同样是个练家子,对林间忽起的异状自然也有所感。
他两人马步隐隐缓下,彼此眼波低低交流,还未来得及多作表示,在前头的竹芽儿这时忽然一声大叫:
“哎呀!”她座下的马儿不知怎么忽然尖锐的扯出长鸣,随即人立而起,就要猛冲而出!竹芽儿压根儿没料着马儿会忽起惊狂,身子一个不稳,眼见就要重重的往地上摔去……
“小心!”向云飞回眼望去,立时自马背上飞蹬而出,揉身向竹芽儿扑去,伸出长臂,一把抱住了就要摔落地上的竹芽儿,同一瞬间,一阵细碎的破空之声向滚落地上的两人激射而去!
激射之物反耀着斜阳之色,马上的水轻烟当即敏锐地判定暗器来处,瞬时之间,她掌握腰际、足踢马腹,化作一道火红身影,直向他两人飞身而去。
水轻烟红袖翻飞,袖中窜出十七八道银白亮光不住在她身前星点晶亮叮当打去,倏忽之间,一声声金属清脆的碰撞化作道道流星般的光亮向四边的树草飞散而去,水轻烟红影偏转,手中软剑盈握,眉目略微凝敛,神情严阵以待。
“竹姑娘,你没事吧?”向云飞抱着竹芽儿在地上打了两圈滚,顺势滑向树边,这才挨着树根停了下来。
竹芽儿轻咛一声,抬起了脸。向云飞见她安然无恙,这时也才安下了心。
水轻烟眼角瞥见他两人平安无事,心中顿时定静不少。
她软剑在手,身作备战之态,檀口轻轻微启,薄怒而语:
“不知是哪条路上的兄弟?这样暗箭伤人,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吧?!”
向云飞与竹芽儿一听此言,立刻侧耳细听林叶间轻微的风吹草动,果然在虚微之中发觉隐藏的人声。
竹芽儿袖中两剑一抖,护在水轻烟右侧,向云飞翻身而起,守在她的左方,三人围作半圆,听凭林叶,却是没再有半点人声。
水轻烟念头一转,这时又道:
“若是诸位拒绝现身相见,小女子也不奉陪。”她身子一挺,便要回手收剑。
倏然间,苍密密的林间漫天绿叶纷飞,郊道两边各自飞窜出十多名黑衣大汉,人手一把利器,二话不说,发了狠似的向水轻烟三人猛攻而去。
水轻烟唇边冷冷一笑,原来看似要收回腰间的软剑这时却是斜斜递出,没有两下,在迎面而来的汉子腿上破出条血口。
这群拦路人来势汹汹,一出手便是找人身上的要害攻击。水轻烟窜进敌圈,向云飞一眼望见,当下跨步往她身后一靠,以一双肉掌和敌人过招,护住她后心。
竹芽儿在另一边与三名敌人交手,出手看来凌乱,但却半点不落下风。
水轻烟飞身一翻,手中软剑吟嗡作响,纤纤玉手来回在敌我之间,接连败退数人。这些黑衣客虽然颇有武艺,为数也不少,能够缠得住她一时半刻,却没几人能攻进她软剑剑圈之内。
水轻烟应对有余,脑中倏忽念头一转,她继而朗声清道:
“本姑娘不杀无名之人,要在姑娘的手上寻死,你们可没有这福气。”混乱之中,瞧不出那些黑衣人是哪门哪派的弟子,要是惹来不必要的是非那可麻烦了。
“去!”
一旁的向云飞不住发掌清喝,在他掌下受伤的黑衣人已多数站不起身,只能颓委倒在一边。他眼角余光不住地向身后的水轻烟瞟望,见她至今没有半点损伤,心中甚是欢喜。
他回过神来,正要向面前剑客劈掌打去,眼角余光瞥见水轻烟右侧的草边跳窜出一道来势利落的黑色身影,不知她是否也已发觉,他心中一急,当即大叫:
“轻烟,小心!”
水轻烟软剑回抽,虽是逼退了眼前的黑衣客,却来不及阻挡右侧突起之敌。
那黑衣人身形高大,来势猛烈,手中一柄金刀迎面就要朝她砍落!水轻烟右手软剑勉强斜斜刺出,却是冒着左臂让金刀劈断的危险!
就在刀剑尚差半寸便要交锋之际,忽然叮当一声脆响,一柄沾了泥血的长剑横强切入软剑与金刀之间,硬是将金刀弹开了去,解破了水轻烟伤残的劫厄。
“向大哥!”水轻烟向那持刀人望去,正是一直护卫着她的向云飞。
向云飞朝她一笑,足下步履不停,立刻和那手持金刀的人过起招来,虽然无法一时取胜,却也杀得对方连连退败,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向云飞剑尖斜挑,眼见就要往黑衣人腰胁刺去,黑衣人心下一懔,忙要侧身避过,就在这瞬时交错之间,向云飞已然削去了他黑袍下襟,剑尖轻挑,一条金光耀眼的事物蓦地向天空飞去,铿铛一声撞在树上便又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