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童。
赵玄意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弹弓上,再看他的穿着,猜想应是逃难的百姓,也不知怎么一人躲在这儿。
他神色缓和下来:“方才是你用这个弹我?”
孩子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我不是坏人,你和家人走散了吗?”
赵玄意看出孩子防备,放缓语气,温声问。
到底只是孩子,那小男童见他没有恶意,便开口道:“还有爷爷,爷爷说不能进去,危险。”
赵玄意问:“你爷爷在哪儿?”
孩子没回答,跑到大树后面。
赵玄意不敢放松警惕,没有下马,骑在马上绕到大树后面,待看到眼前的一幕,他脸色惊变。
第144章 设计甩掉追兵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赵玄意下马走近他:“老伯,你还好吗?”
老人浑身是血,从胸口到胳膊,被利刃般的东西撕开几道伤口,深可见骨,此刻正往外冒着鲜血。
“还死不了。”老人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闻言咧开嘴露出一抹笑,道:“不能再进去了,里头那大虫凶猛得很,会出人命的。”
赵玄意怔住,难不成他这身上的伤,是和那大虫搏斗时留下的?
见他神色异常,老人露出笑意:“我瞧郎君也不像虞国人,方才外头有追兵,老头子斗胆猜那些人是追你而来。我有办法助郎君躲开追兵,但作为报酬,郎君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可以吗?”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虞国士兵快要追来了,这老人能在深山里和大虫搏斗,应该是这附近的猎户,想来对这片山林熟悉,不如和他合作,先甩开这些虞国士兵再说。
赵玄意很快做了决定:“什么条件?”
“解决那些追兵后,可否请郎君帮我把狗儿送去城中他外祖家?”
赵玄意看一眼面前头发凌乱,眼睛却出奇干净机灵的小童,狗儿想来就是他。
“那您呢?”
老人叹息道:“老婆子、孩子他爹娘和我们走散了,生死不明,老夫回去寻他们。孩子外祖家在城中,眼下城中有守军,虞国人一时半会还杀不进去,他去城中老头子就放心了。”
赵玄意垂下眼,眼中也是无奈,若皇帝早点出兵,烟州断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眼下烟州只有三万守军,加上孟拓宇手中五万援军,远不是二十万虞国大军的对手。
因此烟州城只能以防守为主,守军都在城中,如今只有孟拓宇的大营驻扎在城外。
听闻两天前才刚和虞国展开一场大战,双方损失惨重。虞国人仗着人多,派出无数几个小分队,偷袭烟州各地,意图分散孟拓宇的兵力。
从方才百姓逃难的方向来看,显然虞国人的计策奏效了,前方怕是已经让虞国士兵占领,他便是此时回去,也不过白丢性命罢了。
“要走一起走,等我军将士把虞国人赶出去,大家就安全了。”
老人显然不抱希望,浑浊的眼中是对现实无力的苍凉,“还会有援军吗?离凉州近的几个村子几乎都让虞国人踏平了,也不见援军来。我们村子离城里也就二三十里地,都被虞国人抢了。”
赵玄意怔了片刻,郑重点头:“会的,相信我,长公主不会让虞国人如此欺负我东越百姓的。”
“长公主?”老人黯淡无光的眼睛似乎亮了些,连连点头:“长公主聪慧果决,更是顶着朝中压力重开了科举,我和孩子爹先前还商量日后让狗儿读书科举,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赵玄意心头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没想到离京城这么远的烟州,老百姓都在念着她的好。
微勾唇角露出抹浅弧,人家夸长公主,他脸上仿佛也沾了光。
可此地不宜久留,不能再让老人家说下去了。
老人还想再说,赵玄意忙打断他:“老伯,追兵很快就来,我们先离开这儿。”
“好好好,瞧我,年纪大了就糊涂。”老人咧嘴一笑,让狗儿扶着站起来。
原来方才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把伤口都简单包扎了一遍,手法虽粗糙了些,但却有效止住了血。
他把狗儿交给赵玄意:“你们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赵玄意一愣,“这怎么行?”
“放心,老头子自小就在这片山林里打猎,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不必如此冒险,老伯既然对这里熟悉,想办法把他们引去大虫那儿,让那大虫来对付他们。”
老人眼睛一亮,连忙叫好。
“郎君请随老头子来。”
老人带着赵玄意和孙儿往里走了不到一里地,外头虞国士兵就追上来了。
“地上有新鲜的脚印,他才刚离开不久,跑不远的,追!”
看着地上的脚印,虞国士兵不疑有他,沿着脚印一步一步走进老人设下的圈套。
赵玄意放开马儿,抱着小女孩和老人、狗儿躲在大树上,就见几名虞国士兵沿着他们的脚印追了进去。
老人笑道:“那大虫虽被我伤了,但此物血性也大,必定会把他们当成我来报复,若想走出来,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果不其然,几名士兵刚踏进那地方,那受伤的大虫就冲了出来。
马儿首先意识到危险,扬蹄嘶鸣,狂躁不安。还没等那几人搞清楚状况,那大虫就一跃而起来,咬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先离开这儿。”
眼见那几个虞国士兵怕是不会那么快解决掉大虫,便是能把大虫杀了,估计也是一身伤,没工夫再追来。
赵玄意不想在此浪费时间,趁着那边打斗的功夫,从树上爬下来,寻到他的马,四人从密林里出来。
外头逃命的百姓已经被冲散,幸运的是小女孩的娘亲安全逃脱,此时正在路边焦急等待。
见到赵玄意怀中的孩子,女人眼圈一红,上来就“扑通”跪下来磕头:“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娘子快起来。”赵玄意下马,把小女孩还给她。
女人一把搂过孩子,喜极而泣。
赵玄意轻叹,都是苦命人,也得亏她和孩子都平安相聚,也算没有辜负为救他们而死的亲人。
见她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便把身上的干粮给了小女孩,劝道:“娘子便带着孩子先在城里等着,等到战事平息了,再回去。”
“快,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女人点头答应,拉过孩子叫她跪下来谢恩,赵玄意忙把孩子扶起来,“无需多礼,走吧,我带你们进城。”
一群人来到城门下,却不想守城的士兵不让逃难的百姓进去,在城墙上厉声道:“眼下城中戒严,任何人都不许进城。”
两军交战,双方都派出探子乔装成百姓打探消息,士兵们谨慎一点也无可厚非,赵玄意理解他们的难处,但若是不管,这些百姓无处可去,说不定今晚就让虞国士兵给杀了。
他拱手道:“他们是城外的百姓,虞国人抢了他们的村子,眼下城外时不时有虞国士兵进犯,百姓们无家可归,性命也无法保障,还请校尉看在同是东越子民的份上,开门放他们进去。”
守城士兵见他骑着马,谈吐气质有别于逃难的百姓,不禁狐疑:“你是谁?又如何保证这些人里面没有虞国探子?”
赵玄意无法保证,他也是第一次来烟州。
方才那老人忙站出来:“老头子是崔家村的,我可以保证,这些都是我们村和附近村的,大家都认识,我们都能说一口烟州土话,不是什么虞国探子,还请校尉明察。”
通过口音来区分是否烟州百姓,这倒是不错的办法。赵玄意不是本地人没办法区分,但守城的士兵定有人能区分出来。
“校尉派人检验他们的烟州口音,一开口便能区分。”
那守城的士兵也是烟州儿郎,心中也不忍见乡亲被虞国人杀害,略思忖片刻便说:“容我去禀报将军。”
赵玄意心一松,“多谢校尉。”
没多久,城门从里打开,一群手持长枪的士兵列队守在城门口,当真一一检查逃难百姓的口音。
赵玄意在队伍的最后,还没轮到他,就听到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赵长史,果然是你!”
第145章 以身涉险
赵玄意循着声音望去,就见柴天越向他招手。
这般活泼充满朝气的语气,除了他还有谁?
“原来是柴校尉。”赵玄意拱手。
柴天越上前来见礼,有些诧异:“我果然没认错,但长史怎么来烟州?”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玄意此番是秘密出京,城门口又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不适合在此说话。
柴天越立时明白,和城门口的士兵打了声招呼,便带赵玄意进城。
“长史来了,莫不是长公主也来了烟州?”
柴天越这人活泼好动,只安静了一会儿,等到离开人群,他就忍不住出声问。
他也算是萧令光挑选出来的,加之一会儿如果想见孟拓宇,还得他引荐,赵玄意便也没刻意隐瞒他来此的目的:“一连三道急报,长公主不放心,派在下来打听清楚。”
听他说起边境的事,柴天越沉默了半晌才恢复活力,咧嘴夸张地笑道:“那长史今日遇上我可就太走运了,孟将军此番正在城中与田将军商议退敌之事。”
赵玄意知道他是凉州人,此番虞国人屠城,不知道他的家人如何了?
他没有开口问,在这般情势下,任何安慰都显得无力,赵玄意微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柴天越露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小声道:“总有一天,我定会亲手把虞国人赶出烟州,赶出凉州,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玄意道:“我需要见孟将军,可否劳烦柴校尉引荐?”
“好说。”柴天越摇摇手,倒是信任他,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很快就把他引去孟拓宇下榻的房舍。
没等一会儿,孟拓宇就来了。
“赵长史?”
见到赵玄意,孟拓宇显然很意外,谁都知道,烟州现在不安全。
京城几封回信皆是让他们务必拦住虞国人,不能让虞国人夺了烟州。却避而不谈派出援军的事。
如今烟州西州皆在虞国士兵的包围之中,两地守军苦苦支撑,他为此一刻都不敢松懈。
赵玄意忽略他眼中的狐疑,客气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孟将军。”
孟拓宇敛了神色,示意他坐,“可是长公主有事吩咐?”
不用猜,孟拓宇也知道,赵玄意此番来烟州,定是长公主的意思。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孟将军。”
赵玄意一笑,取出来时萧令光给他的信,交给孟拓宇。
孟拓宇打开,越看脸色就越沉。
眼下虞国大军压境,凉州军民被屠,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气,都像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为自己死去的兄弟,为凉州父老乡亲报仇,谁知皇帝不想着尽快发兵支援,却想着和鲜国联姻,当真糊涂!
此事若让将士们知晓,只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就此散了。
赵玄意见他如此脸色,便也猜到了信的内容,心中不由一叹。
若当真失了烟州,东越就危险了。
到那时,皇帝就更不会灭了联姻的心思!
“长公主在信中说,会力劝陛下出兵支援我们。”
孟拓宇抬眼看向赵玄意,凌厉的眼中带着丝讥嘲,那眼神里的意思,赵玄意懂。
皇帝若是果断的人,收到边关急报那天就该出兵,如此一来,可以震慑虞国人,也可以振奋军心,烟州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眼下半月过去,京中不但不出兵,还想用联姻这样温和的手段,无形中也助长了虞国将士的士气。
错过了时机,以后这仗就难打了,怕是以后皇帝更不会考虑出兵。
但无论如何,烟州不能丢,此战必须要胜。
赵玄意敛了神色,“我有一计可退敌,不知孟将军愿不愿意听?”
和孟拓宇说话,他不喜欢绕弯子。
“请说。”
孟拓宇颔首,就算心中不想承认,他也知道赵玄意深受长公主重用,必有过人之处。
若他有办法退敌,那再好不过。
“传闻虞国五皇子安煊和虞国将领关陀有几分交情,可惜两人所处阵营不同。这次虞国太子派安煊来我东越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离开前两人曾彻夜痛饮,以作诀别。”
孟拓宇一愣,如此机密的事,他如何得知?
似乎是看出孟拓宇的怀疑,赵玄意一笑:“此事不假。当然这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孟将军,安煊和关陀交情匪浅,若能加以利用,让六皇子安策怀疑关陀,最好是撤掉关陀,换别的将领,如此一来,孟将军对付虞国二十万大军,有几成把握?”
孟拓宇清咳,很快收敛心神,沉眉思索一番,道:“关陀此人诡计多端,用兵神速,便是平时遇上,也不容小觑,眼下他手中有多于我三倍的人马,我方胜算渺茫。若能把他换掉,我有五成把握退敌。”
五成是谦虚的说法,毕竟战场瞬息万变,他也不好把话说满。
但虞国人武器装备比不过东越,战马也没有东越多,若是加以利用,他的人未必会输。
不过安策既然能派出关陀,必是极为信任他,且留给烟州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安策换掉关陀?
他抬眼看过来:“赵长史想怎么做?”
赵玄意想起这一路上听到的消息,眼下时间紧迫,只有赌一把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商议好行动时间和埋伏地点,一直到天黑,才一起回西州援军在城外的大营。
入夜,万籁俱寂,距离虞国大营十里远的河边,一人一骑疾驰的声音打破了这空旷的宁静。
月色下,他带着某种复杂的心情,握紧腰间的长剑,在离河边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树叶遮去月光,巧妙地形成了一种保护。
赵玄意等在暗处,一直等到树下那个黑影不耐烦了,才从藏身之处现身。
“你是谁?”
关陀抽出长剑,夜色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也能听出来,此人内力浑厚,勇猛非常。
赵玄意一时有些惋惜,如此人物,却也会被情义所累。
可见人有多面性,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关陀,也有软肋。
“将军无需知道我是谁,我带这个消息给将军,是要收好处的。”
树影下,关陀迟疑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赵玄意口中的“消息”。片刻后他开口:“想要多少?”
“一千百两,黄金。”
“混账!”
关陀被他这般狮子大开口激怒,一声低沉的怒喝惊动河边的野鸭,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嘎嘎嘎”声响起,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也让气氛变得异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