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怎么睡,迷迷瞪瞪。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被闹钟叫醒,精神还挺振奋。
洗漱完整理行李,最后环顾一圈这间公寓,检查完没有东西落下,钥匙留在玄关鞋柜上,关好门,前往机场。
马德里直飞京北要十三个多小时,慢长的航程,机窗在的天空由白转黑,云层缭绕在附近触手可及。
出国四年她中途一次都没有回去过,近乡情怯,十几个小时内她看完了五部电影,重温了一遍《绿房子》,帮教授批改了十几份学生作业。
干的事情不少,都是机械化流水账的运作,没一件进到脑子里。
邬思黎没有觉得难熬,甚至在快要降落时产生些许惶恐。
随着人群往外走,到转盘处取行李。
邹念桐在宁城,范云薇在沪市受邀参加活动,赵月雯昨天分别后飞港城,京北这边没有邬思黎的朋友,入职的翻译公司本是安排人来接她,但她不习惯麻烦陌生人,婉拒对方好意,自己打车回公寓。
公寓是赵月雯老板帮忙找的,赵月雯半个月前知道她要回国,包揽下找房子这项任务,转手甩给他老板。
他老板是京北人。
机场人来人往,邬思黎完全没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在她坐上出租车离开机场后,杜思勉结束视频录制,拇指一松,视频发送出去。
点开视频又欣赏一下,杜思勉啧啧笑着打字:【柯柯啊,你看看这姑娘眼不眼熟?】
第二条:【我怎么看着有点像你前女友呢?】
发完杜思勉就胳膊支着行李箱拉杆站路边等人回复,半天过去一点反应没有,他卡着两分钟节点撤回。
司机开着车到他面前,接过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杜思勉拉开后排车门,与此同时手机震动,一看来电备注他就笑了。
雀跃接通:“柯柯呀?”
*
机场在郊区,还没到早高峰,凌晨时分的京北还在沉睡中,天色昏昧,是和国外完全不同的景色。
一个多小时后开到市区,十一点整,邬思黎到达公寓门外,还没录入指纹,她用钥匙开锁。
进屋后开灯,家里都已经打扫干净,一应布置全都按照她的喜好来,赵月雯办事是真靠谱。
在四人群里报个平安,又私信赵月雯表达一番感谢,人甩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叫她别这么肉麻。
明明昨天见面还生扑她,她一道个谢就嫌弃起她。
京北与马德里时差约七小时,现在京北是早上六点多钟,邬思黎在飞机上一直没能睡着,早就忘记时差这东西。
还是有些激动的,此刻踏进家门,活跃地心跳平复下去,困意如山倒,强撑着洗个澡冲走一路仆仆风尘,卷着被子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被饿醒,邬思黎闭着眼睛赖床,在继续饿着和起来去觅食两个选项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被肚子一声咕叫打败。
京北的夏季也很干燥,夜晚比白日凉爽,邬思黎适应良好,换上简单的白T黑裤,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钥匙勾在食指,出门。
某点评App推荐一家铜锅涮肉,评论区图片拍的很有食欲,邬思黎搜一下位置,十五分钟路程,在国贸那边,不算远。
打个车过去。
铜锅涮肉是京北特色,邬思黎来的这家好像还是京北总店,人巨多,她排完号去隔壁奶茶店买杯冷饮边喝边等,一回来旁边那对情侣不知怎的吵了起来,女生扭头就走,男生抓着头发烦躁地在原地转一圈,追上去前随手将他们的号码纸塞给离最近的邬思黎。
“送你了姐。”
邬思黎人都是懵的,店服务员恰好出来叫号,低头看一眼号码纸,是刚才那对小情侣的号。
就,她还挺幸运?
见她是一个人,店员领着她到一个双人位小桌坐。
前方有一个超大观景盆栽,完美挡住她,不特意探头看,根本发现不了盆栽后面还有一人。
但偏偏就有人善于发现,邬思黎误食用来调味的小米辣,整张脸都通红,接连好几口冷饮入嗓,缓解火辣,一道惊讶男声在头顶响起。
“邬思黎?”紧接着转变成惊喜:“貂蝉妹妹?”
好久远的一个绰号。
邬思黎掩着唇循声望去。
段骏鹏在距她两步外,隔着徐徐上升的热气看清她,特自来熟坐到她对面:“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邬思黎抽张餐巾纸擦嘴:“今天。”
“自己来吃?”
“嗯。”
以前没少被左柯让带着和他朋友们吃饭,又是校友,邬思黎礼尚往来地问候:“你怎么在京北?”
段骏鹏土生土长一宁城人。
“来找柯――”晃着车钥匙的手一停,他改口:“来找人玩。”
大学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地为前程为生活奔波,时间不由自己支配,能特地来京北找人玩,关系非同一般。
段骏鹏那个“柯”字话音,邬思黎也捕捉到。
但她神态自若,点点头表示了解。
不算特别熟,又多年没见,寒暄两句就完事,段骏鹏起身告退,他走出一步又折回来:“要不上去包厢一起吃?”
他想起网上划分出的孤独等级:“不都说一个人吃火锅是五级孤独么。”
邬思黎笑一笑:“不打扰了,我孤独完了。”
她一整天没吃东西,吃一点就饱,被小米辣误伤的那一口就是收尾。
段骏鹏没强求,看她要走,问:“回家?”
邬思黎想消消食:“再逛逛。”
“行。”段骏鹏挥手:“拜。”
邬思黎也挥手道别。
目送着人出去,段骏鹏对着她背影录段三秒钟视频,发左柯让。
段骏鹏:【还堵着呢哥们?】
段骏鹏:【这就失之交臂了?】
段骏鹏:【是不是缘分已尽的征兆啊?】
段骏鹏:【她一人来吃的火锅,我还邀请她一起来着,人说不了。】
段骏鹏:【刚问貂蝉妹妹她说她今天回来的,她跟你说过吗?】
段骏鹏:【你俩还能有以后吗?】
六连怼。
有时候看客的意难平要比主角强烈得多,当初俩人分手,段骏鹏唏嘘好一阵,跟自己失恋似的,这下电影两位主角都在同一座城市,他又长吁短叹地遗憾。
越想越难过,在眼底揩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等不及左柯让回复,拨个电话。
叮――
一提示。
界面弹出窗口:对方没有添加你为朋友,不能语音通话
段骏鹏:?
操?
*
出火锅店后,邬思黎沿着街道散步,导航走回家,作息彻底乱套,她也懒得纠正,又找部电影窝沙发上看,后半夜两点多钟困了再去睡觉。
早上八点钟的高铁去宁城,十二点钟出站,直奔西郊墓园。
她父母和邬思铭都葬在这里。
买来的花束挨个摆在他们的墓碑前,邬思黎不擅长表达,也没什么要说的,就安安静静陪他们坐了会儿,然后去到上数第二排中间,一束纯白色百合花放在陆若青墓前。
鞠一躬,离开。
宁城老城区的房子在她出国前就卖出,她在宁城没有落脚点,来时就将回京北的高铁票买好,这么一折腾,晚上才回到京北。
这下生物钟总算是调整好。
翌日。
邬思黎去RS公司报道入职。
RS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翻译公司,专为各大国际活动提供翻译服务,地处CBD,二十二层的写字楼RS占据最上方的十二层。
在前台说明来意,前台拨打内线电话,不一会儿翻译部经理就亲自过来带她去办理入职手续。
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初雅。
之前面试,她是主面试官。
初雅对邬思黎印象非常好,小姑娘温温柔柔不咋呼,瞅着就是能脚踏实地干活的好苗子。
还有一点原因――
她说:“我也是康普斯顿毕业的。”
邬思黎并不惊讶:“我知道,校官网杰出校友里有您的照片。”
如果不是初雅主动提及,邬思黎估计永远不会攀校友这个关系。
念及这一点,初雅好感更甚。
在人事部出来,去翻译部的路上,初雅大致给邬思黎讲了下公司各部门的情况,剩下的等她亲身体会。
原想着第一天入职会轻松一些,不成想才到工位还没坐下,初雅就下达任务。
“十点钟在北航有一个航空展博会,下午是航天工程研讨会,需要同声传译,你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这种活动,应该没生疏?”
邬思黎很快进入到工作模式:“没。”
“行。”初雅对此非常满意:“那你一会儿和老胡一起去。”
老胡今年二十八,至于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被冠以“老”字是因为他在不用外出的时候从不用心打扮自己,二十八岁活出八十二岁的松弛心态。
他嘴还特碎,去往北航的路上就没停止过叨叨,是和邬思黎第一天认识第一天做同事,但他一点不拘谨,从今早上吃的那颗茶叶蛋没有昨天的咸聊到初雅今天的卷发两边弧度不一样。
话题及其跳跃。
熟稔程度仿佛同邬思黎相识好几年,都不用放歌听,老胡就代替音乐。
这么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人,等到北航下车后,瞬间切换一副面貌,正经的不行。
上午是展博会,他们翻译人员作用不大,就跟着参观队伍参观飞行表演,中午在北航食堂吃饭,下午两点钟研讨会正式开始。
邬思黎和老胡提前进入到会议厅二层最后排的箱子里,带上耳机进行同步口译。
邬思黎本身声音偏柔,在这种正式会议场合,她会刻意压低声线,显得比较有力。
耳机里是会议现场各位发言人各有特色的声音,邬思黎游刃有余地根据演讲者的内容翻译成西语传达出去。
托她读书时卯足劲争取奖学金的福,即便最初对西语没什么兴趣,也万分认真对待专业课。
同传译员只要翻译出演讲者内容的百分之八十就是合格,邬思黎能达到快九十,老胡这个前辈都不禁佩服。
直到――
耳机里响起一道清沉男嗓。
心跳有一瞬失序。
下意识抬起眼,透过传译室玻璃向外看。
会议厅着实大,她在最后面,底下会场内坐着的人全都背对传译室,最前排右手边有一抹模糊身影。
是他。
瞬间辨认出。
邬思黎有一秒钟停滞,旋即摆正心绪。
左柯让的发言钻进耳中,一下又一下敲打着邬思黎耳膜,经由她润色、转述。
中场休息时,邬思黎和老胡都摘掉耳机,一人去洗手间,一人出去抽烟。
现在时间是属于她自己,就控制不住回想。
水流淅沥沥冲刷在手背,暖着冰凉的手。
“这种学术会议我是参加的真难受,为了保持形象不能摊着不能跷二郎腿,折磨死我算了,不就迟了个到,至于给咱们动用这种酷刑么。”一男人抱怨完寻求认同:“阿让你说老头是不是很过分?”
另一人懒洋洋的调子:“你是连续半个月迟到。”
“那你呢?”前者再次试图策反:“你没迟到没犯错派你来干啥?”
后者不要脸回:“我长得帅吧,门面担当。”
“滚啊!”
会议厅大楼的男女厕所正对着,中间是共用洗手池,邬思黎低垂着眼睫,两道截然不同的男声由远及近送到她耳中。
辨认着脚步声,邬思黎关掉水阀。
转身。
于是,
顺理成章和走到她身后的左柯让对视。
阔别已久。
眼睛在这一刻自动打开对焦模式,只有眼前的那个人,周围所有都虚化。
他头发长了些,但还是寸头那一类型,鬓角削短,经年累月地沉淀下,眉眼处愈加浓烈,锋芒毕露的迫人气势有所收敛。
穿正装,身姿挺拔。
成熟又陌生。
早就准备好会随时偶遇,可真到这一刻,再怎么充足都是徒劳。
左柯让平淡和她对视,嘴角上扬,是还未消减的笑意。
高子言着急去上厕所,又是个神经大条的,瓜都送到嘴边他愣是视而不见,跑进男卫生间解决生理需求。
就这样,共用洗手池这片地方只剩下他们。
邬思黎也变很多,黑长直烫成微卷发,画着淡妆,狐狸眼清媚澄澈,气质娴静淡雅。
好像胖了些,但更漂亮。
依旧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审美很简单,就是邬思黎。
左柯让从未预设过重逢场景,他知道他脑海里构建出的无数种画面都不及真正见面时那一刻万分之一的心动。
然后,上前一步。
裹着创口贴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片创口贴给她:“贴一下吧。”
他下瞥她穿高跟鞋的脚:“破了。”
第33章
左柯让伸着胳膊, 衬衫袖口上纵,露出一截手腕,戴条编织红绳。
分手后, 邬思黎将红绳还给了他。
意义太重,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新生活新面貌, 第一天上班开个好头, 邬思黎衣服到鞋都穿的新款,也是没想到今天就会外出,上午踩着高跟鞋逛展览, 脚后跟是有点磨,想着中午吃完饭找个商店买创口贴,吃完就直奔会议厅, 没空去买。
没扭捏矫情, 邬思黎拿过创口贴:“谢谢。”
左柯让像模像样:“不客气。”
共用洗手池算是个休息区,有排长椅,邬思黎走过去坐下,朝向左柯让那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双腿交叠,脱掉高跟鞋, 用脚尖勾着。
她穿得一身职业装,包臀半身裙,坐下后腰臀线条完美勾勒,小腿绷直, 高跟鞋在她脚尖一荡一荡,明明人坐姿正常, 哪哪都正经,左柯让就是看得眼发热。
想跪她跟前, 握着她脚腕踩自己腿上或者其他地方,帮她贴。
嚓一下――
打火机滑落滚过的声音。
左柯让侧身对着邬思黎,点燃一支烟。
他站在通风口处,烟向另一边飘,吹不到邬思黎那儿。
邬思黎想提醒他楼内好像不允许抽烟,抬头看见吸烟区的标志就在左柯让头顶,话咽回去,撕开创口贴包装,贴在破皮的脚后跟。
就在她琢磨要走还是再留会儿,留又该以什么正当理由时,左柯让淡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之间随意问候,没什么不一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