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肉是先卤再撕成丝儿,宋朝尚没有辣椒,却是有带着辛辣味儿的川椒,将芝麻油烧热,浇在川椒上,苏辙一进去,就闻到了屋子里飘着一股香气。
更别说鸡丝浇头里更拌了蒜泥、胡瓜、萝卜丝、熟芝麻等等,这让苏辙觉得自己又来了胃口。
王氏依旧是没有胃口,连累着苏元娘也没有胃口。
王氏每每瞧见苏辙与苏轼这两个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她那两个儿子小时候似的,喜欢的紧。
如今她见苏辙虽与她们说话,眼神却时不时落在槐叶冷淘上,便道:“元娘,你给八郎再盛一小碗冷淘吧,多放些鸡丝浇头。”
“冷淘也别盛多了,当心八郎吃多了积食。”
苏元娘连声应好。
她本就喜欢苏辙,先前听苏辙一本正经说要替程氏照顾王氏,原以为这孩子是闹着玩的。
但即便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苏辙却是每日都过来。
她是愈发喜欢这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小弟弟,将鸡丝冷淘端到苏辙跟前。
不过片刻的迟疑之后,苏辙就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个正长身体的小孩子。
多吃点怎么了?
苏辙吃的那叫一个香喷喷,一口接一口,嘴里更是时不时嘀咕两句:“鸡丝浇头比猪肉浇头还要好吃!”
“真的太好吃啦!”
方才王氏吃的也是猪肉的槐叶冷淘,略吃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
如今她看到苏辙这般吃相,忍不住怀疑起来。
是不是鸡丝浇头比猪肉浇头要好吃许多?
苏元娘更是适时道:“娘,要不您也尝尝鸡丝的槐叶冷淘?”
王氏点头道:“好,我尝尝看。”
她刚尝第一口时,只觉得鸡丝浇头也不过如此。
但她看了眼苏辙,看这小娃娃吃的喷香,下意识觉得是不是胡瓜丝儿更好吃,又尝了一口胡瓜。
但她仍觉得胡瓜丝也只是味道尚可。
苏辙抽出空来与她道:“大伯母,您先吃下面的冷淘。”
“下面的有芝麻,味道浓,可好吃啦!”
王氏将信将疑,又多尝了几口。
等着她放下筷子时,一碗鸡丝浇头的槐叶冷淘已吃了大半碗,比从前一整日她吃的还要多。
苏辙再次吃完一小碗冷淘,再次打起嗝儿来。
他看了看天儿,似马上要下雨的样子,便道:“大伯母,我先回去啦。”
“明天我再来看您!”
王氏叫苏元娘又给他抓了一把南瓜子。
苏辙嗑着南瓜子,悠哉悠哉往回走。
谁知道他刚走到一半,就碰见了火急火燎的程氏。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程氏就道:“八郎,你可有看见六郎?”
苏辙摇摇头:“娘,六哥在翁翁院子里。”
程氏急的不行,从程氏口中,他这才知道他那好哥哥又闯祸了。
苏轼不见了!
还是在苏老太爷院子里不见的。
原是苏老太爷吃了几杯老酒后,就酩酊大醉,等着任乳娘进屋时,苏轼已不见了踪影。
若换成平日,程氏也不会着急,反正苏轼就是在家里,但如今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苏轼贪玩,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他们一母同胞的哥哥苏景先就是因为一场风寒没了的。
苏辙牵着程氏的手匆匆往正院走,更是安慰道:“娘,您别担心。”
“六哥会没事的。”
身为一个母亲,程氏怎会不担心?
她先与苏辙,任乳娘等人在正院仔细找了一遍,仍没看到苏轼的影子,便将长房,大厨房的人都叫过来帮忙找人。
甚至连书房里的苏洵都惊动了,也过来一并找苏轼。
天上的云积压的黑沉沉的,程氏愈发着急,说话时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哭腔:“这可怎么办啊!”
“从前六郎虽贪玩,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这府中上下都已经找遍了,该不会,该不会有人来府中将他偷走了吧?若不然咱们喊他喊得这样大声,他还听不见?”
苏洵面上也满是焦急之色,却还强撑着安慰起程氏。
苏辙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
屋内是寂静无声。
甚至能听见隔间主屋苏老太爷的鼾声。
一个念头闪过苏辙脑海,他忙道:“爹爹,娘,你们说六哥会不会偷喝翁翁的酒喝醉了?所以咱们叫他他才听不见?”
说着,他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苏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极有可能,又继续派人去找,这次找的都是小孩子喜欢躲的地方。
比如,苏老太爷后院菜地角落放锄头的小屋。
比如,看门狗阿黄的狗窝。
又比如,正院主屋的柜子里。
……
到了最后,任乳娘在主屋床空下找到了苏轼。
那时候苏老太爷在床上鼾声连天,苏轼在床空里睡得喷香。
他被抱出来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攥着长颈口白瓷瓶,睡得香甜,动都没动一下。
看到这一幕,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而苏辙更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尚不到两岁,就要开始替苏轼操心。
唉,真是人生艰难啊!
苏洵叮嘱秦婆子好生照看苏老太爷,则抱着苏轼回去了三房。
他们运气不错,刚回去,大雨就滂沱落下。
程氏气归气,恼归恼,却不知苏轼到底喝了多少酒,还是差人请了大夫来给他看看。
大夫说没事儿后,一众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苏轼这一觉睡了极久,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苏辙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吃水滑面①,上面的浇头正是他昨日爱吃的鸡丝的,他一碗面还没吃完,苏轼就来了。
一进门,苏轼就道:“八郎,你可知道娘为什么生气吗?”
苏辙扫了他一眼,好奇道:“六哥,昨天的事,你都忘记啦?”
苏轼点了点头,将昨日之事道了出来。
原来他一开始就想着等苏老太爷喝醉之后尝尝这酒是什么滋味,别看他年纪小,心思却不少,生怕被人发现,就想着躲在床空喝酒,到时候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酒太过于醇厚,且他酒量太差,竟一杯酒就倒了。
苏辙也将昨日他醉酒之后的事情说给他听。
听到最后就连苏轼都觉得自己昨日太过于胡闹了些,更是嘀咕道:“也难怪娘会生气。”
他与苏辙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两人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苏轼顽皮却倔强,就算真知道自己错了,却不好舔着脸去程氏跟前赔礼道歉,只想着多练字多背书,用实际行动来打动程氏。
可惜,这一招并不好使。
所以每天用晚饭时,屋子里的气氛着实有几分尴尬。
话最多的苏轼是埋头吃饭。
程氏本就少言寡言,心情不好的她是话更少。
苏八娘担心程氏,也不敢多言。
苏洵有心想说上几句缓和气氛,可架不住无人接话。
苏辙倒是有心想接上几句,可惜他尚不到两岁,说话都说不利索,哪里能接话?
他也只能如苏轼一样,埋头苦吃。
今晚也是如此,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吃饭,五个人是各吃各的,吃的那叫一个安静。
就在这时,苏元娘却来了。
程氏站起身,笑道:“元娘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苏元娘瞧见他们正在吃饭,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却还是与程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苏元娘是来找苏辙的。
王氏虽病好的差不多,但仍是胃口不好,每顿饭吃的还没猫儿多。
苏元娘不由想到了苏辙,苏辙在时,王氏可是吃了不少。
她不好意思道:“……三婶娘,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八郎的。”
“我娘向来喜欢八郎,见他吃东西吃的香甜,胃口多少也会好些。”
“我想,以后能不能叫八郎晚饭在长房用?”
程氏原想一口答应下来,可她想了想还是道:“我这儿自是没问题,不过这事你得问问八郎才是。”
“只要他答应就行。”
苏元娘又再次与苏辙说起这事儿,苏辙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虽说他觉得自己像一块砖似的,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但能这样被人需要,其实也是一件挺高兴的事情。
甚至苏辙等不到明日,如今碗筷一放,站起身就道:“大姐姐,走吧!”
他可是知道的,当初为他置办周岁时,王氏自己掏了些嫁妆银子,事后程氏要将这笔钱补给王氏,王氏说什么都不肯收下,直说一家人还这般见外实在是生分了。
既是一家人,那就要能帮就帮!
苏辙牵着苏元娘的手刚到长房,就有婆子提着食盒过来。
今日长房晚饭吃的有炒鸡蕈,假煎肉,鲈鱼烩,茭白,煎豆腐……伙食比三房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苏辙喊了王氏等人一声后,则坐下专心用饭起来。
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喷香。
就连苏元娘等人受到感染,也跟着食欲大开。
王氏见状,那要大家都吃得香才有胃口,她瞧见苏辙连吃煎豆腐都吃的起劲儿,不免来了胃口。
平日里他一顿饭只能用上两三口而已,这顿却足足用了大半碗。
苏辙用完饭,还用了大半碗莼菜汤,更举着空空的碗对王氏道:“大伯母,您喝汤,这汤可好喝啦!”
第15章
王氏瞧苏辙这喝汤的小模样,顿时只觉得每餐都有的莼菜汤鲜美无比,也跟着用了小半碗。
苏元娘与苏位对视一眼,眉目中皆带着笑意。
苏辙吃的肚子圆滚滚才回去。
他一回去,就见到坐在台阶上托腮等着他的苏轼。
苏轼哪里还有平日里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样!
兄弟两人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辙摸着吃的浑圆的小肚子,一眼就看穿了苏轼的心事,认真道:“六哥,你可是因娘不理你而难过?”
苏轼点点头。
他不明白,这些日子他做的已经够好了,每每爹爹给他安排的功课他都是双倍完成,他相信娘也是知道的,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苏辙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却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认真替他分析起来:“六哥,你觉得你喝酒一事错了吗?”
苏轼点头,道:“错了。”
“既然错了,你为何不跟娘道歉?”苏辙看着他的眼睛,小模样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翁翁和娘都说过,做错了事就要道歉的。”
“六哥,你错了,娘又没错,娘为什么要理你?”
“我要是娘,我也不会理你的!”
两个小娃娃坐在台阶上,看着天边的夕阳,是各怀心思。
苏轼无话可说。
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苏辙不知道苏轼到底去干什么了,但翌日一早,他用早饭时见到苏轼又恢复成往日叽叽喳喳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母子又和好如初。
苏辙用过早饭,就去了正院。
一到正院,他就陪着苏老太爷开始种地。
如今他尚不到两岁,做不了重活,可递锄头,拿茶壶这等小事还是能做的,如此忙活一上午,他脑门上也挂着汗珠。
到了最后,祖孙两个坐在石桌旁喝凉茶。
苏老太爷笑看着他:“八郎,累吗?”
苏辙想了想,认真道:“最开始觉得累,如今就不觉得累了。”
也是托苏老太爷的福,直到如今他一次病都没生过。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说别的,就说科举考试一连考几日,若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谈。
苏辙甚至不光陪着苏老太爷下地种田,每日在苏家上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甚至还每日跑步快走一个时辰。
毫不夸张的说,苏辙一天的运动量能抵得上苏轼一旬的运动量。
到了腊八这一日,苏辙原本白皙的皮肤已变成了小麦色,虽手臂与腿仍是短胖短胖的,但却是腿脚有力,反应很快,看的回娘家的石二姑母是直皱眉头:“爹,几个月没见,您怎么将八郎养成这样子?”
苏辙前来给姑母问安后,就戴小斗笠在外头玩雪。
石二姑母只觉得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孩子来。
宋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低下,人人都想叫孩子读书走仕途,甚至如今汴京已流行男子簪花来。
苏老太爷扫了眼女儿,冷哼一声道:“八郎怎么了?”
“他是哪里不对还是哪里不好?”
“八郎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我看好得很!”
“难道非要将他拘在屋子里读书,你们一个个才开心?”
他每每看到苏辙,都觉得好似看到了小时候的苏洵一样。
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这话亘古不变。
所谓的隔代亲,不过是将自己的孩子又重新养了一遍而已,如今苏老太爷对幺儿的幺儿苏辙是越看越喜欢:“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在想些什么,想要几个哥儿像老二一样走仕途当官,难道这天底下人人都能当官?那不是天下大乱?”
“人各有志,若八郎想和我一样做个田翁也未尝不可,只要八郎高兴就好。”
石二姑母想要说话,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姑母皆疼侄儿侄女,她听丈夫几次说过苏轼与苏辙聪明,若好生培养,以后定大有所为。
这样聪明的侄儿若以后当个种田佬儿,实在是可惜。
可她听见苏老太爷如此说,只能岔开话题道:“爹,我今日回来是因为元娘的亲事……”
苏辙正好也玩雪进来了,索性窝在苏老太爷怀中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石二姑母为苏元娘挑的是丈夫弟妻罗氏侄儿,罗家在眉州也是小有名气,只是罗家并非诗书世家,往前数上几代皆是做生意的,也就到了上一代才开始培养读书人。
可惜他们家中并无多少读书厉害之人,家中几个读书人都止步于举人。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更觉得读书人格外神圣,罗家听说苏元娘待字闺中,便腆着脸上门与石二姑母透出结亲的意思来。
石二姑母更是娓娓道:“……罗氏比我晚两年进门,是个性子不错的,罗家家风如何,我多少也知道些。”
“小时候罗氏还带着那罗二郎给我拜过几次年,性子模样都不错,他与咱们元娘同岁,已经中了秀才,明年想去试一试解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