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苏辙却万万没想到这首诗竟是苏轼为自己而作,如今这首词已流传大江南北,连官家都知道了:“微臣自觉得这首词是极好的,当初微臣六哥所做这首词时,微臣并不知晓,而后听汴京百姓纷纷传颂,写信问起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原是他今年中秋节时醉酒怀念我所作。”
“当微臣看到这封信时,很是感动。”
别说他了,就连官家都将这首词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看样子你这六哥的确是文采斐然,并不逊色于你。”
苏辙含笑:“这是自然。”
可官家对苏轼并无太深的印象,毕竟他对苏轼也只有数面之缘,苏辙光芒过盛,即便苏轼是一颗明珠,当日却也被苏辙衬的黯淡无光。
官家笑道:“朕还记得陈、希亮的奏折,简直将他夸成了一朵花。”
说着,他更是道:“来人,传朕的旨意,下令将凤翔府通判苏轼封为宗正少卿,宣他即刻进京。”
宗正少卿是从五品的京官儿,主要负责皇族事务,譬如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等等事务,事情并不算多。
但从地方上的从六品官员调到汴京从五品,不管怎么看,都是高升了。
苏辙连忙道:“微臣替六哥谢谢官家。”
这正是他一直盼着苏轼能被调回汴京,却未在官家跟前开口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六哥总会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回来汴京的!
苏辙一回去苏家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程氏等人,程氏高兴的哟,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去了,连连称好。
苏辙笑道:“……算算日子,六嫂大概就是这几日生产,等着圣旨送到凤翔府时,大概这孩子也满月了,正好能一起上京,等着六嫂他们来汴京,看到这宅子肯定会喜欢的。”
“娘,这些日子您与六哥六嫂的信中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程氏连声说知道了。
因苏辙的即将回京,苏家上下都高兴不已。
苏辙却是最高兴的一个。
苏轼的宅院乃他亲手操持的,里头的一草一木都花了他不少心血,甚至还为苏迈和刚出生的孩子设计了一个儿童房。
这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的垫子,梨花木矮书架,苏轼设计出来的启蒙卡片,小孩们喜欢的拨浪鼓,虎头娃娃……一应俱全,宽敞的屋子看起来十分温馨。
苏辙忍不住想。
苏迈等人定会很喜欢这间屋子的。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苏辙就收到了苏轼的来信。
即便信中着墨并不多,但苏辙也能看得出来,苏轼很开心。
他不光开心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官家的赏识,更开心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上峰的认可,开心自己即将与家人团聚。
***
凤翔府。
苏辙的飞鸽传书来的比圣旨更早些。
当苏轼收到这封信时,他正在产房外焦急如焚,读完这封信时虽很高兴,却更是担心产房中的王弗。
谁知这封信刚看完,产房里就传来了婴儿啼哭声。
稳婆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面上满是笑容:“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您添了位千金了!”
“这下您可就儿女双全了啊!”
苏轼大喜,接过女儿是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欢,轻声道:“我就叫苏迎吧。”
刚出生就迎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苏轼略看了看女儿,待产房收拾干净后,忙进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王弗。
王弗虽虚弱,但听到这消息却也高兴得很。
一个月之后。
苏轼等人就登上了回汴京的路。
一路上,苏轼是尽心照顾着王弗,苏迈也好,还是刚出生的苏迎也好,都交给了任乳娘等人照顾。
用他的话来说:“……八郎说了,女子生产凶险异常,要我多陪着你。”
“孩子们还小,有任乳娘照顾他们了,就算我日日陪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一定记得这事儿。”
他时常嘴里念叨着“八郎说”之类的话,却一点不叫人反感。
王弗只觉得正因有苏辙在,所以苏轼才能如此体贴,当即是笑着没有接话。
苏轼本就是个外向的,一路上与王弗是什么话都说,一会道:“原先刚到凤翔府任职时我还颇为不习惯,没想到住了几年,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竟如此舍不得,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回来看看。”
他一会道:“说起来都怪我没本事,在汴京也没能置办一个院子,虽说汴京那院子是八郎的,但你也莫要担心,八郎与八弟妹都是好相与的,如今我已是从五品的官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给你们几个买个大大的院子。”
他一会又说:“幸好今年雪落得不大,若换成了往年,咱们要晚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汴京不说,雪路更是难走得很。”
……
苏轼就这样絮絮叨叨与王弗说着闲话。
一路上,谁都没觉得时间难熬。
在腊八前几日,苏轼就到了汴京。
一心归家的他压根没注意到了旁边院子的变化,径直去给苏洵与程氏请安。
程氏握着王弗的手,看着刚出生的小孙女,看着养的胖嘟嘟,已会开口喊“娘娘”的苏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从今往后啊,我们才算是一家团聚,真好!”
她抱起苏迈来,亲昵到:“迈哥儿,你还记得娘娘吗?”
苏迈茫然睁大了眼睛。
他虽不记得程氏了,但一点不耽误他亲昵搂着程氏的颈脖。
苏轼与程氏等人说上几句话后,这才道:“……八郎呢?怎么不见他?按理说这时候八郎应该到了回家的时候吧?”
“他啊,最近可是个大忙人!”程氏提起苏辙来就直摇头,道:“八郎这一日日的不是被官家留在宫中,就是被人请去吃饭,忙的是脚不沾地。”
“旁人四处应酬是越来越胖,可他倒好,我瞧着他像是瘦了些。”
“他从小就不是那等活泼外向的性子,整日呆在那样的场合,他哪里应付得了?”
她很是心疼。
此时的苏辙已收到苏轼回到汴京的消息。
他正坐在茶楼喝茶。
今日请他们喝茶的乃曾巩。
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之一,说起来,他与欧阳修的院系可比苏辙与欧阳修亲近多了,今日他是来当说客的:“……说起来你与章衡章大人也是有些缘分,一同参加春闱,你是状元,他是探花。”
“从前他的确与程之才等人走的很近,也帮着梁适梁相公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可人生在世,谁能无错?今日他专程请我做东,要给你赔不是了!”
苏辙笑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章衡。
程氏说的没错。
苏辙这般性子的确不大适应觥筹交错的宴会,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喜欢这等场合。
但如今他乃官家跟前的大红人,即便他坐在原地不说话,也会有人变着法子来上前找他套近乎的。
章衡见苏辙态度这般淡然,心中是后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结识了程之才,后来又投靠了梁适,以至于苏辙如今都已官居五品,他却还是个六品的官儿。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可再怎么不舒服,他也只能强撑着笑,举起酒杯道:“还望苏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我了,就先自罚三杯好了。”
他一口气连灌三杯酒,喝的他是直皱眉。
他身边的随从忙替苏辙斟酒。
苏辙看着眼前的酒杯,却道:“真是不巧,我这几日身子略有些不适,不便喝酒。”
他虽是个性子好的,但当初章衡等人都欺负到他头上来,如今他凭什么要既往不咎?
他站起身看向曾巩,含笑道:“曾大人,今日是你说有要事找我,所以我才来的。”
“既然你没什么要紧事,我这儿确是有要紧事的,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是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章衡一眼,站起身就走。
行至门口,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道:“对了,我劝章大人与程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这几年你们四处行贿,莫要以为旁人不知。”
“我若是你们,定会早日认罪,免得到时候清算下来,面子里子都顾不上。”
“如今欧阳大人已为宰相,有清算贪官污吏之意,你们就算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觉得自己能躲得过十五吗?这话,也劳烦章大人转告给程之才,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好日子也快结束了!”
这话说完,他这才走出茶楼。
今日汴京是大雪簌簌。
这是今年汴京的第一场大雪。
苏辙所乘坐的马车堵在街头动也动不了,但他却是心情不错:“……这场雪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六哥他们一回来就开始下了起来,幸好没在他们行路行到一半时下雪,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偏偏他刚到苏家门口,赵允熙又前来找他,说是有要事商量。
等着苏辙再次回家时,已是深夜。
进了内院。
苏辙下意识看了眼苏轼小院方向,那院儿已熄了灯。
他想着苏轼等人舟车劳顿多日,想必早就睡下了,索性就往院子方向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一半,就见路口守着个人。
这人不是苏轼还能是谁?
苏轼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提着灯笼,一开口就道:“咱们八郎可真是个大忙人啊,一直到了这时候才回来,亏得弗娘知道我归心似箭,一路不断叮嘱车夫将马车驾的再快些。”
“我却是没想到我一回来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的人,可见如今在你心中,旁人比你亲哥哥还重要了!”
苏辙:……
还是熟悉的腔调!
他面上露出笑容来:“六哥,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苏轼故意板着脸,实际上他没好意思说,从天黑之后他就估摸着时间在这儿等着苏辙,想要苏辙一回来就看到自己,那样苏辙定会高兴的:“我又不是灵寿县主那等小娘子,吃醋做什么?”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从前我在凤翔府想你时,是不是你在汴京与你那些同僚好友们吃吃喝喝?”
“唉,真是不值当啊,亏得我还从凤翔府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了。”
苏辙嘴角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六哥,若是你个小娘子,定十分喜欢争风吃醋的!”
“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真是巧了,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苏轼道:“我给你带了一块蓝田玉印章。”
凤翔府蓝田玉出名得很,原本他是想给苏辙买一块成色更好的玉做印章,可惜他输给苏辙一百贯钱后手上并不充裕,只能退而求其次。
即便如此,他送给苏辙的那枚蓝田玉印章也比自己用的印章要好上许多:“不光是我,迈哥儿也给你带了礼物。”
“他知道你喜欢吃凤翔府东街的水晶饼,缠着我要我带他给你买了几盒子水晶饼,只是就算如今天气寒冷,这么长时间下来,只怕那些水晶饼也不能吃了。”
苏辙面上的笑意更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迈哥儿的一片心意,我没白疼他!”
“是了。”苏轼已追上苏辙,好奇道:“八郎,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苏辙扫了他一眼,卖起关子来:“六哥,你猜猜看。”
苏轼绞尽脑汁想了起来:“你知道我向来喜欢吃好吃的,难不成准备明日请我吃一顿好的?”
“不对不对,这算什么礼物?”
“好八郎,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苏辙是含笑不语。
苏轼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跟在他身后问个不停。
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八郎,这路好像不是往你院子的方向去的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83章
苏辙并未接话, 只带着他往前走。
苏轼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要到垂花门前时一把将他拉住,扬声道:“八郎, 不能再走了!若是再走, 就到别人家去了!”
说着,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咦,这里怎么留了一堵垂花门?”
苏辙这才含笑看着他:“六哥, 这不是别人家, 这是你的家!”
迎上他不解且惊愕的目光,他这才道:“我从凤翔府回来之后,就将这院子买了下来, 已在官府签订了文书,这院子是你与六嫂的了,明日一早我就要元宝将地契给你送过去。”
他转了个身,指了指另一侧隔壁的院子:“还有这个院子, 也被我买了下来,明日带你去看看, 这样咱们一家人的宅院就很宽敞了。”
“来日就算八姐姐他们来汴京,亦或者大伯母他们前来汴京, 也是住得下的。”
苏轼惊呆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回汴京之前,他就曾与陈、希亮打听过汴京的房价,当他听说陈、希亮陈大人这么大把年纪在汴京仍没有自己的房屋很是惊愕, 不过在他听说汴京的房价后,很快就熄了买房的心思。
用陈、希亮的话来说:“……你虽有几分小聪明, 在外也有赚钱的营生, 可汴京的宅院却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随随便便一个小院子都要几千贯钱, 还不如住朝廷提供的院子,虽说小点,但胜在便宜。”
苏轼回去之后就算了算。
不算不打紧,一算吓一跳。
若想要在苏辙买的院子旁买个两进的小院子,少说都有四五千贯钱。
买不起,真是买不起!
后来他更是安慰自己,能够一直和苏辙,程氏等人住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如今他快步走到垂花门门口,一眼看去,发现这院子很是宽敞,不由道:“八郎,这么大个院子,你送给我呢?”
苏辙点点头,笑道:“对,送给你了!”
苏轼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下意识道:“这么大的院子,得多少钱啊!”
苏辙伸出两根手指来。
苏轼瞪大了眼睛:“两千贯钱……不,两千贯钱应该买不到这么大的院子。”
顿了顿,他更是扬声道:“难道是两万贯钱?”
苏辙再次点了点头:“对,两万贯钱,不过是连同买下东边那院子一起的价钱,也就是今年是灾年,若换成往年,两万贯钱可买不到这么大这么好的院子。”
说话间,他已带着苏轼四处闲逛起来,边逛边介绍:“你住的这院子比现在我们住的院子大些,迈哥儿也好,还是迎娘也好,都得有自己的小院子才是。”
“还有任乳娘,她无儿无女,照顾着我们姐弟三人长大,如今又在照顾迈哥儿他们,自然也得给她留个养老的院子。”
“你的书房,厨房,还有小花园,更是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