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云闻到赵旋覆身上一股清冽的香气,大抵是药材的味道,不敢轻举妄动,不巧那流苏坠子勾住了他的几缕头发,于是愈发小心。
他替赵旋覆拆着流苏,又怕扯痛了她,便十分细致小心。期间赵旋覆还不时执着他的手喊“阿娘。”
李鹤云只能哄她,“好,不走不走。”大抵是因为声音十分轻柔耐心,赵旋覆便落了几滴泪,“这几年祭拜您我都是用得最好的香蜡纸钱,不知道您收到没有?”
李鹤云哽了一瞬,还是道:“收到了,阿娘就希望你乖乖的,咱们回家好不好。”赵旋覆只是笑,最后应了一声,“好。”
李鹤云是将她扶着出的酒肆,光天化日见他搂着个年轻的小娘子,不时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李鹤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我内人。”
李鹤云很少说违心之语,这次是为了赵旋覆不得已而为之,好在出了酒肆赵旋覆便安静了,于是李鹤云便扶着人一路回了太平坊。
李鹤云从前来过太平坊,那时他缠着赵旋覆想要与她切磋,只是赵旋覆为了躲他便入了自家宅院,李鹤云站在门口踌躇,到底不好贸然进一位未婚娘子的宅院,只好作罢。
是以李鹤云扶着她十分吃力的入门时,心中忙道了几声罪过,只是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将赵旋覆扶到院中的躺椅上,李鹤云将这宅院打量一阵,没什么花草只有一棵橘子树,只是如今还未到结果的季节,只绿油油一片看上去生机勃勃。
赵旋覆此刻还未醒过来,闭着眼,李鹤云看见她面上的泪痕还未干,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赵旋覆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往日她一双眸子便如山间薄雾,也不爱笑,至少李鹤云很少见她笑。
赵旋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躺椅上,院外的云已经被夕阳晕染成玫瑰色,落在她身上暖呼呼的。
一旁守着的李鹤云见她醒过来总算舒了一口气,便道:“对不住,实在是情况紧急才入了你的宅院。”赵旋覆有片刻失神,脸上泪痕早已干了,只是眼睛还有些干涩。
“没事,无妨。”赵旋覆回过神来对他道,李鹤云便要走,赵旋覆又想起正事,“你不是还要采买?”只是此刻已近黄昏,恐怕坊市也关了门。
李鹤云面上倒没什么懊恼之色,“嗯,坊市估计已经关了。”估计是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赵旋覆却想起来般道:“对了,长宁公主昨日便派人将节礼送来了,都是些中秋吃食一类的,要不你将那个拿回去。”
“好。”李鹤云依旧十分从容,赵旋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你一路去。”毕竟她自己耽误了人家的事情,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节礼就放在里间,赵旋覆点了点,大概有三五盒糕饼还有几盒月饼,与密封在酒坛中的酒还有螃蟹果品之类的,林林总总一大堆,赵旋覆此刻十分感谢李棠,也感谢自己见这么多便懒得丢,现在全部放在一处。
唤来李鹤云,赵旋覆让他将这些全部拿走,李鹤云有些踌躇:“会不会太多了?”赵旋覆便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都拿走吧。”
李鹤云点点头,开始清点东西,赵旋覆也来帮他,二人就这样抱着节礼出了门。“对了,你家在哪?”路上赵旋覆随口问道,李鹤云回她,“延寿坊。”
等二人到了延寿坊,李鹤云家的宅院也是一座两进宅院,只是与赵旋覆那潦草的模样不同,院里种着草木,打理得十分细致,还有一株不大不小的桂花树,地上落了些花瓣,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老妇人。
那妇人衣饰十分简朴,赵旋覆想到李鹤云提起自己家中有一老母,应当就是李夫人了。
于是赵旋覆便道了一声:“伯母好。”李夫人见她眼睛便明亮起来,又见她手中提着的东西,忙道:“你便是赵娘子了吧?快把东西放下,过来坐。”
赵旋覆微怔,李鹤云咳嗽一声道:“我和阿娘说过你是我同僚。”于是赵旋覆将东西塞给李鹤云,朝李夫人那边走去。
石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应当是李夫人亲手做的,都是些时蔬与几个肉菜,估计是等着李鹤云回来用饭。
李夫人温柔的看着她,“赵娘子留在这里用饭罢。”赵旋覆看着那双眼睛,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正好这时李鹤云放好东西从里间出来,李夫人看着他俩起身,“我去取碗筷。”李鹤云抬手拦住她,“阿娘,我去。”
李夫人便与赵旋覆闲聊,谈到赵旋覆曾在杭州,李夫人叹了口气,“从前我也是住在余杭那边,怀了鹤云之后时便常去灵隐寺上香,好在如今他平平安安长大了。”说起往事李夫人眼里便有无尽的温柔。
赵旋覆从李夫人口中得知,李家从前便世代是太医,只是李鹤云的阿耶得罪了人,于是辞了官回了余杭老家,李夫人也跟着去了余杭,后来又有了李鹤云。
他阿耶去世后,李鹤云便继承了他的衣钵,学些医术,后来来了长安考上太医署,只是李鹤云性子太过执拗,李夫人不免有些担心,后来她又听李鹤云说有一位同僚指点她良多,李夫人便放了心。
说话间,李鹤云也将碗筷拿来,三人在石桌上吃饭,赵旋覆夹了一口菜,李夫人便道:“赵娘子不要嫌弃我的手艺才好。”
赵旋覆摇摇头,笑道:“很好吃。”于是三人用完这餐饭,又在庭中赏了一会月,此刻已经宵禁了,好在李家还有一间客房用来招待客人。
李家没有雇佣奴仆,李鹤云便替赵旋覆去客房铺床,赵旋覆只见他熟练的铺好了床,又拿来被褥让她早些歇息。
李鹤云走前只听赵旋覆道:“你阿娘人挺好的。”李鹤云有些不明所以回头看她,赵旋覆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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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出门吃饭去了QWQ
第35章 谢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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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刚过, 许贵妃的胎如今已经快到三个月,芍药发现许贵妃不如往日般爱动怒了,兴许有赵旋覆跟她说过生气对胎儿不好的关系。
是以, 芍药对这位赵医女有了几分好感, 毕竟身为贴身的侍女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平常的许贵妃还好,自己也能劝上一二。
盛怒之下的许贵妃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时伺候的宫人便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贵妃生气便被拖下去。
芍药记得那时有一个叫翠袖的宫女, 许贵妃那日心情不好, 伺候时出了些差错, 许贵妃本来是想将人拖出去的,芍药求了情也不过是被分配去干粗重的活计而已。
今日赵旋覆来得早,从前许贵妃吩咐, 芍药便只能让她在外面候上一阵, 如今许贵妃不再吩咐, 是以赵旋覆很顺利便能进去请脉。
含凉殿没有什么草木, 许贵妃不喜欢那些,不过她倒是喜欢狸奴, 只是如今怀着身孕是不能碰那些的, 于是芍药便将那只雪白狸奴交给太常寺的人照看了。
赵旋覆进了殿内,许贵妃依旧懒懒卧在榻上, 或许是经过上次的事情, 如今她容不得半点意外。
赵旋覆号了脉, 还是想了想道:“平时在含凉殿内走动走动便好, 坐久了对胎儿也不好。”许贵妃微微点头, 有些出神。
她这胎再坐稳些, 再过一阵子许家便能入宫探望了,想到此处便有些不耐烦,许家人无非是来讨要官位,让她给许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可圣人对她已经冷淡许多,许贵妃想到此处时,赵旋覆已经起身告辞。他们惯常是无话可说的,自从上次赵旋覆替李棠问过话之后,除了号脉之外的话赵旋覆半句也不肯说。
芍药将人送出了含凉殿,待她回来时,却听芍药道:“贤妃娘娘来了。”许贵妃闻言十分平静,片刻后许贵妃看见了贤妃,她今日没带鹊枝,一人便来了含凉殿。
贤妃今日穿了一身绣着缠枝纹的袄裙,比之一贯张扬的许贵妃却也不逊色。贤妃从来都是温和的,看见许贵妃便笑起来。
只是许贵妃瞧着她却没什么好脸色,打发了芍药下去,许贵妃开口问道:“上次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贤妃依旧笑得温婉,却也没有否认。
许青鸾觉得谢姝这个人极假,是以她也看不顺眼对方,许家与谢家从前有几分交情,许青鸾去赴宴时看见谢姝,便有意让人疏远她,谢姝倒也不恼。
一来二去她觉得没意思,也就懒得找谢姝的麻烦,后来进了宫,谢姝也不大热衷于争宠。
但是许青鸾就是看不惯她的样子,那时她品阶比自己低,自己便磋磨她,只是叫孝仁皇后知道了,便想法子将谢姝调走了。
于是许青鸾便更讨厌二人,那时她仗着自己还算得圣人宠爱,便隔三差五找麻烦,或许她自己也有些不平,为什么自己连个公主都没有。
彼时圣人膝下已经有了几位公主,只待一位皇子,许青鸾那时还盼着能生下位皇子,后面想起也觉得自己那时有些愚蠢,圣人怎么能容许嫡长子不是孝仁皇后所出,就算不是孝仁皇后所出,也要从小由她扶养长大。
贤妃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贵妃便道:“你是要报复我从前那般对你?”贤妃摇了摇头,她一举一动都十分雅致,“不。”
她忽然凑近了一点,用一种十分悲悯的视线看着她,许贵妃的声音便略微尖锐了些,“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贤妃始终是云淡风轻的,她垂了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许贵妃悚然而惊,不复方才的气焰。
许贵妃涂着的蔻丹的手,抓着榻上华贵的锦缎,“你都知道了?”贤妃点点头道:“从前只是猜测,不如说有你倒也不意外。”
最初的慌乱过后,许贵妃笑了一声,“有用吗,人已经死了。”贤妃微微启唇,“我觉得有用就行。”
许贵妃便又讥讽的看着她道:“原来你喜欢当狗。”贤妃置若罔闻,只听她又续道:“那现在呢?你还要害我?”
贤妃的神色又悲悯了一瞬,“不,我改主意了。”许贵妃知道她没说的是什么,她如今已经不复圣人宠爱,这对骄傲惯了的她本就比死还难受,然而她现在还不能死,怀着皇嗣自戕是大罪。
望着贤妃离开的背影,许贵妃笑了,芍药进来时吓了一跳,她面上已挂了两行清泪,偏偏此刻她还在笑着。
“婢子去请赵医女。”芍药见她如此,便道。许贵妃却摆手制止了芍药,“不许去。”她早该知道有这一天的,许贵妃闭上眼,忽然觉得有些疲倦,或许自己当年就不该进宫。
“我累了想歇息,你出去吧。”许贵妃这样对芍药说着。
谢姝出了含凉殿,她不喜欢含凉殿,突然有些怀念起属于自己的昭月殿,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里待多久。
鹊枝看见她回来,自然十分喜悦。“娘娘别去探望许贵妃了,宫中的人都说她脾气古怪,何况出了点意外若是她赖上您那真是百口莫辩。”
鹊枝替她更衣时这样说着,贤妃不过笑了一声,“不会。”鹊枝便又感叹,“娘娘您人真好,许贵妃从前那样对您,您都不曾生气,如今还去探望她。”
谢姝听着鹊枝的话微微出神,她好么?对于许贵妃来说,她或许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仇人,毕竟她曾经想要让她至少要失去什么,不过真正看见时,谢姝也不是特别高兴。
她与她不过都是牺牲品罢了,鹊枝还在絮絮说着,谢姝打断她道:“好了,她毕竟是贵妃,就算从前种种,也不能把气撒到无关之人身上。”鹊枝便噤了声。
昭月殿的摆设并不华丽,只是种了些草木,谢姝也不是喜欢奢华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得这个封号。
“对了,过几日将帖子递给长宁公主,就说邀她进宫尝尝新到的贡蟹。”谢姝随意吩咐道,鹊枝心中有些不解,不过只是依照吩咐行事。
换了衣服,谢姝用过饭便开始打理昭月殿外的草木。鹊枝便也帮着她一同打理,谢姝不放心那些宫人经手,是以一草一木都是自己修剪、浇水。
等到做完这些,时辰也差不多了,月锦便是这时候来的。月锦是绣娘,贤妃看上了她的手艺,便专门指定了她做衣服,而月锦做好了还会亲自送过来。
谢姝便用清水净了手,又用鹊枝拿来的帕子略微擦了擦手,月锦恭敬的候在一旁,手上是已经裁剪缝制好的新衣。
谢姝打发走了鹊枝,月锦依旧捧着衣服神色谦卑,她是谢家旧部,入宫也不过是听从谢姝的命令。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只听谢姝淡淡道。月锦恭敬道:“现在不过是时间问题。”谢姝点点头,月锦将衣服放好便准备退出去,谢姝却道:“下一剂猛药如何?”
月锦微微怔住,片刻后依旧恭敬回道:“是。”对她来说谢姝的命令便是全部,只因为她是为了谢家效力,而谢姝如今是谢家唯一遗脉。
鹊枝回来时见月锦已经走了,叹道:“月锦姐姐真是尽职尽责,不肯多留一会么?”谢姝只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什么。
复又侍弄一阵花草,谢姝便用过了哺食,这个时候往往宫妃们都会期盼圣人驾临,便穿着精致的衣裙打扮得容光焕发,不过谢姝并不如此,她只是静静拿一本佛经来研读。
其实她并不笃信佛教,甚至觉得神佛对于凡人来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只是她需要静心,自从孝仁皇后死后,谢姝便做些让自己能静下心来的事情,比如说莳花弄草与看佛经。
或许是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谢姝的唇角带着一丝微笑,鹊枝自然也十分高兴,只要自家娘娘能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圣人已经久未至昭月殿,鹊枝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只知道最后一次圣人来昭月殿,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圣人再也没来过昭月殿。
虽说之后赏赐未断,鹊枝却觉得,圣人只是因为谢家的事情心存愧疚,她偶尔也会想,为何谢姝自谢家覆灭后倒不怎么伤心,只有孝仁皇后去的那日,似是十分悲痛。
鹊枝依稀记得,那之后谢姝便想将长宁公主要过来扶养,那时鹊枝以为是因为谢姝无所出所致,想要一位公主至少日后有人奉养,最好能再收拢些圣人的宠爱,毕竟这位公主可是诸位公主之中最尊贵的。
后来听闻圣人将公主留在身边教养,她也见过谢姝又是叹息又是欣慰的模样,鹊枝突然觉得谢姝对长宁公主的关注不同寻常,但是她又说不上来。
说起来谢姝那时选上她当自己的贴身侍女也不过是随手一指,谢家给她安排的人一一被肃清,于是换人时,谢姝指着人堆中的鹊枝道:“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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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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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晖有些紧张,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熬煮汤药,裴夫人很信任她,不然也不会将这事交给她。
惯常是有两三个人在一旁盯着的, 不过她自信对方看不出什么端倪, 说起来她被裴夫人看上这差事还是因为自己展现出来的略懂些医理。
熬制的过程中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只是送过去时便只有她一个人经手,想起吩咐自己的事情, 她只是略微有些犹豫便将那药加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