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刚刚将手中抄好的一页经书放下, 荔枝捧来一碗热羊奶,心疼地道:“娘子日夜为郎主抄经祈福,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李棠点点头, 似是十分淡然。接过装羊奶的碗, 李棠朝着碗吹了吹气才喝了一口。
只是喝了几口李棠便搁下了, 这羊奶醇香浓厚,就是喝多了有些腻。欲起身回去继续抄经, 荔枝便劝:“娘子还是歇息一会再去抄经。”
李棠这几日都在抄经,荔枝知道她这是挂心远在陇右的裴钰, 她也知道李棠是不会劝裴钰不去的, 到头来整日悬心的也是自己。
李棠便道:“左右无事, 便抄经祈福罢了。”荔枝便不再劝,外间的樱桃见荔枝出来,荔枝摇了摇头, 二人便叹了一口气。
忽闻外间有些动静, 原来是裴瑟瑟身边的桃悦, 因着裴瑟瑟与李棠的关系三人倒是熟识, 只是桃悦此刻面上神色焦急,樱桃便问道:“出了何事?”
桃悦便只得说一句, “小娘子的病不大好。”便入了里间, 若是往常桃悦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此刻紧急便顾不得许多了。里间抄经的李棠自然也听见了动静, 便见裴瑟瑟身边的桃悦跪倒在她身前。
李棠也是心中一惊, 问道:“二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后面赶来的荔枝与樱桃也忙去扶桃悦, 想要她起来。却听桃悦垂泪道:“小娘子最近几日不过是身子不适, 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便严重了许多, 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李棠闻言忙对一旁的荔枝道:“拿上我的令牌, 去请赵医女来,要快。”再顾不得案上未曾抄完的经书,起身由樱桃匆匆披一件大氅便出了陶然居。
明辉苑此刻倒还不至于乱了分寸,只是众人十分害怕,若是李棠要问罪可怎么办?不过李棠还是先去看裴瑟瑟,床榻上的她此刻闭目不醒,面上也因为病中看着十分憔悴。
赵旋覆来还需要些时间,李棠便问桃悦,“你且细细说二娘这病不严重怎么会昏过去?”桃悦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当日李棠告诉裴瑟瑟真相,裴瑟瑟心中实在是难以接受从前裴夫人犯下的错误,李棠虽然未曾责怪她,裴瑟瑟却也心中有愧。
后来又听闻战事十分不好,裴钰前去陇右战场,心中更是郁结,如此便病了。
说话间,赵旋覆也是来了,她提着个药箱便入了里间,待到放下药箱看见床上闭目不醒的裴瑟瑟,便替她把脉,桃悦忧心的看着,李棠也有些紧张。
“恐怕是多日未曾休息好所致。”只听赵旋覆道,又坐下写好药方递给桃悦,桃悦忙不迭去府中的药庐抓药。
赵旋覆起身对李棠道:“裴小娘子这是心病,同你一样。”李棠闻言便叹了一口气,或许自己不该告诉裴瑟瑟这些,恐怕还是太想当然了。
想到此处,李棠便先是送走了赵旋覆,桃悦抓好药回来熬药时,李棠便坐在床榻边守着裴瑟瑟。
待到桃悦端来药碗,李棠又亲自接过药碗替裴瑟瑟喂药。喂完了药,裴瑟瑟又躺了一阵终于悠悠转醒。
裴瑟瑟醒过来看见立在床前的二人,桃悦松了一口气,李棠关切地道:“二娘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裴瑟瑟摇了摇头,“未有什么不适。”李棠便抚摸着她的发丝道:“为何不与我说?”回答李棠的是裴瑟瑟的缄默,垂着头。
李棠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恐怕你心中还是觉得对不起我罢?”半晌,裴瑟瑟才回道:“是。”只是她不敢注视李棠的双目,恐怕其中也是一脸病容憔悴的自己。
“阿嫂,我想去看看阿娘。”只听裴瑟瑟哀求道。李棠承诺道:“我同你一道去罢,只是要待你病好之后。”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李棠便又替她掖好了被子,又叮嘱她记得吃药,有事务必派人来告诉自己。
如此方才出了明辉苑,回到陶然居时外面飘着细碎的雪,鹅毛似的。荔枝与樱桃都在檐下候着李棠,入了里间将那沾雪的大氅替她取下。屋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日,李棠才觉得好受了些。
只是已没了抄经的心思,裴瑟瑟忧思过重,自己又何尝不是?望向窗外的落雪,似乎有渐渐越落越大的趋势。
不知道陇右有没有下雪?正出神间,樱桃来报,说是临阳郡主来了。李茵最近几日来裴府十分频繁,总归能带来些消息让她安心些。
李茵到时,发间也沾了些雪丝,身上裹着些寒气,荔枝与樱桃便前去端来热好的酪浆。李茵喝了一口身子暖和下来才道:“恐怕再过几日驸马便会到崔家兄弟被围困的地方了。”
李棠自然也听说过,崔家兄弟被吐蕃人重重包围,恐怕是因计划泄露了出去,只是圣人的意思此刻是将吐蕃人解决,内应的事情战后再说。
李茵也愁眉不展,毕竟萧策也在崔家兄弟麾下,萧策如今只是一个九品武将,这还是得了家族荫庇,否则便只是普通的兵丁。
“要不过几日还是去祈个福罢?”李茵提议道,李棠想起自己要同裴瑟瑟去看望裴夫人,倒也并未拒绝,只是道:“那便去华严寺。”
外头的风言风语李茵自然也听过,不过她知道李棠定不是那种以权势威逼他人的人,或者说她不屑用权势逼人,估计裴夫人是自愿去华严寺。
李茵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又见李棠神思不属,宽慰道:“裴府如今便只能靠你了,何必再想那么多?”
李棠知道,李茵说得是实话,自己是有些关心则乱了。当下便只好振作精神,与李茵一同用了午食。
外间的雪越下越大,李棠怕雪天路滑,便留着李茵说话。李茵到底是左右逢源的性子,消息十分灵通。
“听说你那长姊近日接了婆家的表妹入府。”李茵轻声道。李棠本在看窗外的雪景,闻言便回头微微启唇道:“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么?不过眼下也顾不到那去,还是等崔家兄弟与驸马回来再说。”
于是李茵又与她说些别的事情,不得不说她喜爱举办宴会,人脉也颇广,消息倒也十分灵通。
谈到许贵妃时,李茵说她整日安静了许多,只一心养着胎,李茵对此人虽不交恶但是也没什么好感,只有李棠闻言道了一声:“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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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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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茵自马车上下来, 便看见华严寺外边郁郁葱葱的松树。
檐下精致的檐铃似是被冻住,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裴瑟瑟与李棠也自马车上下来,李茵便道:“这地方还真是幽静。”裴瑟瑟没说话, 李棠却道:“华严寺的香火供奉虽不如其他寺庙, 却也是由圣人下令修建而成, 自然幽静。”言外之意便是华严寺不需要供奉,自有皇家供养。
李茵闻言便岔开了话题, “先进去罢。”三人带着各自的侍女踏入了寺门。裴瑟瑟欲去探望清修的裴夫人,李茵却要去大雄宝殿祈福。
于是李棠陪着裴瑟瑟, 李茵一人带着侍女紫藤去大雄宝殿, 三人商量办完事情之后再一同用些素斋。
自有人引路带着二人前往裴夫人的居所, 穿过鹅卵石小径便是裴夫人居住的禅房。引路的人念了一声佛号才对月映道:“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月映自然认得公主与府上的小娘子,忙进了禅房报与裴夫人。裴夫人此刻一如往常闭眼手捻着一串念珠祈福,闻言睁开双眼看向月映, “二娘来了?”
月映垂着头应了一声, “是。”裴夫人沉默不语, 半晌才道:“让他们进来。”
于是月映出去对二人道:“夫人请二位进去。”裴瑟瑟有些意外, 还以为会被拒绝。
入了禅房,只见内里布置十分简朴, 裴夫人端坐于榻上, 她如今不再养尊处优亦未曾穿精致衣衫,只是气度始终难以掩盖。
裴瑟瑟多日未曾见过裴夫人, 此刻泪眼盈盈道了一声:“阿娘。”裴夫人见她如今消瘦, 自然也十分心疼, “二娘可要养好身子, 阿娘虽不在你身边, 却还有你阿兄阿嫂。”
裴夫人住在寺中, 自然未曾听见裴钰前往战场的消息,裴瑟瑟含泪点了点头,不愿让阿娘担忧并未说出此事。
裴瑟瑟也知道裴夫人前来修行是因为心中愧疚,见她如今没什么过得不好,心中放下了大半。
裴夫人又看向李棠,“我的罪孽始终难赎,如今赵医女又替我医治身体,我想我会每日祈福到死前最后一日。”
李棠听她语气淡然,便知道她如今却已看破了红尘,若非与裴瑟瑟还有些亲缘,定不会见她二人,毕竟她早已与李棠说好。
李棠尊重裴夫人的选择,只是心绪有些不稳,离开前道:“阿娘保重身体。”裴夫人点点头,想起李棠初来裴府时,如一株初春棠花,虽被娇养长大却并不娇弱,心中一边欢喜一边愧疚。
二人缓步出了禅房,李茵还在大雄宝殿祈福,李棠与裴瑟瑟便领着樱桃与桃悦先去了用素斋的地方。
华严寺主持早命人备好送去素斋,那是一间禅房,与裴夫人的并无二致,只是外间水面结了一层冰,若是春日必定流水潺潺。
二人坐在桌前候了一阵,李茵也来了,手上还携着自己求来的平安符。三人聚齐,又吩咐人拿来碗筷开始用午食。
裴瑟瑟见过裴夫人之后心绪放松了些,便多用了些,冬日菜蔬难得,李茵也吃得开怀,只李棠用了些便搁了箸。
饭后,三人又各自漱了口,在禅房中聊天。听闻李棠说起崔环,裴瑟瑟望着她道:“崔小娘子身体可还好?”
她前段时间身体不好,李棠去拜访崔府时便未带上她。李棠垂了眼去看桌上的茶杯,“还好,只是崔夫人有些抱恙,如今她一人顾着崔家,想必十分辛苦。”
裴瑟瑟便想着有空自己也去探望一番,李茵则把玩着自己手中求来的平安符漫不经心道:“别看崔家那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她和你差不多。”
李棠倒是没想到李茵会作此语,便道:“崔小娘子是个坚韧的人。”李茵却打了个呵欠,有些慵懒地道:“我要睡觉去了。”
禅房内燃着炭火,李棠自然不担心她,便道:“快去。”裴瑟瑟也笑着道:“郡主快去罢。”
送走李茵,房中便只剩下李棠与裴瑟瑟,只听李棠道:“二娘满意了?”裴瑟瑟咬着唇,她本是想要劝裴夫人回去,只是今日见她模样自然不会回去。
裴瑟瑟柔声道:“满意了,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李棠便牵着她的手,“你能想通,这很好。”
从前的裴瑟瑟总归有一丝稚气,只是如今这一遭,那一丝稚气也消失不见,这或许是长大的代价,李棠想。
很多事情本就无需多言,李棠反倒希望她少些忧思,二人便又说了些话,最后裴瑟瑟也有些倦怠,本就是早早晨起来祈福,如今自然是难免。
李棠便道:“二娘也去睡会罢。”裴瑟瑟乖乖点头,李棠便又摸摸她的头,这才将人送出门。
只剩下李棠一人时,她却并未合衣睡下,坐下沿窗眺望远方,只有自己一人时,她才会露出些悬心。
李蕴颇为头疼,苏荷这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她借着苏荷不能不懂礼仪的由头,请了人来教她,李蕴却没想过难道苏家的人没找过么
?
只是,那教习第一日便要请辞,原因无他,苏荷对于此事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可言,恐怕苏家也请过不少,只是被苏荷气走了。
李蕴不喜欢麻烦,只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只好以公主的身份威逼教习,苏荷倒也不是不愿意学,只是她实在是没什么天赋。
李蕴很快便后悔起来,苏荷那样她都瞧不上,崔家又怎么会瞧上?
在苏荷将教习又一次逼得崩溃时,李蕴只能亲自去教苏荷,毕竟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公主,虽娇纵礼仪一样也没落下。
苏荷站着头顶着一本书,李蕴便坐在一旁品茗。一旁的含樱手中拿着戒尺,苏荷若有懈怠那戒尺便毫不留情规范她的错处。
之后又是一样一样训练过去,短短几日过去,苏荷总算不似之前那般,好歹行止有度了些,只是她始终不肯松口,李蕴便又暗恨起来,好在崔家兄弟如今还未回来,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最终苏荷还是回了苏府,而苏荷回崔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一封信要身边的侍女送去,那侍女见苏荷嘱咐她送去给长宁公主,心中微惊,毕竟二人素无交集。
不过侍女是个聪明人,并未多说什么只将信送了过去。然后苏荷就去见了苏夫人,也就是自己的阿娘。
苏夫人见苏荷回来行止总算有度了些,十分欣慰,谁知道苏荷却神情低落,苏夫人觉出不对便问她道,“这是怎么了?”
苏荷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泪眼盈盈的模样,“公主将儿唤去府上小住几日,本是好事,谁知道公主欲要给儿做媒。”
苏夫人闻言大骇,高门结亲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兰陵公主虽贵为公主,但是私自插手别人的婚事却是大忌。
苏夫人便道:“阿霖你先去回去。”苏荷自然低眉顺眼道:“是。”苏荷退下去之后,苏夫人才开始思索起来。
苏夫人自然是个守旧的人,且也是真心疼爱苏荷,听见苏荷如此说便有些愁眉不展,兰陵公主若真要插手苏荷的婚事,便十分难办了。
公主自然是得罪不起,但是也没有公主插手别人家婚事这个道理,想了想苏夫人还是决定等苏侍郎回来再商议一番。
苏荷独自回了居所,送信的侍女也回来了,见苏荷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应当是去见过苏夫人了。
侍女便道:“娘子那兰陵公主若是以权势逼人可怎么办?”苏荷却回她,“没有插手亲戚婚事这个道理,除非她能求得圣人赐婚。”
上一次隆重的赐婚是长宁公主与裴家的婚事,就连卢家与赵家的婚事圣人也只是略微提了提,皇家内再没有比长宁公主身份更尊贵的,那么兰陵公主也不可能求圣人赐婚。
苏夫人真心疼爱苏荷,自然会替她想办法,不过她送信给长宁公主也不过是为了做两手准备,免得兰陵公主催逼太过。
苏侍郎下值回来时,一如既往与苏夫人一同用饭,二人感情极好,是以苏夫人还是犹豫着将苏荷的事情告诉了苏侍郎。
苏家自然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听见苏夫人如此说,便知道兰陵公主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二人商量着对策,只听苏夫人道:“公主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毕竟从苏荷描述来看是如此,何况从前不记着自家这门亲戚,如今倒是别有所图。
苏侍郎沉吟一阵才道:“她想要从阿霖的婚事上有所图,那便将阿霖嫁出去就是了。”苏夫人嗔道:“往日我说找个门第低但是对阿霖好的,你不同意,非要让她高嫁,如今哪里能找到求娶的人?”
苏侍郎也知道自己理亏,便道:“我会物色人选。”到底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不忍看她过得凄苦。
“也只能如此了。”苏夫人叹道。心中却盼着有人能娶苏荷,毕竟自己对这个女儿亏欠良多,幼时教她走失了,是以找回来也是千般疼宠,不求她嫁入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要平安喜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