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梓绝的直觉如此敏锐,却没觉察出自己只是被两千人牵制,足以说明李衍亦是军事奇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瞧错了,总觉得李衍有些开心。
想来看上去镇静沉敛的人,也是希望被他人夸赞吧。
那他大抵也不是完全冷血无情,或许,还有救。
若改变了他,或许可以让生他出恻隐之心……
“确实只有两千。”
李衍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时,瞬间将我胡思乱想的心绪拉了回来。
双眼慢慢回神,第一眼就瞧见了安王殿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怎么又无声无息地凑我这么近了?
我莫名有些不适,往韩梓绝那移了移。
“韩将军,你成功通过了安王殿下的考验,不过安王殿下有没有通过你的考验,我们可能还需要继续。”
雪盲的战术我提前告知了韩梓绝,这本身就对李衍不太公平。
但我要的,就是这不公平。
因为雪盲不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战术,谁也不能保证,敌人之中是否会有人知道此法。
若他二人在全都知道雪盲的情况下,还能破此僵局,那我,也就能安心把初家军交给他们了。
“初姑娘,你太不公平了,王爷的战术都被你看穿了,我们王爷还怎么打?”
木锋果然还是向着他家王爷的。
“木大哥,你要相信你家王爷,若他破不了此困局,那来日,也守不住他的子民。”
“子民?初姑娘是说,我家王爷会……”
“自然,此事我可以和你打赌,若王爷一年半以后不能登上那个位子,我就请木大哥吃十笼扬州汤包,若王爷能成为天下之主,那木大哥你就……你就,做我的夫君!”
“不可!”
三声“不可”异口同声,搞得我都有些尴尬。
“你们三,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赶紧比赛。”
我佯装恼怒,气鼓鼓地退到了一旁,别回头不再说话。
他们三人见我不语,莫名地也噤声了。
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等李衍登基我说不定就已经死了……
我低着头,瞧着嫁衣衣角。
那儿不知何时落了一朵桂花,小小的一朵,并不惹眼。
玉门关很难瞧见桂花,最多的就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记忆中阿娘最喜欢的就是桂花,阿爹废了好大劲,才在关内的宅子里将桂花树种活了。
虽然它一直长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比沙漠上最矮的沙棘树还要矮些,可却顽强地活了十来年。
直到我离开玉门关,它都还活着。
有点,想阿爹阿娘了。
好想,回家啊。
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
玉门关吗?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扬州吗?那里更加不是我的家。
我不过,就是一个偷了重生时光的孤魂野鬼罢了……
“是王爷赢了吗?”
木锋怎么激动成这样?
不过我突然深到骨子里的悲伤,倒被这一嗓子消下去了不少。
没想到不过片刻,李衍就赢了。
我果然没看错他。
他这棋埋得够深。
甚至不能用深来形容,堪称深不可测。
第24章 李衍的胜利
阿爹常说,大离这百年来唯一称得上军事天才的,只有武靖宇。
我当时听了多少还有些不服气,毕竟在我心里阿爹才是最厉害的将军。
可今日见了李衍的策略,才知道阿爹所言非虚。
武靖宇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那人就是李衍。
可世人皆传李衍未得武靖宇真传,便早早地被贬出京。
而那位昔日大离第一威武大将军,也在庆帝死后辞官卸任,归隐山野,渺无音信。
眼下看来,传言果然半真半假。
这李衍哪里是没有得武大将军真传,简直太得真传了。
我不由得有些兴奋,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仅限于对他这炉火纯青的行军手法惺惺相惜。
“殿下,你是怎么想到利用这一览无余的护城河,从而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攻击点的?”
潼关外有一护城河,宽可容五人,流经雪山山脚,便断了。
“这条河有什么问题吗?”
沙盘和舆图只能还原河流的位置,大小,仅此而已。
所以韩梓绝瞧不出这河是否有隐藏的秘密。
李衍拿着木棍指了指河对岸的一座桥。
那是一处断桥。
因我习惯还原细枝末节,所以将这不起眼的断桥也一并还原了上去。
没曾想李衍会在此处做文章。
“断桥之所以是断桥,是因为它无法再承担通行的作用,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是一座废桥。而所有表面上废弃的东西,其实就是迷惑敌人视野最佳的武器。”
“我明白了!”
韩梓绝又看懂了。
我与李衍木锋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说说看。”我道。
“这个桥,在外人看来是断桥,可在精通水上战术的人看来,确实一处完美的通道。你们看这边。”
顺着韩梓绝所指方向,我们瞧见了那桥连着的一端。
那一端,远低于河岸以下。
因为这是舆图,所以河中是没有水的。
我们才能瞧见桥端低于河岸,而河水高于河岸。
“说明这座桥,是在涨潮之前建造的。”木锋惊叹道。
“没错,大家可听说过天上黄河?”我问道。
“我听过,是说黄河河底泥沙淤积,导致河床高于地面,形成天悬黄河之景象。”
“韩将军博学多识,你在渡过黄河时,是不是经过一座桥,那座桥与这一座,是不是极其相似。”
按理说沙盘之上是很难看出相似之处的。
可天才,往往第一眼,就能自己勾勒出沙盘以外,山川湖海的具体地貌。
这一点,韩梓绝会,李衍自然也是会的。
至于我,当然也是会的。
“确实有那座桥。”
韩梓绝将小旗子插到了黄河桥上,又插了一个在断桥上。
两个旗子都归属后,一条天然通道忽然就那样形成了。
直观简洁,明了通达。
“能想到利用区区一座断桥来取胜,不仅兵行险招,更是出其不意,韩某心服口服。”
“韩将军谬赞了,不知本王现在可否有资格请韩将军出山。”
“自然,但是前提是,王爷需要帮我韩家军洗脱十年前的污名。”
“这是自然。”
他二人终于要联手了,我心中的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太好了你们终于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殿下既然事情办妥了,那我们就赶紧回扬州吧,不然城门落锁,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好,我们走吧。”
李衍的心情不错,不然也不会不损我几句,就答应即刻回城。
那韩梓绝还想留我们用晚膳,被我严词谢绝了。
只是迈出山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来件事。
我问韩梓绝:“你为什么抢人家新娘。”
只听得他告诉我:“其实我不是想抢婚,我只是闲来无事做点善事……”
“善事?他管这叫善事?”
木锋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坐在比来时宽敞三倍的马车里,我却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只因为左边坐着李衍那个家伙。
绕了绕颇为头疼的脑袋,开口回答了十万个为什么的木锋大哥。
“他说是为了测试新郎对新娘是否真心。若真心他便放他们离开,若不是真心,他就会想方设法让他们看清双方的真面目,毫不留情地拆开他们。”
“这样一说还真是做善事!”
木锋呆呆的样子实在是和刚认识时的高冷判若两人。
这主仆两的个性还真是,天差地别。
“那王爷是怎么赢的?怎么初姑娘你提到断桥,韩将军就认输了。”
“木大哥没看出来?”
我原以为木锋应当瞧出来了,毕竟他自小就跟着李衍,应当是多少能明白他家王爷的想法才是。
不过我确实是想多了,木锋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就请殿下来解答木大哥的疑问,如何?”
我将话题抛给李衍,原是指望着分散下他的注意力,别老用那幅冷冰冰的样子盯着我。
好像我欠他钱似得。
但我们安王殿下一身反骨,偏偏不痛不痒地吐出来三个字:不如何。
哎,真是伴君如伴虎。
我只能认命地给木锋做起了解释。
无论是黄河还是秦岭,都是绝佳的天险,但天险有个先天的缺陷,那就是固定性。
山川湖海变迁需亿万年之久,天险用的多了,敌人若敏锐些,或是勤能补拙多下功夫去参透其中奥秘,破解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那断桥,不是天险,是人为。
人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可预知性,当然若对方对你了解甚深,那人为也可能会成为最致命的缺点。
可韩梓绝不了解李衍,所以他不知道李衍执掌下的刘家军会怎么守城。
那断桥的作用就是利用“断”来营造视线差距,让韩梓绝误以为刘家军只是在雪山埋伏,其余仍然驻扎在城内。
但其实雪山那批人不过是诱饵。
李衍利用两军对战时的混乱,掩护一只精锐涉过那看似极深的护城河。
那河底设有通道直通城内,再加上河面上结冰,人在河低走动不会引起水面波动。
如此一来,便有大军悄无声息地来到敌人身前。
而身后是藏在秦岭深处按兵不动的另一拨人。
前后夹击,韩家军便逃无可逃。
第25章 右眼跳
“那倘若敌军来袭时,河面未结冰该如何是好?”
“那就利用雪崩。”
“雪崩?那如果雪山也没有雪呢?”
“那他们会全部死在黄河天险。”
“啊,可韩将军不是渡过黄河了吗?”
“那是因为你家王爷从韩将军踏入秦岭就开始布局,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围住韩家军。”
“围住韩家军?劝降?”
“不是劝降。”
“那是什么?”
马车猛地一惊,木锋的声音犹回荡在耳边。
我的右眼忽然跳了一下。
右眼跳灾,看来,要出事。
瞥了一眼依旧闭着眼气定神闲的李衍,我顺口就喊了一句:“木大哥。”
木锋握着刀,神色凝重。
“初姑娘安心,不过是一群宵小之徒。”
他说着就冲出了马车。
我是一点都拦不住他。
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
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叮嘱李衍几句。
“那可不全是宵小,有一人身手远在木大哥之上,王爷不去帮忙?”
李衍气定神闲的像是入定修禅一般。
“阿若担心你的木大哥,何不去帮他?横竖那些人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他这语气怎么如此奇怪?
我实在是听不出他到底几个意思,可无论他是什么意思,我都没办法冲出去对付那些人。
不是因为我不想帮,而是我此刻根本动不了。
这天杀的李衍,他居然,点了我的穴!
还不痛不痒地说着风凉话。
我就不信他就那样看着木锋死。
“殿下果真如此无情?木大哥可是同你一块长大的兄弟。”
或许是兄弟二字唤醒了他的良知,李衍紧闭的双眼竟缓缓地睁开了。
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可眼底的情绪深不可测,比万丈深渊还要令人窒息。
外面打斗的声音愈发激烈。
我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双脚冰冷,脊背发凉。
李衍那张俊俏的脸近在咫尺,瞧的我头晕目眩,腿脚发麻。
我正打算问他几句,可一句话都未曾开口,就瞧见李衍那张红润的脸慢慢变得惨白。
惨白得像是地府轮回的鬼魂。
这张脸我真的再熟悉不过了,上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那个奇怪的梦里。
这突然像鬼一样的李衍,真的,很吓人啊!
“你,你,你是李衍吗?还是鬼上身了?”
我大着胆子问他,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惨白的李衍忽然冲我笑了笑,然后竟慢悠悠地靠近了我。
那张脸在我眼前越放越大,等反应过来时,便有修长的手指,一把掐住了脖子!
窒息的痛苦比上一世的大火还要绝望。
我只觉得,自己又快死了。
“李……李衍,你冷静!”
这六个字,已经用完了我所有的力气。
李衍却像是走火入魔一样,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
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嘴里说着些冷冰冰的话。
他说:
“初晚,你快死了。”
初晚?
不对!
李衍根本不知道我是初晚,眼前的这个,绝对不是李衍!
难道我是在梦里?
如果是做梦的话,那我不是不能动,我只是潜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能动!
耗尽全部气力,抬起的手像举着千斤石一样重。
那手好似已经不受控了,可终究还是用它,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腰间……
疼痛感刹那间席卷全身……
像是针刺般清醒。
混沌的眼神瞬息间恢复了清明。
可,我这是在哪里?
我不是在马车里吗?
“晚晚,你醒了。”
这声音,是初轩亦?
“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在哪儿?”
他手中端着药走到我面前时,眼底是柔和到有些古怪的笑。
像初轩亦,又好像不是初轩亦。
“晚晚,来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
他扶着我坐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就要来喂我喝药。
那药里指不定放了什么,我自是不愿喝的。
“初轩亦,你抓我来做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井水不犯河水。”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话刺激到了他,初轩亦忽然像着了魔一样,死死地掐住了我的下巴,把那药硬往我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