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就让他与身处北幽所的曹贵人渐行渐远了,两个人如同在不同轨道上行进,哪怕最初的起点是在一起,也只会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南辕北辙。
既然,用曹贵人威胁不了萧承祉,太后便想到,反其道而行之,让曹贵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共同劝服萧承祉。
这个从冷宫中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弃子,一定再也不愿意重新回归那种阴冷萧瑟的岁月中。
可是,没想到,当太后说服了曹贵人,让她以生母之名去劝萧承祉纳郭钰为妃,他依然拒绝。
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没想到,恭顺的萧承祉也会有忤逆的时候。
终于,在曹贵人的口中,太后得知了云海棠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将她悉心养大的好孙儿勾了魂,连未来的大计也不顾了。
好,既然萧承祉在这世间最在意的是那个叫云海棠的姑娘,那他的心尖肉便就成了他的软肋骨。
“哀家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太后的口中没有一丝柔软。
萧承祉的嘴角微微抽动,无尽的恐惧瞬间填充了心头。
翠喜之死,就是太后给他最后的警告。
下一个,躺在血泊之中的,便不再只是她最亲近的贴身丫鬟,而是她云海棠本身了。
萧承祉眼神空洞地望着太后,他的内心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那种恐惧感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呼吸。他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纠结在一起,无法理清。他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在忍不住地颤抖,这座曾经让他欢闹玩耍的坤安宫,如今竟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自己这个大周朝最不受宠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四皇子,竟是他在权谋游戏中最无力挣脱的身份和枷锁。
他被困于其中,举步为艰。
第60章 迎亲
当萧承祉穿上新装迎娶郭钰的时候,整个京城大约只有云海棠不知情。
江老夫人气倒在榻上,云海棠日夜服侍,心中只觉得这一次外祖母病得古怪,尚查不出病因。
在时思庵,当顾允恒将那副江氏岁安针重新交回于她的手中时,云海棠便在心中莫名地重生出希望。
尤其是当她用这套针,凭借着自己的医术挽救了那么多受疫者的痛楚时,她感到每一次的施针,都是对生命的尊重与拯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面孔,在她的手中逐渐舒展,那份来自心底的成就与力量,让她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也重新点燃了她对未来的希望。
瑾王殿下的花轿在人群簇拥之下穿城而过,云府院内一片寂静悄然,云海棠正小心翼翼地在寿安轩喂江老夫人喝着汤药。
“今日,你便把书拿来我这儿读吧。”江老夫人依靠在榻边,望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努力压抑内心的酸楚。
如果云海棠不待在她的身边,她便不放心,她担心云海棠出了府,便会在街上听闻瑾王成亲的消息,那会是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
她刚刚才丧失了翠喜,如今再失去瑾王,江老夫人怕她支撑不住。
只要能迟的话,便再知道得更迟一些吧。
云海棠点头答应:“好!”
从时思庵回来后,她又重新拾起了医书继续苦读。
“你明明可以做到!”每当她心神恍惚,偶有犹豫的时候,顾允恒的话便会响在耳畔。
那一句话像是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握紧,不让她有半分的胆怯和自疑。
云海棠返回风蘅小筑,准备取些医书再来寿安轩,府内小厮突然来报,说宫中来了内官,正在前厅等着见她。
内官?
云海棠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萧承祉。
她放下医书,苦涩的面庞终于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微笑,急忙跟随小厮去往前厅。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萧承祉了?
自从翠喜走后,她将自己幽闭在时思庵,再加上后来的大疫,再到回府之后外祖母忽然的病倒,云海棠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将萧承祉忘了。
但是,并没有。
当小厮说有内官来府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萧承祉派人来找她。
之前,她收下那些点心和首饰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让他不用每日都来找自己,因为自己要看的书实在太多,没有时间陪他,看他孤落地坐着一旁于心不忍。
萧承祉也答应了她,自己会控制住自己的思念,尽量不来占有她宝贵的时间,他说自己会耐心地等,让她安心看书,不必想念自己,专心准备迎考。
是啊,这么长的时间,他没有一点动静,生怕打扰到自己一丁点儿,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云海棠的脚步轻快,她已经想好了,等会跟随内侍去见他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将这段时间内心的悲痛与哀伤展露出来,她要让他看见明媚阳光的自己。
她想给他带去灿烂,而不是阴影。
正厅之上,内官来回踱着步,桌几上的茶一口也没有喝,见云海棠来了,连忙道:“云姑娘来啦!太后娘娘请云姑娘速随老奴进宫一趟。”
“太后娘娘?”云海棠蓦地怔住,不是萧承祉,她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召见自己。
怕她不信,内官递出坤安宫的内侍官牌于她看,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正是!”
“不知太后娘娘唤我何事?”云海棠心中有些犹豫,阿爹已经去了西陵湖,太后娘娘怎么会唤自己入宫,“召的会不会是我外祖母?”
内官笑着将官牌收入怀中:“如今江氏一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后娘娘要见的并不是江老夫人,正是云姑娘你!”
云海棠见内官的样子似是很急,本来还欲去寿安轩告诉外祖母,却被催促着赶快入宫,说太后娘娘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只好让小厮前去禀告,自己随那内官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如今已是初夏时分,天气渐渐褪去了春日的舒爽,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云海棠坐在车厢内,因不明太后娘娘召唤自己的意图,心中有些焦乱不安。
她随手掀起窗帘,向窗外透透气。
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气,天高云淡,京城的街头车水马龙,流人穿梭。
他们从城东的将军府而出,一路向西,等待到华庆街时再向北而行,便是去往皇宫的方向,虽不是最近的道,却是最阔而好走的一条路。
云海棠原以为他们会走较近的路赶去宫中,却没想到内官引的是这条道,心里想着,内官在宫中待得久了,必是会选这样更为好走的路,也不足为奇。
反正急的人也不是自己,索性看看沿路之风景。
这两个多月来,自己从未有过心情好好欣赏一下头顶的天空。
原来,那些悠悠的白云这般好看,让人看了便不知不觉忘记了烦恼。
她正醉心地欣赏着窗外美好的无限风光,忽而,一阵热闹的鼓乐喧天从隔壁一条南北纵向的街道里传来,只见一队身着华丽盔甲的士兵,列队两旁,中间是两列神采欢喜的宫女,手持彩绸,步态轻盈,优雅地走在队伍的前方。
内官让马车在交错的十字街口停下,和路上的其他行人车马一样,让那道喜喧的队伍先行。
百姓们纷纷驻足,有的好奇地伸长脖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是满脸笑容,一同欣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喜庆。
大约是这段时间,悲伤的事情太多,难得见到如此喜庆的场景,云海棠也扬起了嘴角,不再放下窗帘,只看着这支红艳的队伍从面前经过。
一定是京城哪位权贵的迎亲队伍吧,云海棠想起自己当初在太傅府上识人的情景,现如今,能被她认识的权贵,只能说比上一世多,却也并没有几个,这是哪家的,自己估计也不会认识。
她只是好奇地看着,隐隐约约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一匹挂了红绸喜花的高头大马上,于一簇人群的拥趸中从远处而来,然后,在自己的面前,缓缓而过……
第61章 我在这里
是的,缓缓而过,并未看见她。
云海棠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震惊过。
她拉着窗帘的手颤抖不已。
街头吹过一阵风,将那窗帘又吹掀了几分。
热闹的街头,没有人看见,十字路口的马车里,有一双不可置信地双眸正失魂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手指紧紧地扣在窗框上,指尖传来的是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却像是触及了内心汹涌而来的痛。她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化作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晶莹剔透。
那人是萧承祉,是那个前不多时还牵着她的手,说要一直走下去的人。
她的手心还留有他的温热。
那个月色如水的温柔夜晚,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他说:“如今,这里面全都是你,你的身,你的影,你的笑,你的音,你的每一点、每一滴……海棠,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认识你?”
为什么?!
云海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看见萧承祉蓦地回头,却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望向他身后的那顶喜红花轿。
那里面坐着的是谁?是不是他更早遇见的女子?
既然有她,又为何要来撩拨自己?!
她就那样亲眼望着这一队长长的热闹车马徐徐向前,渐行渐远,直至路上恢复起最初的平静。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停顿的马车复又重新走起。
她放下窗帘,独自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里,神色依旧恍惚。
昨日之事依旧清晰地历历在目。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萧承祉一同乘坐马车时,她低歪着头,伸手捋着额前几缕沾了雨水的头发,暗自望去他腰间的玉觿,虽然并不是自己日夜惦念的那一枚,但当时的心弦却依旧有被拨动的感觉。
她还记得自己在望月楼里对着一叠水果,挑了一个小橙子。
现在想来,当时那个小橙子的滋味其实是酸涩的,只是并未察觉。
许是他清亮的双眸点燃了笑意,许是重活一世她难得再遇见一个心动之人,许是她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告诉自己,她明明就是将他看成了曾经那个人的替影。
所以,她贪恋,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每一分。
萧承祉没有来找她,从翠喜走后,直至他迎娶新妃,他都没有来找过她。
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转人托付给她。
他怎么能狠得下如此的心,他怎么能将事做得如此决绝。
原来,一切,无声胜有声。
入到宫中时,云海棠早已擦干了眼泪。
只是,这红墙深院太高太大,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她的眼中没有任何颜色,只剩一片青灰蒙蒙。
太后说了些什么,她大抵听见了,应该是些赞许她在时思庵救人造福的话吧。
太后好像还赏赐了她什么吧,她恭敬地双手接捧了锦盒。
没有抑制不住的心撕奔溃,没有压不下的流露真心,她就像一池毫无波澜的平静湖水,温柔,轻声,彬彬有礼。
太后望了一眼身旁站立的内侍,内侍暗暗点了点头。
太后倒是有些惊叹面前的少女,果然是云怀远的女儿,只可惜,她是云怀远的女儿。
云怀远以勇毅著称,刚正不阿,从来不倾权于朝堂,这样的硬朗之躯,太后不想收服,也收服不了。
远不如兵部尚书郭齐瑞的左右逢源来得容易。
云海棠走后,太后一颗悬着的心好像放了下来,她轻轻拿起翡翠玲珑杵,在手心中抚摸,暗自叹道:这样的女子,就算哀家准其婚缘,日后,承祉也是根本驾驭不了的,罢了,承祉,你不要怨,哀家也是为了你好,要怨,就怨上天,怨命运吧,你与她,命中便没有这份缘。
从坤安宫出来,内侍没有再跟随,只引了一小截路,告诉了云海棠出宫的方向。
她手里捧着太后赏赐的锦盒,双眸空洞地走在宫中光滑如玉的青石板路上。
初夏的大周宫,已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高耸的宫墙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金光,层层叠叠的宫殿和庭院,一眼望不到头。偶尔路过的郁葱树木,新叶嫩绿欲滴,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在红墙上书写了一幅幅独一无二的画卷。
可是,在她的眼中,却像极了那个夜里看见的冷宫,处处萧瑟、阴沉。
明晃晃的天好像是一片黑暗,她从不怕黑,但是那个黑夜,有个人曾牵着自己的手……
倏而,脚下的路上多了一双靛蓝锦缎靴的脚,正立于自己面前。
云海棠的垂眸顺着光泽的线条往上望去,顾允恒温俊的面庞上正露出一抹沁人心脾的微笑。
刚才在坤安宫时所有的克制和冷静,在突然出现的此人面前却再也遮掩不了。
他的双眸总是那么深邃,好像任何的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云海棠站在他的面前,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眼便能被他看穿,而此刻的自己,竟毫无一丝隐匿的能力。
顾允恒不语,只是淡淡地笑着,那笑容温暖而包容,像要将她整个人柔柔地包裹住。
“我弄丢了马……”云海棠先开了口,她害怕,害怕自己再不说话,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本来就不属于你,若是你的,他也不会自己离开。”顾允恒的声音并不大,可每个字却像砸在她的心底。
“可是,它不会是自己走的,一定是有人牵走了它……”云海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他纠结这个,可忍不住还是红了眼眶。
顾允恒有些不忍,深沉的语调柔软了几分:“没有人牵走它,是它回来找的我。”
他的目光虽然寒冷而坚硬,却藏着深深的温情和执着:“属于我的,便一定不会真正地离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人却依然冷静地望着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任何疑惑的眼神,就好像早知道她波涛翻滚的情绪,就好像在对她说:做你自己,怎么样都行,我在这里,任你哭,任你笑,我只在这里,静静地陪着你……
云海棠抬起泪痕闪烁的双眸,望着一脸诚挚的顾允恒,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第62章 新婚贺礼
红绸结彩的瑾王府中,今夜格外热闹,郭钰端坐在画龙雕凤的喜榻上,等着萧承祉来掀她的大红喜绸盖头,却迟迟不见动静。
贴身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屋外跑进来。
“怎么样了?”郭钰遮着面问道。
丫鬟蹙着眉,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小姐,瑾王殿下说,他喝多了,今晚就不来叨扰小姐您了,让您自个儿先安歇。”
红绸下的新娘一下子软塌了下来,一只手无力地撑住自己:“他怎么会这样?”
虽然,自己心中所属之人,是青梅竹马的太傅之子,但父亲郭齐瑞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是要她以大局为重,改了心中所念,嫁给瑾王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