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我前几日从老宅去杉善里的路上,遇到过一次山匪打劫。”
“什么?”
裴馨轻轻惊呼了一声,她平日里在家中养尊处优,尽管雾州山匪猖獗,但在她的世界中那也是极为遥远的存在,她认为对于裴棠兮也应当是如此的,尽管她生活在老宅,不过是穿的衣服旧些,吃得差些罢了。
她的生活中,应当也是没有那些可怕的事情。再看向裴棠兮的眼神中,裴馨多了一些矛盾的小挣扎。
棠兮继续说着,
“那日,我装疯卖傻的糊弄了过去,没有引起山匪的注意。但是我在经过他们的时候,看见赵凤梧的货箱里有一整箱的火把,还有油,另外还有些刀械。”
这些当然是裴棠兮临时瞎编的,但她很快就看见了裴安远和杨彦的眼中闪过一些了然和惊讶,看来这赵凤梧私底下也没少在雾州惹麻烦。
“今日我与萦表弟进城来本是想买些东西回去,但听见裴府起了大火,才想起这事,总觉得与其自己疑神疑鬼的怀疑,还不如将消息告知三叔,万一有用呢。”
裴馨眼中不自觉地闪过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暗笑,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只是瞎猜,现在的大门大户谁家不会准备火把和油,这些东西都很日常,就凭这个就指认别人是凶手,未免也太想当然了。”
棠兮神色如常的说道,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再说了现在即便找到了凶手是谁,谁去抓呢?”
杨彦有些脸红,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棠兮这话没说错,即便是找到了凶手,他知府里的这些人,肯定是没法儿去抓人的。
“不过我认为,既然抓不了,那也得让对方吃点苦,不能自己吃亏。”
裴安远这才开口说话,
“但若不是赵凤梧呢?我们去找人麻烦,那岂不是毫无道理?”
裴棠兮偏头想了想,
“赵凤梧常做关内外的生意,我听说抵戎族那边喜欢在火把上加鳞粉,那样在放火的时候,会引起一些小爆炸,这种方式一般在我们南启是没有的,刚在裴府前,我问过下人,昨夜起火之时,确实有一些吓人的爆炸声,让人不敢贸然上前救火。这在杉善里遇火之时,都是没有的。所以我们只有回裴府检查一下有没有鳞粉的遗留,便可大体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周荥听得这番话,一直崇拜的看向裴棠兮,月亮果然就是那轮永远会照亮夜空的月亮。
裴安远和杨彦互相使了个眼色,其实在当她提出赵凤梧这三个字时,他们都颇有默契的觉得还真有可能就是他。只是因为赵凤梧此人确实深居简出,几乎不常与人交流,而且为人十分高傲残忍。
“那棠兮你看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能说服他们就达到今日最重要的目的,裴棠兮静静的说道,
“自然是我们找那姓赵的麻烦,找机会将他看押起来,不让他到处再去祸害别人。”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赵府
“老爷,不好了,外面有人闹事。”
赵凤梧正在写信的手一顿,阴沉的嘴角紧抿,眉心一跳,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闹事?一种直觉的危机让他陷入沉默。赵府管家琢磨着老爷的神色,小声的补充着,
“是裴家来的人,说昨晚放的那把火是我们干的,来讨说法。”
赵凤梧眼中厉色闪过,终是放下手中的纸笔,整了整衣衫起身。
“既是如此,少不得又要理论许久了。”
说罢就朝外走去,到雾州这三年时间,他还没有怎么同这些当地的大家族认真打过照面。
裴安远带着裴棠兮、裴馨和周荥此时正坐在赵府的前堂中,本来他是想叫裴馨回家去,但这孩子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非要跟着一起过来凑热闹,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训斥她,待到晚上回去再好好管教她规矩。
裴馨装作没看见父亲一路上看过来的责备眼神,她不是不明白此行去别家抛头露面的讨说法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但凭什么裴棠兮就可以不受约束,或者说,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她的行为是否符合一个大家闺秀?裴馨心中乱乱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计较些什么。
就最近这十日,对于周荥来说,就像是过了半年那样久,变数和刺激接踵而至,到现在不仅人变沉稳许多,四处观察的能力也敏锐了许多,他以袖掩唇,悄悄问裴棠兮,
“棠表姐,这家徒四壁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首富的宅邸?”
的确是不像,虽屋宇建制还算精致,但院落及屋内的装饰几乎没有,桌椅数量都少之又少,以至于除了裴安远和裴馨,她和周荥还得站着?!
这是哪门子的首富,到底谁给排的号?
赵凤梧很快就走了出来,裴棠兮这是第一次认真的看清他,身形还算高大,但那张脸看上去着实普通,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压制的气息。
“听说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
这人一开口连个寒暄都没有,忒没礼貌,说话还这样直白的。裴安远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场,神情有些讪讪,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赵兄言重了,这几年裴某也未曾上门拜访,实在是……”
“有事说事。”
赵凤梧冷冷的打断他,众人一阵沉默,想来大家都没料到,这姓赵的竟然是这么个脾气,难怪平日里也不和外人往来,实在是过于古怪。
裴棠兮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两眼,许是感受到探究的目光,赵凤梧的目光也立马追了过来,若是她没有看错,那眼神中分明带了一种隐藏的嘲弄。好似在说,你们这一切不过是无意义的挣扎罢了。
棠兮微睁了双眸,那是一种早已成竹在胸的笃定,以及还带了一些蔑视?这是不是有些嚣张过了头?
“那就恕裴某直言了,想必赵兄已经听闻我府上昨夜起了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裴安远亦是紧紧盯着赵凤梧的一举一动,只见他那副冷淡的表情不自在的扯出一个笑容,算是对他所说内容的回应。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没有礼数,对他爱答不理的角色,心中已有了几分怒气,一时冲动,话语间也尖锐了起来,
“敢问赵兄昨晚是否派人放的这把火?”
“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赵凤梧扯着嘴角笑了很久,喝了口水后才停下来看着他们,
“无凭无据就来定我的罪,我赵某人的宅邸是这么容易进的吗?”
说罢,几个训练有素的侍从鱼贯入内,将他们几人围住。裴馨被吓得轻轻叫了一声,周荥目瞪口呆,这也太刺激了,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要直接上家伙,这不是比山匪还匪吗?
裴安远怒急,
“赵凤梧,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既然跑到我家里来冤枉我,那我就没必要按照你们的方式对待你们。”
裴棠兮脑中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现下的情况,她心中也紧张到极致,第一次见赵凤梧的时候,他和山匪在一处,闷不吭声的导致他是什么样子她都不记得,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性格。
“赵老板莫不是认为你们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了?所以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裴棠兮神色锐利的盯着赵凤梧,那张灰扑扑的面容瞬间清晰生动,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动人心魄。赵凤梧眼神一动,看了她许久,才从眼底透出一丝真实的情绪,那是夹杂着好奇的兴趣。
“我好像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这姓赵的从头到脚都不对劲,不近人情,从头到脚都满是轻视,应是惯居高位之人的傲慢。此时不是理会他这些无聊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找到他所忌惮的事情,此一行才会有所转机。
“天旱已久,雾州城里大家也都已经筋疲力竭,若是少了我三叔稳住局面,想必你也会多费些力气,毕竟我猜,你的意图并不在雾州吧?”
棠兮没有把握,方才她脑中闪过的那个念头过于凭空,但她只有一赌,从一走进这赵府,她就觉得怪,家徒四壁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宅邸,而这个赵凤梧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也总让人浑身觉得不舒服。她听着他言简意赅的与三叔对话,那言语间的缓慢与生涩,让她的脑中无端组成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赵凤梧或许不是南启人,而是抵戎族的,说不定还是那边的某个重要人物。他们不断引起雾州的内乱,同时又浑水摸鱼的进入这里。说不定赵凤梧已经带了好些抵戎族的将士过来,一直潜伏在雾州,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对付临城!
他们想做的两边夹击,将临城困在中间,消除掉南启西境最大的威胁!!
棠兮只觉得背部被冷汗打湿,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宁愿这赵凤梧不过是个不善言辞的怪人,将他们扣押在赵府,也绝不希望像她所猜测的那般,敌族早已侵蚀深入这西境腹地。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赵凤梧
赵凤梧骤然缩了瞳孔,面容上终于显出讶异的神色。他紧紧打量着裴棠兮,想不到在这遍地都是废物的雾州,还能有如此有趣的人物。
很快他便从讶异转至心情极度的愉悦,手一抬,示意围着的手下暂时散开,神情认真的看向他们,
“这位朋友说的不错,赵某人毕竟也住在这里,的确不希望雾州乱起来,裴先生对于雾州的作用还是不可忽视的。今日是赵某人失礼了,昨夜那把火确实不是我放的,不过裴先生若是有什么难处,赵某人定当竭力相助,希望裴先生莫要因此见怪。”
裴安远几人都快要被赵凤梧弄得心力交瘁了,尤其是裴馨,悬着的心几经波折,如今听见这匪人可以不再为难他们,恨不能马上离开。
“既然如此,裴某就先行告辞,若待后续查验起火之疑处,再来叨扰赵兄,到时候还请赵兄莫要推辞了。”
这一番话言外之意还是透露出怀疑赵凤梧与火情有关联,不想赵凤梧听了之后却没有如方才那般阴晴不定,而是和煦的笑道,
“那是自然。”
裴馨偷偷拉了拉父亲,裴安远也不多做停留,还是先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且慢。”
赵凤梧这声漫不经心的且慢仿佛一把钝刀,叫人心慌又叫人气闷。只见他抬手指了指裴棠兮,
“这位小兄弟留下做客吧,若裴先生日后有何疑问,交流起来也更方便。”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分明就是强行扣押人,周荥立马斥道,
“当雾州是你的地盘吗?想扣押谁就扣押谁。”
“放肆。”
身边一个下人立马挥刀上前,刀锋在周荥的脖子上留下浅浅一道血痕。裴馨受不了惊呼了起来,
“萦哥哥!”
端起手边的茶盏,赵凤梧低头慢慢饮着,裴棠兮感到此人不容违抗的气势。
“趁我还有些耐心,否则你们一个也走不出这里。”
裴棠兮拉住周荥,低声跟他说了一句,
“你们先出去找人商量,沈河可信,我留下。”
裴安远亦是看明白了在这些事情的下面有些不为他们所知的汹涌暗潮,必须先出去才能找到解决之法。不得已低声吩咐着棠兮,
“你万事小心。”
裴馨的眼泪都涌在了眼眶之中,眼看都吓得控制不住了,终于走出赵府。她脚软了一下,忙拉住了一旁的周荥,这才后怕的想到裴棠兮还留在里面。
“萦哥哥,裴棠兮会有事吗?”
自从来到雾州,周荥的脸色从没有如此难看过,不仅仅是因为里面那人嚣张的气焰,而是他竟然会如此无用,总是没办法护她周全。
“先回家,此事需仔细谋划。”
裴安远神色凝重,若不是来了这一趟赵府,他都不知道这雾州的凶险程度远不止那些山匪了。
“不行,我要回青衫帮。”
周荥记着裴棠兮方才的嘱托,尽管不知道棠表姐为何如此相信那个姓沈的,但是看那姓沈的样子,应该是个能顶事儿的。
“你为什么要再回那个匪窝?”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裴馨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起来。裴安远则是沉思了一会儿,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也好,阿岚在山上,说不定还真有其它的法子,萦侄,此去就辛苦你了。”
周荥点点头,
“我定然要将棠表姐救出来。”
裴安远离开,堂中的座椅便空了出来,棠兮毫不客气的坐下,皱眉盯着赵凤梧。不知道这人专门将自己留下来要做什么,用她来威胁别人?在雾州恐怕也无人在意她吧。
“方才便请教阁下名讳,阁下还未告知。”
赵凤梧甚是愉悦,本以为今日来的不过是些烦心事,倒没想到给了他一个惊喜。
“裴羲。”
“原来你的名字叫裴羲。”
赵凤梧默默重复了几遍,不过一个名字而已,至于要念上好几遍吗?难不成果真是外族。裴棠兮默默计较,此人甚是自傲,说不定能从他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的名字你知道了,那请问阁下又如何称呼?”
厅堂中所有人的在听到这话之时,都讶异的看向裴棠兮,而赵凤梧眼中愉悦之色更甚。
“你知道我不是雾州人?”
裴棠兮左手藏在袖中,紧张的心绪让手有些颤抖,指甲不觉然刮破了掌心的嫩肉。
“若我没有猜错,阁下应是抵戎族的吧?”
四周刀剑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赵凤梧手一动,那些侍从将刀收了回去。
“你是如何猜到的?”
“从我们进入这个赵府之后,就觉得奇怪,阁下似乎并不习惯我南启的生活习俗。而且因口音的问题,阁下话说得很少。况且……”
棠兮看了看他的脸,
“阁下的真容想必也是隐藏在这副面容之下吧。”
若非她常年有乔装的经验,常人也难以看出赵凤梧这张脸有何特别之处,顶多觉得此人看上去有些奇怪而已。
赵凤梧越发欣赏的看着她,聪明、心细,而且胆量也不错,若是能将这个裴羲纳为己用,也算是他没白来这一趟雾州,他笑着说道,
“裴羲,你实在是非常聪明,看来留下你是我今日最大的收获。”
放下手中的杯子,赵凤梧起身朝她慢慢走去,棠兮发现这时候的他与刚才一出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步履间的沉稳从容,浑身散发出来不容置疑的侵略性都让她不自觉往后靠。
“听说抵戎族有位祏戎王赫连尚瑀,文武兼修,甚至学会了我南启的语言和生活习俗,极擅外交。”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裴棠兮仰头看着他,手心蜷缩,走进了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那双眼眸自上而下正专注的盯着她,晦暗审视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他俯身向下凑近她的面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离得更近了,棠兮不自在的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