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不是你们抵戎族的人，要女人就回你的抵戎去。好好享受你的风花雪月，别费劲在南启折腾。”
收起方才慌乱的神色，裴棠兮皱眉思索着眼前的情形。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跟我回抵戎，我可以允诺你今生富贵荣华。甚至在未来，这座雾州城，我亦可以送给你。”
仿佛听到了什么讽刺的笑话，棠兮冷笑的看着赫连尚瑀，
“收起你那一套茹毛饮血的自大，我是缺你那点富贵荣华吗？有时间在这里调戏女子，还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你孤身深入南启，就确保一定能全身而退吗？”
棠兮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整个人在暗夜中有了一丝妖冶的奇异感，
“你，是不是太轻视我们南启了？”
说罢，就将手中的药粉一洒，推门快速跑了出去。赫连尚瑀从不惧这些毒粉暗器，他从小便就是舔着刀间过来的，立马随着裴棠兮追了出去。
屋外尚未被药倒的侍从听到动静也都追了过来，即便是再灵巧的身形，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也颇感吃力，眼看她就要被抓住之时，屋顶飞下一人揽过她，带着一同飞身在垣墙之上。棠兮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沉木味道，心中稍安。
沈河蒙着面，回身看向赫连尚瑀，见他穿着一身寝衣，异域的目光紧紧盯着裴棠兮，透着头狼般的侵袭之态。沈河皱眉沉了眸色，并不多做停留，回身几步疾奔便已经翻身出去消失在众人眼中。
“王爷，是否追上去？”
赫连尚瑀摆了摆手，尽管目光还紧紧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明日元正便要下山，胡裘也该带着人回来了，不用节外生枝。等事情大定，再将她抓回来也不迟，你们去查一下这个裴羲究竟是谁。”
“是。”
不知道跑了多远，确定后面没有人追过来，沈河才稍安的放开气喘吁吁的她，心中那股怒意却是有些憋不住了。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你偷偷下山，还弄出这么危险的动静。与我置气，你就要将自己弄成这样吗？”
裴棠兮刚逃过一劫，心中庆幸着，没有听出他语气间的怒气，
“我不是……”
“你知道我若今晚不来，你会面临什么境地？”
沈河低沉着嗓音吼着，棠兮这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他早已阴沉的双眸，那双眼眸中倒映出来的全是劫后余生的自己。
“我，我没事了，谢谢你。”
棠兮愣愣的说着，她看出这一刻沈河的担心是真心的，他这样及时来救她，昨日对他那些理智的责备早已抛之脑后。
沈河别扭得转过头去，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方才在赵府见到的那个男人。裴棠兮想起方才在室内受到得逼迫与局促，
“他能把我怎样？他要真把我怎么样了，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下次得调配一种更厉害的药出来专门对付他才行。”
那人实在是很危险。
“他是谁？”
“抵戎族，赫连尚瑀。”
这个答案是沈河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之前在元正处查到的诸多疑惑也在这个答案之中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没想到连抵戎族的祏戎王都堂而皇之的穿行在雾州，沈河身上瞬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裴棠兮正色看着他，从怀中拿出刚才偷出来的书信递给他。
“我今夜去他房中就是为了偷这封密信，这上面有和他联系的叛贼落押，三年前要杀我的人，是林相对吗？”
书信的落款并没有署名，但裴棠兮看到了那个花押，曾经在上京的时候，她在林相儿子的书册上，看到过类似的图案。这封信作为证据，已经足以将林相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了。
沈河神色复杂的看向手中的信，没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竟然是她找到的，
“也许吧，但也许还有别人。这封信给我，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让人怀疑你。”
棠兮点点头，她本也没打算继续纠缠在这些事情之中。不过明日……
“明日，他好像会有一些动作，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我今日猜他亲自来雾州，想对付应该是临城。”
沈河冷冷的扬了扬嘴角，
“临城岂是这般容易就为他所动，明日临城的援兵应当能到，我会让他无法走出雾州。”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求雨
这夜的雾州，无眠。
所有人都在焦躁不安中等着熹微之光，热气从未消散在空气中，即便是在雾州百姓的眼中，这日也颇有些不同。天还未亮，城中难得熙熙攘攘的热闹了起来，依稀有了过年时节的繁盛景象。
“五婶，要不要多买些芙蓉，这天旱，晒蔫儿了可不好。”
“不用啦，我买些花生，还实用些，到时候就捐到元正大师的须弥座下，也是一样。”
“那大师我都听好些人说过了，厉害着呢，这下咱们有救了。”
“谁说不是呢，今日我们都跟着大师诵经，说不定这雨也能早些降下来。”
……
历经多个月的布局铺设，元正大师终于要在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雾州民众面前，而对于这件事，知府杨彦竟没有丝毫的能力阻止。因为若他说敢上一句不行，百姓就能将他的知府府衙给掀了。
“安远，现在怎么办呐？那些山匪也要一同出来，今日不会出事吧？”
如今的杨彦已经是战战兢兢，心中完全没了主意，他将唯一的希望都放在现在还愿意同他好好商量的裴安远身上。是以一大早，便从府衙中出来，摇摇晃晃的来到还满是焦炭味儿的裴府，心下不禁还生出些难兄难弟的同病相怜感。
“功岐兄，现在整个雾州都已经乱套了，你我再如何商量，也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裴安远认命的站在院中远眺，如今连对付一个赵凤梧，他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那一群山匪。
“那……那那……”
“功岐兄，还是待在府衙中，静观其变吧。”
杨彦有些为难的来回走动，嗫嚅着好像有些话说不出口，裴安远皱眉，开口问道，
“功岐兄可还有何事不好开口？”
杨彦这才磕磕绊绊的说道，
“眼下这么乱，安远你府中人手也不够，正巧我府衙的人就那些，动乱之际，咱们若是住在一处，也好相互间有个照应……”
杨彦这是害怕得想要找人庇护了，裴安远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如此胆小，当初上面的人是怎么放心将他派来雾州的？
“既是如此，我府中尚有些住处，功岐兄若不介意，可暂时委屈在我府上住上一段时日。”
“好，我也正有此意。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安远等我稍后就过来。”
当真是乱世见人生百态，也不知棠兮那孩子在赵府如何了？看赵凤梧那个古怪脾气，想来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裴安远自我安慰着，刻意忽视着自己心中那一抹不安。
三叔，确实也是没有办法啊，苦了你了……
裴棠兮此时正跟在青衫帮下山的队伍后面，昨晚她回到山上之时，就被青岚拉着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上没有受伤才放她小睡了片刻。
今日的元正出山是一个月前便已经计划好的行动，那和尚坐在须弥座上的莲台打坐，由四批马拉着前行，青衫帮的众人就跟在后面。整个队伍看上去莫名叫人觉得有种怪异的违和感，明明是一群山匪，却非要展示出虔诚的姿态。
“青姨，今日除了诵经可会有什么其它行动？”
棠兮悄悄问着青岚，她总觉得今日事情不会简单的结束。青岚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紧张，但她昨日与阿起确认过，今日下山除了一路保护元正，它们青衫帮并没有其它计划。
“应是没有，但是阿兮，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若有什么异动，你紧紧跟着我。”
裴棠兮点点头，今日下山连九千都跟在队伍中，若说元正仅仅只是出来露个面便回去，有必要如此倾巢而动吗？也不知道沈河所说的援兵何时能到？她回头看向沈河，却没找到他的身影，奇怪，方才分明还跟在后面的。
城内早已临时搭建好木基座，周围一圈还放好了大家用作祈福的各式贡品，城中闻讯特地赶来的百姓都齐齐的跪在诵经坛的外圈，匍匐在地，元正自黄绸走上木坛，开始打坐诵经，四周的信徒也都起身跪坐默默祈福。
一时间安静得连风都停了，但日头渐渐升起，焦热的气氛在各处蔓延。有些人体弱不甘忍受的，就在原地晕了过去。整个场景看上去既怪诞又不可思议。
龙起拉着青岚躲到一旁的阴凉处，裴棠兮也紧跟着，龙起淡漠的看了她一眼。
“成事不足，若你没有执意跟着出来，这会儿再家里，还能轻轻松松的小憩着，何必非要跟过来凑热闹。”
棠兮立马挽住青岚的胳膊，
“青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万一你又将我青姨弄丢了，好歹我也能帮着一起找回来。”
“你……”
被戳中心中的隐痛，龙起脸色稍变，但又很快漠视着她。裴棠兮翻了个白眼，继续看向场中诵经的场景。就在这时，天空忽然稍暗了些许，众人周边还起了一缕一缕的小风。百姓惊讶的抬头，竟不知何时被刮过来几片乌云，给阳光蒙上一层阴影。众人却很兴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云来了，真神啊，你看见了吗？”
“不过才念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乌云来了，元正大师真的厉害。”
“诶你说，一会儿会不会直接下雨？”
“不能吧，之前大师就说过了，真正落雨的那天不是今天，而是几天后。”
……
“元正大师真乃救我等于水火的活神仙啊。”
此时有人混在人群中喊了这样一句，挑起了大家激动的情绪。
“对，元正大师活神仙。”
“活神仙，活神仙……”
一时间人声鼎沸，久旱逢甘霖所能带来的希望足以让所有人为之狂热，一直坐在上方莲台的元正虽仍闭着双眼，但嘴角微动，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清高和快意，是了，在这次的计划中，虽然背后有其他人，但他才是主宰这一切的神，修佛不正是希望受民众朝拜，救尘世于掌间吗？他的佛道定会在今日之后更进一步，这便是他多少年来一直坚持的道。
棠兮脸色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有些东西仿佛一触即发，她侧头看过去，没错，龙起的眼中此时尽然皆是兴味和嘲弄。似是注意到棠兮的眼神，他斜瞥了她一眼，
“看，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最后一场火
“瞧，这不就来了吗？”
龙起颇为愉悦的看着这一切，好似在欣赏一场闹剧。棠兮心中忍不住暗骂，之前是个疯子，现在也是个冷血怪物。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龙起指的是什么，因为她看见“赵凤梧”出现在人群的另一侧。
果然他要趁着今天挑事吗？
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赫连尚瑀锐利的眼神很快就朝她看了过来，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棠兮想起昨晚的事，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左右张望着想找某个人，才想起沈河从一开始下山的时候就不见了。
“大家静一静，元正大师的诵经马上就要结束，接下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曹林奉吊着他那双小眼睛，得意洋洋的看着四周围着的百姓，他此生还没有被这许多人仰视的时刻。
“是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吗？”
裴棠兮眉心一跳，有种疯狂的直觉，接下来就听见曹林奉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之前雾州的几场大火已经完成了祈雨阵的大部分，可是接下来还剩最后一处，放火的人越多，心越齐，这阵的效力越大，所以今日大家聚集在这里，也想请大家一起去点燃这最后的一把火。”
“呵呵……”
龙起没忍住笑了出来，青岚完全愣住了，她皱眉看向龙起，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找到答案，那双熟悉的眼眸此刻正充满着无所谓的嘲弄。
“阿起，你知道他们今日要做什么的对吗？”
裴棠兮站在他二人中间，没好气的揶揄着，
“龙帮主这副看戏的模样，自然是知道的。”
对于青岚的态度，龙起收起戏谑的神色，认真看向她，
“我知道今日不会是简单的一场诵经，但他们还要放一场火这件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参与到他们所做的这些事情中去”
青岚心中缓缓松了口气，但那股焦灼的不安并未散去。
“那若是一会儿他们要放火，你会阻拦吗？”
裴棠兮开口问道，只见龙起又露出了他那副冷淡的嘲弄，
“我为什么要去阻拦？难道为这雾州把我当成死人丢尽乱葬岗吗？”
听得此话，棠兮和青岚都言语一滞，对于雾州，龙起的确是没什么可留恋的，相反以他之前的想法，恐怕整个雾州都烂掉，那也与他无关，甚至他可能还乐见其成。
青岚走到龙起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龙起叹了口气，
“待会儿他们要做什么就随他们去吧，岚姐姐，我们先回山上。”
不远处的人群已是嘈杂成一片，元正这时睁开了双眼，从莲座起身走到众人面前，他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缓慢的开口说道，
“知府府衙。”
什么？竟然要烧的是知府府衙？
众人一听当下就愣了，若说是裴府着火，按照元正的说法，大家还能自行解释着他们作为雾州一等一的世家，为了全城百姓做点牺牲也无妨。但若是叫他们去烧府衙，那毕竟是官府，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犹疑。只听见元正又说道，
“雾州此次大旱，乃是天道惩罚，这几年来，知府空占一个名头，不为百姓做事，已经是触怒了天意，所以才降下这惩戒，祈雨阵最后一处选在这里，也是顺应天道，旱情立刻便可得到抒解。”
这番话无疑也说道了许多在场百姓的心里，他们早就对杨彦不满，大旱了这么久，连赈灾款都没有拿出来，叫大家日日再火里煎熬着，他自己一天不知道躲在府里干些什么，这种不中用的地方父母官，烧了又何妨，连老天爷都看不下了，烧！烧他个干干净净！！
“乡亲们，我烧！”
“烧！走，烧了它。”
……
有一个人带了头，这件事便就一呼百应。棠兮恍然才反应过来，那藏在人群中挑唆带头之人的声音从刚才听就很熟悉，是胡裘！难怪一直在青衫帮的时候总也看不见他，不仅仅是九千有问题，他们全都有问题。
眼看这些人疯了般的集结起来要去烧了府衙，棠兮急切的看向青岚和龙起，
“青姨，若是府衙一烧，这整个雾州都可能会被定为叛乱，到时候的性质就全然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