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好你自己,秦叔会照顾他。”
枣五终还是红着眼眶起了身,周荥在一旁瞧着只觉得他们众人间,感情当真是好,甚至比他在家中时与父亲母亲的关系都更显热切,
“难怪棠表姐不想回去呢。”
不过半个时辰,老宅中一切手忙脚乱也都平息了,裴棠兮懒懒的趴在前厅中屏风后的茶塌上,即便外面的情况再怎么水深火热,只要回到老宅中就有平淡的满足感。
周荥坐在外堂不停的喝着水,方才他断断续续已经将晚上杉善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秦叔和冬婶听吩咐都去准备能用的钱财和东西了。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青夫人皱眉查看着裴棠兮的伤口,这种烫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好。
“青姨,我待会儿想去一趟城中,找三叔帮忙。”
裴棠兮小心的看着青夫人的表情,她口中的裴三叔便是雾州裴氏的家主裴安远,而青夫人也是裴安远的妾室,她一直不知道青夫人为什么会待在这老宅中,不过想来她和三叔之间总归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在平日里,老宅都很少会提及城中裴氏。
“是该去找他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几人也没办法。”青夫人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这种事情无需你去,随便叫个人去知会一声就行了。”
裴棠兮挑眉,心中计较着,若是随便派个人去,裴家那些人未必都能当回事,毕竟这么些年,老宅什么情况,裴家估计没一个人会关心。
“那也行,青姨那我一会儿就还是去村里帮着大家干活吧。这里就这么些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人手都不够呢……”
青夫人沉默的看着她受伤的手臂,这孩子故意说这些话,不就是想让她松口答应去一趟裴府吗?
“你是打定主意要去这一趟了?”
裴棠兮从茶塌上坐起身,
“若是其他人去,都不一定能见到三叔。青姨你放心,不过就是去趟城里,我以前又不是没有去过,不会有事的。”
周荥在外间听着,立马跟着大声说,
“青夫人放心,我和棠表姐一起去,我也不会让她有事的。”
最终,青夫人也还是没能拗得过他们,千叮万嘱的才让他们出了门。既然是以裴棠兮的身份去拜会三叔,也就得用那辆供女眷出行的马车。裴棠兮很久没穿女装了,带着帷帽坐在马车上感到颇不自在,周荥赶着马车,心情畅快极了,
“棠表姐,原来裴三叔不是你爹啊?”
“是啊,他也是我三叔,怎么,谢表哥没告诉你我是谁吗?”
“没有啊,诶,你和谢表哥早就认识吗?”上次他跟着谢表哥到老宅来,看谢表哥见到裴棠兮的神情分明也很陌生。
裴棠兮嘴角微挑,
“当然,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谢表哥还瞒着我说你是裴家的远方表兄,骗我干嘛呢……”
周荥抱怨的嘟囔着,提起以前的一些事,裴棠兮原本轻松的心情莫名沉重了下去,嘴角的微笑也沾染上了苦涩的味道,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应当被遗忘在这里的存在,说起我,没人会高兴的。”
第6章 第六章 裴府
裴棠兮如今已经不常想起在上京的那些日子了,只不过三年的时间,偶尔回首起来,以前那十几年的光景仿佛却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不知道如今上京江安街头那对杂耍的白猴还在否?
“棠表姐,我可能知道你是谁了?”
周荥静下来仔细回忆回忆,其实并不难猜出裴棠兮的来历,世家各族的八卦他在家中自小也听了不少。当朝谏议大夫裴修四年前年曾下放到雾州一段时日,只是不过半年时间新帝即位,裴修起复顺利回了上京,不过听说他家三小姐身染恶疾独自留在了雾州,而后许多年便没人再提起,去年家中长辈又提起过这茬,大都猜测这位裴三小姐多半早已身殒。
“看来你倒是听过不少这些宅院内的清茶闲话。”
“其实我从不好奇这些的,大家都说的跟亲眼见过似的,谁有真的清楚。”周荥有心想岔开这个话题,“棠表姐,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关于我家的情况?”
“不感兴趣。”
“那我就先与你聊聊我祖母……”
裴棠兮掀开车帘,乡间的晨时偶有微风,静谧闲适得似是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周荥自顾自说着家中琐事,棠兮轻轻靠着窗棂小憩,从昨夜折腾到现在倒是觉得有些累了。
裴家在雾州算得上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不仅仅是因为上京裴氏一族的圣心正眷,雾州裴氏家主裴安远满腹诗书,风骨流韵独具一格,远山先生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南启,每年慕名来拜访的文人学子众多,对于雾州这样一个无甚特色的偏远小城而言,这已是极光彩的脸面。
不过在当地百姓眼中,大门大户大抵也都差不多,只不过平日里裴氏瞧着更雅致些罢了。周荥架车回到裴氏的时候,正巧遇上裴二小姐出门,远远的瞧着众人围拥的很是热闹。瞧着她出门那阵仗,当真算得上是宝马雕车香满路了,委实华丽得紧,不用问都大概能猜出来是谁。
裴馨一出门就瞧见了周荥,对于这个近日才来家中做客的俊朗公子,她向来有些高傲的少女心思,不过周荥时常都不在家中,她虽好奇也不好多问,今日忽然见得便停住脚步叫住了他。
“萦哥哥,多日不见,你去哪里了?”
珠帘伞幕,美人簪花,裴棠兮站在阴影处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她这位堂妹却也配得上是雾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原来是馨表妹,我刚从杉善里赶回来,裴三叔或大表兄可在家中?”
周荥记挂着此行来的要事,完全无视裴馨娇弱的羞怯。暗自咬了咬下唇,裴馨仍旧笑着答道,
“大哥昨日收到谢表哥来信,也出门了,爹爹不巧刚刚才出门……你是……裴棠兮?”
裴馨不知怎的就瞧见了站在周荥身后的女子,即便对方带着帷帽,但她也认得出来,瞬间脸色冷然大变。裴棠兮暗暗叹气,她和裴馨之间的那些恩怨属实理不清楚。
当年她刚跟着父亲到雾州,来的第一天便惹得裴馨哭了一场,那时她完全不理解这妹妹怎么就哭了,而后过了几年倒是明白过来。
那会儿裴馨见着家中来了这样一位惊艳的表姐,又是来自上京,她自小在整个雾州都是受人捧着长大,不愿服输,就特地回屋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戴上最喜欢的珠钗出来,有心要与裴棠兮比上一比。结果裴棠兮见到她的珠钗却说,
“你这衣服颜色还挺好看的,就是和你头上的珠钗不搭,怪不好看,时下不流行这种央视了,我从上京拿了许多过来,回头送你一支。”
就这么一句话,戳伤了少女爱美的骄傲,从那以后,裴馨每每遇见她就如临大敌,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就越结越复杂了,后来裴棠兮每每想起都多少懊恼曾经自己那股来自上京带的娇气性子。
裴馨已经很久都没见过裴棠兮了,久到足以让她忘记还有这样一人住在她家的老宅子里,如今又见着她时,竟然与周荥站在一块儿,且这二人看上去还颇为熟稔,心中的无名火蹭的就冒起来了。
“你不老老实实待在乡下,跑城里来干什么?”
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委实不知道怎么哄这个堂妹,裴棠兮只得干瘪瘪的说道,
“裴馨,我有要事要找三叔。”
好斗心一起,裴馨也不着急要出门办事了,她挑了眉抱着双臂倚靠在马车旁,
“我劝你老老实实待在乡下,别出来惹人眼,将你那霉运传给别人了可不好。”
裴馨一旦小心眼儿起来,就专会戳人心窝子,周荥皱眉唤到,
“馨表妹说话怎能如此刻薄?”
裴棠兮心道,周荥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这不是更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这下他们是肯定不可能见到裴安远了。果然裴馨瞬间就红了眼眶,
“萦哥哥,你竟为了她这样说我,我今日,我今日就是不允许裴棠兮进这院子一步!”
当时少女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场输赢之上,许多年后,当裴馨再回想起这个时候,心中早已是物是人非的愕然,既是后悔曾经斤斤计较的自己,又是怀念无忧无虑的自己。
最终,裴棠兮还是叹了一口气,站在门外看着裴府的大门,当初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回来一次会这么难。她方才让周荥进去,待在裴家等三叔回来,杉善里的事情是一定要找到他才行,至于自己嘛,只能先想想办法怎么通知杨知府一声。
而裴馨最终还是挂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门也不出了,让人收了马车,将裴府的大门一关。裴棠兮刚转身准备离去,还没走多几步,就听见有人叫住她,
“可是棠兮?”
一如曾经的沉钰音色缓缓自身后的车架中缓缓传出,裴棠兮转身便看见裴安远挑了车帷看着她。
裴府的车驾包铁檀木构,处处都讲究,今年因大旱而炎热的气候,特意还在底部增设了夹层用以储藏冰块,而木漆雕花的马车连车轴都刻上了风雅的竹纹。裴安远雅学礼让,虽是上了年纪,也仍旧风华如昔,贵不可言。
“三叔,是我,我有要事找您。”
还真是上天眷顾,没白跑这一趟。裴棠兮捡着要紧的,将杉善里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裴安远。这次来,她除了寻求裴府的照顾,最关键之处在于找到法子对付山匪,这种事情还是只有找官府来管,而裴安远向来与知府杨彦关系不错。
“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去一趟知府府。倒是你棠兮,此时还不宜暴露你的踪迹。”
她明白三叔话中的意思,当初父亲将她留在雾州,不就是怕她会给裴家带去灾祸吗?可是需要做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到底还是会让裴棠兮有些落寞,她懂事的点点头,
“我知道的三叔。”
裴安远其实有些心疼眼前这孩子,说到底还是命运的捉弄,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安远唇齿微动,好似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抬眼瞧向杉善里的方向,有些关切又有些伤感的问着,
“青岚她,还好吗?”
第7章 第七章 难处
看着自己这三叔俊雅温润的面容,裴棠兮不免遗憾的想着,他与青姨明明是多么般配的一双人,所谓天意弄人难道是总爱拆散有情人?
“既然挂念,为何三叔从未去看过青姨?”
明知不该探究长辈的八卦,裴棠兮还是没忍住,她可早想问了,不过面对青姨之时,她怕引人伤怀便从未开过口。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逮着机会亲自问他三叔,不过以她三叔的性子,眼下约莫也问不出什么。
果不其然,裴安远只是淡然的笑了笑,
“往事已已,好了,我先去府衙一趟。”
说罢,裴安远就嘱咐棠兮自己当心,掉头离开了。这位三叔她接触得并不多,最开始她也只在裴府住过三个月,在杉善里的这三年也就见过一次。除了知道裴安远谦谦君子,为人还算温和,其它方面当真是一无所知。
所以情啊爱啊,无论当时如何,多年之后再怎样怀念也不过一句往事已已的遗憾。
好没意思!
裴棠兮独自靠在饮水巷中的石榴树旁腹诽着,她托下人去告知周荥自己在这里等他,既然事情已经告诉裴安远了,她便要早些回杉善里。
正待着,就听见有脚步声从后方巷子里传来,饮水巷不过是裴府旁的一条隐蔽的羊肠小径。况且天色还早,这也能遇到人?
“公子,我们还是早些去临城吧。”
“不急。”
听声音该是两位年轻的公子,裴棠兮隔着帷帽看不清来人,只知道那男子撑着一把伞,月白色衣袍腰间带着一缕金色的流苏,行动间似是会微微作响,倒是别致。这样精致的做派,并不像是雾州人。
她微微侧身避让开,错身之间,一股隐隐的沉香消散在空气之间,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路过,却又有些不同寻常,那男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请问姑娘,可知雾州杉善里在何方向?”
声音咬字非常干净,音色间似乎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虽是一句普通的问路,但这人气势上还怪压人的。
“出了西市再往西便是,只一条乡路,好找的。”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
等那人转身离开,裴棠兮才呼了口气,忍下心中的怪异感,近日来山匪作怪得很,雾州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人物实属正常。不过他方才问起的是杉善里,难道是知道杉善里昨日发生了大事?
已经走远之后,柳瑛才想开口问,他不明白方才公子为何会停下来和那女子说话,他们来了雾州三日,早就知道杉善里在何处,再说那女子……柳瑛又想起昨日她装疯卖傻的样子,可见是个心思诡诈的,若是惹得她怀疑,不是平白添了一件麻烦事吗?
“公子,你方才为何?”
沈继撑着伞,挡住了雾州炎热的日头,也好像将炎热的空气挡在了身外,整个人清爽自在得仿佛并不因气候困扰。
“反正以后还会再见,先提前打个招呼。”
听着这话,柳瑛心中一紧,有些急道,
“公子,不去临城了吗?”
“去,当然要去。”
柳瑛刚松了口气,却又被沈继接下来的话吓住,
“不过是你去,不是我去。”
雾州知府府衙
这次的大旱,田庄受苦,城中的百姓亦是叫苦不已。杨功岐三月前就报上朝廷的折子一直不见回音,这其间的静默有些不同寻常。他准备着手再写上一道,却又有些拿不准笔下的分寸。
看着老友一脸的踟蹰愁容,裴安远推了推面前的磁碟儿,里面盛着刚刚冰镇过的西瓜牙,与瓷白的润泽相映衬,透着阵阵舒爽的凉意。
“要我说,功岐兄此番尽可略夸大雾州现况,情形越是严重,这赈灾款也就下来得越快。”
裴安远所说的也是杨功岐心中所思,只是他性子本是有些绵软,又怕过于夸大兴师动众的惊了上京的贵人,派下人来核查反倒是多事。
“安远知我,只是据我所知,青州云州那边都是患情,若是过于夸大,雾州不过一个边陲小城,兴师动众的难免不美。”
杨功岐话说得含糊,裴安远却听得心中明白,按任期推算,他杨彦再熬上一段时日就可以携家眷离开这西境,安安稳稳的寻个路子升迁。偏生天不随人愿,旱情来得不是时日,如今雾州水深火热的,弄得他本就小心谨慎的性子更是怕行差踏错一步,平日里难得有的眼界都全被糊住了,甚至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裴安远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受苦的还是满城的百姓。
“功岐兄,听闻昨日杉善里遇火,如今雾州各处都有山匪起事,此事拖不得,若是不及时控制,出的乱子可真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