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走了以后,主神系统就会发现这个副本世界出bug了,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记忆也会被读取……所以你们才要留在这个世界上?”
“对对对!”齐乐远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是就算你们留在了这个世界上,主神应该也有能力把你们找出来。”李春昼考虑得很细致,而且隐隐觉得这个做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齐乐远闭上嘴巴,好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用担心,”简候接过话头,“我会帮他们改写标志程序的,主神认不出他们。”
李折旋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奥……”李春昼将信将疑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她又问:“那么明香也……?”
“对,她去了北边,走之前给你留了一封信。”齐乐远飞到桌上,用嘴叼过来一封信。
李春昼拆开看了一下,信里的内容确实是明香的口吻,李春昼仍旧有些遗憾地说:“这么早就走了吗?我们还没来得及见面呢……”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齐乐远善解人意地用脑袋贴了贴李春昼。
李春昼有点怅然若失地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们回去吧?”李折旋用修长的手牵起李春昼的手,却忽然被顾首辅叫住。
顾首辅的目光称得上和蔼,说:“二殿下……或是说‘世子’?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永莹公主一直在等你回去,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回去见她一面吧。”
李折旋抬起头,眼神动了动,上次回溯时间时他所支付的代价除了一部分意识,还有宓鸿宝那具完整的身体。
也就是说,宓鸿宝的□□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彻底消失了。
宓鸿宝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粒子,已经全部都不存在了,只有基因信息和意识还保留在李折旋身体里。
所以从大梁六百一十四年回来以后,他才把意识放进了二皇子的身体里。
尽管如今的李折旋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宓鸿宝”,但是他确实有责任去看望一下自己母亲。
虽然是顶着梁长风的脸,但是如果想要让宓夫人再一次见到宓鸿宝,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用个幻术就好了。
李春昼仰起头对李折旋说:“阿旋,你去吧,我跟丽丽还有简候一起回去。”
李折旋用乌黑的眸子看了李春昼片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点点头,说:“好。”
李春昼则扭头叮嘱了梁永源两句,说了一些要他以后勤奋一点,做个好皇帝之类的话,临走了却又被顾首辅叫住。
顾首辅微笑着,对李春昼说:“能否借步单独聊一下?”
李春昼自然答应,她肩上的齐乐远想要浑水摸鱼跟过去听听她们聊什么,顾首辅笑着给了周围宫人一个手势,几名长相姣好的宫女便走上前来,动作客气但又巧妙地把齐乐远从李春昼肩上抱了下来。
李春昼肩膀一轻,自然没有意见。
顾首辅亲自将李春昼引至御花园亭中,两个人相顾片刻,顾首辅笑了笑,“春娘,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上次在春华楼一见,看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还以为是搞错人了。”
“所以你也有上一次轮回里的记忆是吗?”李春昼立马抓住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其他人也有上一次轮回里的记忆吗?”
“你是说那段奇怪的记忆吗?”顾首辅摇了摇头,“我和陛下有记忆是因为那个名叫‘简候’的术士昨天做了法,至于其他人……我想应该是没有的。”
李春昼不置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
顾首辅很快又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因为我看你好像有点迷惘,要跟我说说吗?”
李春昼抬起头看着她,顾首辅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可不是三十年前的我了,如果你不想把我当做朋友,把我当做长辈也可以。”
望着她包容的眼神,李春昼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我……我不想走。”
她胳膊肘撑在石桌上,用两只手捂住眼,说:“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离开你们,可是……”
“可是你不得不走,”顾首辅了然地说,“而且还不一定能顺利离开,我听简候说了,你们现在的能量不一定能保证你们躲过主神的追杀。”
顾首辅注视着李春昼,面容慈祥,三十多年的光阴在她脸庞留下了痕迹,但是她眼中依旧一如从前带着智慧和世事洞察的微光,顾辰新望着李春昼沮丧的脸,忽然说:“春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李春昼怔住了,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要动摇你的想法,逃吧,逃出去,”顾首辅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李春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脸上决绝的意味让她看上去一瞬间年轻了十几岁,“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至于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顾首辅脸上的神情又一下子温和下来,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春昼有好一阵缓不过神来,也想不明白顾辰新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明明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一定能顺利逃到外面去。
从御花园往回走的路上,李春昼抬头看到那棵楸树,花早已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葱葱郁郁的枝叶,斑驳的光影投在她脸上,李春昼冷不丁地说:“之前不告而别,对不起……”
“没关系,因为我也给齐先生他们帮忙了,”顾首辅扭头对她笑起来,“让你不告而别的责任里面,也有我应该承担的一部分……尽管我知道会让那时的你突然消失,但是这样做是必须的……也只能对不起从前的陛下和我了。”
李春昼看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首辅却像变戏法一样,很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芒果来,李春昼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顾首辅说:“这是海南那边的官员上贡送来的,三十年前那里还是没有被收复的荒蛮之地,所以这种水果没有给你尝过。但是现在可以了,春娘,拿去吃吧。”
直到出了宫门,李春昼都低着头,沉默地抚摸齐乐远的羽毛,三十年来,发生改变的何止是顾首辅和梁永源的年纪与容貌,大梁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马车在春华楼前面停下,李春昼从马车内扶着简候的手跳下来,隐隐听到有唱曲的声音,大抵是因为没有任何伴奏,声音清浅而悠扬,李春昼循着声找去,终于远远望见梨香院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他唱得入神,李春昼也看得入神,却没有再近几步,怕打扰了他。
六月雪的花瓣被风吹落下来,咿咿呀呀的声音随着清风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你回来也算是重圆破镜,休要在觅封侯辜负香衾。粗茶饭还胜那黄金斗印,愿此生长相守怜我怜卿……”
等到一曲终了,李春昼脸上才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扬起皎洁的脸,一边挥手一边大喊道:“雁哥儿!”
第98章
徐雁曲拢了拢袖子,在阳光下,他的眸子像琉璃一样清澈透亮,站在疏影里,浅浅地朝李春昼望过来。
李春昼朝着他迈开腿跑过去,徐雁曲不顾脸上的妆和身上的衣裳,张开怀抱接住她,用力地把李春昼抱进怀里。
李春昼搂着他纤细的腰肢,感觉徐雁曲好像比她记忆中还要更瘦一些,但是那双环抱着她的胳膊却异常结实。
这个拥抱不掺杂男女之情,仅仅就是因为久别重逢激动到无法用语言表达感情而已。
齐乐远熟门熟路地溜达进梨香院的大门,去厨房偷吃稻谷去了。
李春昼没有解释自己的唐突,徐雁曲便没有去问,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下一秒都轻轻笑了。
“雁哥儿,我想问你要一个丫鬟。”李春昼说。
徐雁曲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只是柔柔地点了点头,说:“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帮你去找。”
“红豆。”李春昼说,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因为自己昨天没有插手,所以红豆应该还没有跟着父母上山,所以现在应该还在梨香院里。
徐雁曲眼里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带李春昼走进戏园子,让她在这里坐着休息,他去找班主商量这件事。
李春昼环顾四周一圈,感觉今天梨香院里的人好像不怎么多,她有些意外,之前只要有徐雁曲的戏,梨香院里可是场场爆满的,今天怎么一副人影寥落的景象?
存在感很低的简候默默在李春昼左侧的位置坐下,或许因为他是一副生面孔,李春昼注意到院里有不少戏子和端茶送水的下人们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瞟,那种目光不算冒犯,但确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副本结束以后你怎么办?”李春昼问,“要跟着我和阿旋一起走吗?”
“嗯,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简候想到自己的身份即将从“公务员”变成“在逃通缉犯”,脸上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别这么不甘愿好不好?”一道阳光照进院子里来,把李春昼的耳朵照得红白透亮,微风拂起她鬓角的细碎短发,简候扭头看过去,看到她的笑容在光影下很淡,背后的蓝天一片宽阔,李春昼说:“跟我待在一起你难道不开心吗?”
简候没有回答,他不动声色地捂住自己的心脏,心想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一点很麻烦。
红豆跟着徐雁曲来到李春昼面前,低着头没有看她。
再一次见到红豆,李春昼疲惫又怀念,她一边思索着怎么让红豆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走,一边想起往事――她一次次来到这里,看着红豆一次次逃离,一次次想起痛苦的回忆,一次次崩溃,一次次在她面前哭泣。
上次还以为终于是最后一次了,结果现在还是要把过往再次重演一遍。
这是第几次来着?一百二十一次?还是一百二十二次?
“你叫红豆是吗?”李春昼笑得很漂亮,漂亮之余也有一丝悲哀。
悲哀在于她明明已经和红豆认识许多年了,然而当下一次轮回开始时,“李春昼”这个名字对于红豆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她们之间的感情要一次次重新开始,只有李春昼保留着徒劳无功的记忆,李春昼轻轻垂下眼:“你愿不愿意来我身边给我当侍女?”
她等着红豆再一次言辞毫不客气地拒绝自己,但是红豆只是看着她,片刻后才轻轻说:“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我身上还牵扯了案子没有解决,恕难从命。”
李春昼诧异地抬起头,睁大了乌黑的眼睛问:“什么案子?”
简候压低声音对李春昼说:“她的【子副本】已经被玩家解决了,案子应该就是她父母和那个江湖先生的案子。”
李春昼慢慢反应过来,没错,既然玩家都有上一次轮回里的记忆,那么他们解决子副本的速度也会大幅度提升。
只是不知怎么,李春昼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红豆不需要自己帮忙了,那么自己也的确没有强留她在自己身边的理由。
李春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比起开心,更像是难过,她掩饰似的匆匆站起身,撂下一句“好,那我先走了”,就不回头地往梨香院外面走。
她不敢回头,也没有回头的理由,因此也就没有看到在她身后,红豆脸上复杂又坚定的神色。
徐雁曲抱起刚刚吃饱,从厨房溜达出来的齐乐远,快走几步跟上李春昼,说:“春娘,你忘了把丽丽带上了。”
李春昼回过头,眼眶微红,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丽丽,徐雁曲却捧起她的脸,动作轻柔至极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她的脸颊,“你别难过,只要……你在一日,我就陪你消遣一日。”
李春昼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摆出来,于是微微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
她回到春华楼里,看着飘零在池塘边的一片叶子黏上枯木,又随着活动的水流被带走,引出去的水沟直通护城河,形形色色的树叶也被带进同一条河流。
她把丽丽放在地上,又开始找不用的布料给丽丽重新做屎兜,忙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一忙起来,李春昼脸上的悲喜就全部都被掩埋下去,只剩下一种永恒的、死水般的平静。
简候在前面的楼上订了一个房间,原本其实是想在李春昼住的院子里将就一下的,但是简候的想法被池红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二皇子从前送给李春昼的那只五彩鹦鹉是晚上回来的,一回来就朝李春昼打招呼:“你回来啦?欢迎回家!”
李春昼匪夷所思地抬头看着这只鸟,有些不记得它之前难道会说这么多话吗……?
晚上李妈妈让小丫头喊李春昼去楼上一起吃饭,整个大堂里都是人,但是几乎没有客人,反而是姑娘们三两成群地坐在同一桌上吃饭。
李春昼下午的时候就注意到不仅仅是梨香院,就连春华楼好像都没什么客人了,原本她以为是玩家造成的蝴蝶效应,但是李妈妈看上去却全然不在意,于是李春昼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提了一嘴另一件事,让李妈妈替自己找一个叫“名娘”的艺伎来当自己的侍女。
她在有空位置的一桌坐下,晚饭吃了没两口就被身边姑娘们的交谈声吸引走了注意力:
“青晴,你还跟那个穷书生来往呢?这么多次了,他一个月就那么点钱,你还给他垫了不少吧……”
“啧……现在的男人那啥不硬,嘴倒是挺硬。”
……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李春昼感觉今天晚上听到的话题都不像姑娘们平时会说起的,她从一开始的兴奋和震惊,逐渐变得麻木、不起波澜。
李春昼被哄着劝着也喝了不少酒,楼里的姑娘们好像一下子放下了身份之间的差距和距离,对李春昼格外感兴趣,恨不得每个人都过来摸她一把。
酒意上头,李春昼望着对面桌边谷绶驳谋秤埃心想真好,重来一次真好,只要梵奴还活着,大家都活着,就算她们不记得自己,重启也不算亏。
谷绶沧⒁獾嚼畲褐绲氖酉撸慢慢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李春昼的大脑被酒精拖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竟然僵在了那里。
而谷绶簿谷灰裁挥谐鲅猿胺硭,只是又静静地垂下了目光,她低头的动作把后颈处雪白的皮肤裸/露在外,借着烛光看过去,像一片积满了白雪的小山丘。
李春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借着酒劲腾的一下站起来,微微摇晃着走到谷绶采肀撸拉了个没人的座位硬挤在谷绶采肀撸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很在乎你!”
“你是个特别特别坏的人,”李春昼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眼眶又红了,“明明你就算不冷落我,我也会一辈子在乎你……”
她细细地数着记忆中谷绶捕宰约鹤龅暮菪氖拢最后却只是睁大了眼睛,像个牛皮糖一样,抱着谷绶餐纯蓿一边抽噎,一边追问:“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不管你去哪里,是不是孤身一个人,不管我死了还是活着,我都永远记得你’还算不算数?”
姐姐,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还是说会很快把我忘掉……?
谷绶舱怔地看着她的脸,几次想要抬手都忍了下来,直到李春昼因为喝得实在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才把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了李春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