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枕边果然已经没了人。
在林若雪的记忆中,从她认识江淮开始,这人就雷打不动每日晨起练剑练枪, 无一日睡懒觉的时候。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倒也是难怪。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时, 江淮正好推门而入。
他手中提着银白的长枪, 见林若雪醒来, 动作顿了下,然后唇角浅浅地勾起, 阳光洒在他清隽精致的眉骨,好看得叫人心惊。
也不知为何,林若雪见到他,下意识便朝他张开了怀抱,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意图很是明显。
少年将手中银枪靠在墙上, 走过来,垂眸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俯身环起她的腰, 单手抱她走了几步, 将人放到了窗边的书案上。
“怎么这么早醒了?”
江淮摸了下林若雪的脑袋,将炭炉上热着的点心和茶水端来。
林若雪望着他的动作,在书案上晃荡着两腿 ,回头看一眼窗外, 蹙眉道:“这都什么事候了, 平日在府里,我早就起来看账目了。”
她心里怪江淮怎么不叫她, 拿脚尖往他腰际戳了一下:“真是,光顾着自己练剑,也不知道来看看我醒了没有。”
江淮笑着攥住她的脚:“我是故意没有叫你,毕竟昨夜阿雪――那样辛苦。”
他说最后几字的时候故意拉长了尾音。
林若雪愣了一下,前一晚两人床帐内的旖旎春色又瞬间浮于眼前,她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气恼着拿袖子往他身上摔。
这人平日在外面正经冷清得不行,怎么到她面前就成了这副模样!真想叫他手底下那些怕他怕得要死的士兵看看这人到底如何得不知羞耻!
她越想脸越烫,举起拳头使劲儿往他身上锤了一下,这力道砸在少年□□的胸膛上当然无关痛痒,江淮淡笑着接下她这一拳,往她身子那边又凑近了些,音色低沉:“那里还疼不疼,嗯?”
林若雪:“……..”
她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当兵的非要都这么直白?
但心里知道和眼前这人讲礼义廉耻是没用的,她并拢双腿,身子往后仰了仰,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疼――”
她没好气儿道:“除了这里――”她垂眸望着自己锁骨,那里还是红红的一片,和肤色对比鲜明,“有人属狗的,咬得太狠了。”
她狠瞪他一眼。
江淮却显然不会在意,反而眼里多出几分玩味,目光顺着她锁骨继续向下游移,“只有锁骨么,不是还咬了那里――”
林若雪神色微顿,低头看见胸前的衣裳微微敞开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立即明白过来他话里所指,忍无可忍顺手抄了桌上书卷向他砸过去:“江淮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在你面前要什么廉耻之心。”他手一抬便接住那几卷书稳稳放在一旁。林若雪还要骂他,那人已经又倾身过来。
林若雪惊觉耳边鼻息越来越粗重的时候,两手又已经被他牢牢固定在了头顶,她惊叫一声:“江淮!”
林若雪人都傻了,这可是大早上啊!他要不要这么猴急!
她心里骂人的时候,江淮已经分开她两腿盘在腰上,用事实行动告诉她:要,很急。
并且接下来的几日江淮都挺急的,在桌子上急,在浴桶中急,就中午午休那一会儿都要抓紧时间和她急一下,晚上吹了灯后更不必多说。
林若雪算是彻底领略了男人对那方面的事能有多热衷,好在江淮虽霸道,却也每次都考虑她的感受,末了还会抱着她去清洗,不会真叫她受伤或是难受。
在军中的这几日,林若雪觉得恍恍惚惚,即使窗外屋外是朔冷刺骨的风,可两人却像是真正的新婚夫妻那样快活,如至云端。
所以真到了临别之日时,她也并没有很伤怀。
林若雪知道江淮离归家还有一役,白帝城一役大捷后,将恰好是年关,他又可以回家,届时还会为她补上婚仪。
这一日的城楼之上,几个小兵鬼鬼祟祟扒着砖墙,望着一辆马车终于从城门洞内缓缓驶出来,其中一个立即兴奋道:“出来了出来了!少将军和姑娘出来了!”
“看错了吧,真出来了?”
“出来了!就是少将军送姑娘来了!”
几个守城的小兵明显是在这城楼上等了许久,冬日严寒,他们纷纷往手上哈着气,起了个大早守在这里等着瞧这个热闹。
也许是都知道江淮御下严格,性子冷清,故而军中这几日每每有林若雪出现在外的地方他们都争相着来围观,人人都好奇那肃冷如雪的少年将领在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会是什么反应。
几人兴奋着,却注意到旁边一少年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完全和这热闹八卦的氛围格格不入。
一个小兵觉得奇怪,用胳膊肘戳戳他:“诶,王二,诶不――王双喜,你怎么不看啊,你平日不是最热衷这些…….诶怎么还走了?”
双喜没回答,只定定地望着城楼下马车旁的人影,见车中的粉衣少女探出一个脑袋,他突然紧紧抿住唇。
那小兵见他不说话,又好奇地扯他袖子,岂料还没碰上,就见他狠狠将手臂一甩,神色毅然地向楼下跑去了。
小兵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懵道:“我说错话了吗?双喜这是怎么了呢…….”
另一个轻嗤一声:“管他呢,谁知道,自从那奸细百夫长走了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诶他原来不是一直叫王二吗?怎么突然改名叫王双喜了?显得自己认识几个大字似的……”
小兵摇摇头:“听说是他睡觉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女赐了他一个名儿,起来就叫王双喜了。”
“扯淡吧就,咱这冰天雪地的破地方,哪儿来的什么仙女…….”
“你俩管他做什么,快看快看,少将军和姑娘抱了!”
而林若雪倒也真没叫他们失望,车子刚停在楼门前,她就探出半个身子,双手一下勾住了江淮的脖子。
江淮站在车外,双手环上了她的腰,低头抵在她的前额,轻声道:“等我。”
林若雪垂下眼睫:“什么等不等的….你不是,年关就要回来了么…..”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明明昨夜里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跟自己说不一阵儿就又能见到他了,明日自己肯定不会哭……
可真到了这会儿,那少年的气息靠近自己,她竟还是不争气地控制不住要眼眶发红….
林若雪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飞速垂下脸孔,“好了,送也送了,你快些走吧。”他再不走,自己那没出息的金豆豆又要叫他瞧见了。
江淮一顿,随即挑眉:“这么急着叫我走?”
少时心里那股霸道的劲儿又涌了上来,他抬起林若雪的下巴,强迫少女和自己对视:“好个冷心肠的丫头,你就不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林若雪再忍不住,那泪珠顺着她泛红的眼眶就淌下来,少女还是没控制住哭哭啼啼:“你….你又说什么胡话呢,你一直这样我还怎么走嘛…..你这人总是这样子……”
江淮望着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好了。”
他倾身附上她的面孔,为少女轻轻吻去眼泪:“我答应你,不会叫阿雪等太久。”
“白帝城告捷后,我一定回家。”
他轻柔将她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别到耳后。
纵然前路凶险,但为了你,我也会排除万难,踏破风雪。
为了你,我也会在山穷水尽时拼命争一线生机,等我回到京都,为你奉上最盛大的婚仪。
林若雪将脑袋埋进少年玄色的衣衫,眼泪如珠,沾湿了少年将领的前襟。
与此同时,城楼上原本看得正尽兴的几人,纷纷不约而同背过了身去。
几个人在冷风中平息了半天,还是压抑不住彼此心里那点震撼。
他们也想到,一向冷刻淡漠的杀神,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或许会和平常不大一样。
却着实没想到,少将军这个人…..人前人后的反差之大,竟然恐怖如斯……
看见江淮低头吻去少女眼泪的那一晌,几个人纷纷觉得脑子萎缩了一下,然后彼此十分默契地就转过了身,在风中凌乱。
原来少将军居然能这样温柔的吗?
那平常那个冷枪泛寒连笑都懒得笑一下的鬼见愁又是谁?
“……”
终于,一个士兵忍不住打破尴尬,咳嗽了一声,故作自然道:“哈哈,也没什么,年纪轻轻的,过分亲热些也是正常。”
另个年纪小的嗫嚅道:“咱们怕是看错了罢,有点怪,要不再看一眼?”
“看个屁看,再看就不礼貌了。”
“也是,少将军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杀了我给他俩助兴”
“咱们散了吧,干活去吧。”
“……..”
林若雪的马车已经驶出官道。
她一直回头望着,直到玄衣银枪的少年独立风中的身形彻底模糊成泪光中的一点,她方才放下车帘。
行车缓缓,她交握着藏在袖中的手指,斜斜地靠在后座上。
马车快行到林子尽头的时候,车却忽然猛得停住了。
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将车子拦住,那车夫显然也吓了一跳,猛得勒住缰绳才堪堪没撞上去。
“他妈的,哪来的不要命的,眼睛瞎了吗在这站着!”车夫被他一惊,必然是气极了,望着拦车的人就破口大骂。
车外站着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他跟了一路,眼见着再不拦车就要彻底追不上了,这才猛地从车前冒出来,将车夫和车内的林若雪都狠狠吓了一跳。
那少年虽差点受伤,却丝毫不退让的样子,依旧一动不动站在车前。
他怀里牢牢地抱着一个小盒,也不理会车夫的叫骂,紧紧抿着唇,目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车帘,像是在想透过车帘去望里面的人。
林若雪原本不想出来,但她在车内坐了半晌,也不见车子动一下,于是蹙了眉,还是决定伸出头看看。
玉白的手指刚掀起车帘,目光里便映入了车前那直立的身影。
林若雪一恍,抬头向他面孔望去。这一望,却让她微微一惊。
林若雪盯了他半天,终是忍不住,挑眉疑道:“双喜?”
第61章 战况
听到林若雪叫出他名字, 双喜微微一怔,然后迅速将目光低下去,抿住下唇。
林若雪见他这副沉默的样子,一时也不明白他的来意, 但想想和他之前的几次交集……她心头尚有余悸, 不动声色将身子向后靠了靠:“那个……你找我有事?”
双喜沉默着低头, 只将手中的木盒朝她面前捧了捧。
林若雪狐疑地打量他, 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小木盒上。
木盒不大, 上面隐约还绘着小兔子的花纹,林若雪见他双手紧紧地捏着边缘, 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不禁心中又产生了些不大好的猜测。
她望着那木盒,犹豫着开口道:“这里面莫不是藏着匕首罢?”
“………”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对面少年的嘴角抽了抽。
双喜的面上闪过一阵愧色,他深吸一口气又将那几分残余的愧色藏好, 双手捧着盒子,上前一步道:“双喜听闻姑娘远去京都,特意来相送姑娘。”
说着, 他自己打开了木盒, 盒盖翻开,他将盒中之物捧得离林若雪又近了些。
林若雪警惕地凑近了几分,还未垂眸,便得一阵扑鼻的甜香扑面而来。她向里看, 小巧的食盒里, 整整齐齐摆着双色的薄皮酥点,芝麻的香味被风一吹, 连着前头坐着的车夫都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林若雪只望一眼便惊喜道:“桃片糕!你会做桃片糕!”
那少年紧抿着的唇终于缓缓松开,双喜脸上微红,很有些羞赦地将食盒轻放在了林若雪盖上。
他退后几步,垂首道:“双喜吃百家饭长大,不会干别的,唯独在糕品店里做过学徒,会做些吃食,姑娘路远,只望能聊以果腹就好。”
林若雪这才认真地望向他。少年个子不高,生得很清瘦,今日身上穿的衣服比前几次见他时要新很多。
他等待对方回话时,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局促地缩在打着补丁的袖下,在林若雪目光望过去时,默默遮住自己冻伤的手指。
无名无姓的少年,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攒了好些天的食材,跑了很远为她送上一盒亲手做的桃片糕,因为自己前几日的莽撞行事,想要取得她的原谅。
林若雪莫名觉得心软。
她转身将桃片糕放入车内,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冲他一笑:“双喜!”
双喜缓缓抬头,面上几许忐忑和茫然。
林若雪望着他的眼睛笑道:“之前的事,过去了。”
双喜的嘴唇颤了颤,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姑娘您……不怪我了?”
即使今日自己前来相送,尽量做到了最大的诚意,可毕竟是两次涉险,他并没有指望姑娘能真的忘记之前的事,只求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里,尽力寻求她最大的宽宥。却不想……
林若雪在他讶然的目光中定定点头:“不知者不为过。无心之失,又有悔过之心,双喜,你是个好人,只记得仔细分辨,再不要被人利用了善心。”
她目光望着车后虞城的方向:“前方路远,沙场凶险,双喜,还望你切要珍重。”
乱世之下,所有小人物的性命都如蝼蚁,可林若雪见过人间之恶,她不介意对哪怕是这样连姓名都不曾有的人,同样给予善心。
她上了车,双喜站在官道上,定定地望着她的马车哒哒跑远。
朔风吹面,只是那一瞬间,第一次有些厌恶自己的渺小。
他看着林若雪的马车变成视野里的一个点,久久凝视着车轮后荡起的层层烟尘,十指渐渐握紧成拳。
若他不是王双喜,不是那个守城的小兵,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那会不会至少有资格,能替姑娘赶车,护送她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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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岁末,御花园里群芳谢去,落叶铺满了玉石步道,女子的绣鞋踩在上面,踏出O@的沙沙声。
江皇后站在花园里的鱼塘旁。
冬日萧索,池里的几条锦鲤也大多浅底俘眠,水面漂浮着一层孤零零的鱼食,江文鸢望着水面微微出神。
“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将淮哥儿的战况告诉林姑娘吧。”静秋望着她忧思的样子,犹豫道。
“不可。”江文鸢微侧过头来,叹息出声。
“雪儿原本是个冷静的孩子,但若撞上淮儿的事,有时便欠些思量。若是告诉了她,她又同上次孤身去虞城一般以身犯险,又当如何?”
“更何况……”她望着天边晦暗不明的云翳,目光也浮出几分忧虑:“胜败乃兵家常事,鞑靼原本就只剩些残余部署,淮儿此番行军去白帝城或许慢了些,但以他的谋略,想来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