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如何?”
她的模样实癫狂骇人,落月的刀快要按不住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高声的一句“报――”登登登登,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住,门外士兵扬声道:“秉都督,临阳城的援军来了!”
原来是援军。落月暗暗松一口气,抬头等着徐青吩咐。
“来得倒是很巧,够与江家军再撕杀一阵了。”徐青紧绷的面色终有稍许缓和,“至于秦小姐嘛――”他笑着转身,目光意味深长。
见徐青再不掩饰望向自己目光中的肃杀寒意,秦诗诗终生出几分慌乱,声线发抖,却还强撑着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我如何?援兵已到,徐青,你还不快带我去见那个贱人!”
“秦小姐,临阳城主难道没有教过您,说话要放干净吗?”
“…..你什么意思!徐青,我可是秦牧的女儿,你要过河拆桥吗,你别――”
她再说不出话了,因为徐青的身形正在缓缓逼向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锋雪亮的匕首。
不知恐惧和愤怒哪个更多一些,秦诗诗极力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直到她的身形彻底被覆盖在对面男子高大的阴影之下――
“啊啊啊啊――”密室内传来女子凄厉的尖叫,随即便是什么柔软之物狠狠坠地之声。
尖叫声停了,变成了一阵嘈杂恶心的呜呜声,混着满口的血水,再也叫不出说不出了。
落月盯着地上那块鲜红湿热的物体,叹了口气,将房门从屋外掩上,转身而去。
*
白帝城外,半山腰,玄衣银甲的少年高坐于雪灵x之上,衣袖在朔风中翻飞如蝶,一双冷冽如平湖的眉眼中映出山下的刀光剑影。
“少将军,有刘军师在阵前亲自指挥,攻下白帝城最多三日。”丁木同样俯瞰着山下正厮杀热烈的战场,神情愈发沉稳。
“什么三天,刘宁那小子心里有愧非要临阵指挥,不过有他在,我看最多两天,啊不,一天!”王洛边看边鼓掌,看到己方的军士杀得精彩了还忍不住要挥拳大声喝彩:“我草了,漂亮!漂亮!江淮,你小子的江家军还真是有点东西,砍他!给我砍他个狗日的对就这样,漂亮!”
“……”王敞之有些看不惯就他一个人来疯在这里手舞足蹈:“我也草了,这么严肃的场合,王洛你能小声点不要嚷嚷?你别太自信了,临阳城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我看胜负还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兴头上被浇冷水的王洛大怒:“你个死胖子少在这里乌鸦嘴,什么狗屁援军?哦你说秦小贼从秦老贼那儿偷来的几个临阳刁民是吧?几个土老帽能成什么气侯,亏你长一身膘胆子比刘宁的眼睛还小――”
“不想被从这个山头丢下去的话,你们俩都给我闭嘴。”江淮回头淡淡扫了他俩一眼。
“……..”
“江淮!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是大人物就可以在这里言语羞辱我们!我们俩也是千里迢迢跑来支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敞之你不要碰我让我说!”
“……..”
“…….啊这个….也是啊,江少将,注意下言辞嘛!”
“我向来不注意这个。”
“…..哦。”
一胖一瘦俩人纷纷作石头状,随即噤声。
但事实证明,王洛虽然猖狂,他想得却没错。所谓临阳城以一敌十的援军,在身经百战的江家军面前可谓是草台班子,都不用江淮亲自上阵,刘宁轻易几句号令,这群乌合之众便灰飞烟灭了。
三日之后,白帝城的城防破了。
城楼下黑压压一片都是江家军的士兵,兵临城下,兵马在城门前列阵,一片静默,队伍中成百上千的明黄军旗在半空中高高飘扬,每一面都用浓墨写着一个大大的“江”字。
徐青坐在天机阁的乌黑书案前,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好半晌,他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地上的人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尖锐的碎裂声在空荡的房内回响,尤像巨兽伏诛前的哀鸣。
徐青静静地端详着膝上那只被瓷片扎得血肉模糊的左手,竟让他回想起四年前被江淮一剑刺穿的那一日。
好半晌,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本座还没有输,你们一大早在这里哭丧干什么?”他蜷起血淋淋的手指,目光却望向角落里搁置多年的那支长枪,心道:江淮,这么久了,你我也该彻底来个了断了。
见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地上跪着的侍从们小心翼翼窥他神色,徐青用绢白手帕细细拭去枪杆上的蒙尘,眼中却寒光一闪,想到一人:“去将林若雪绑了来。”
“白养她这么久,到了她好好报答我的时候了。”
*
寒风肃杀,城楼下的江家军如一片密如天幕的巨网,将这座城池包裹得毫无喘息之地。而城楼上,自都督府建立以来便稳插三年的鞑靼四爪蟒旗,似乎是终受不住强风摧折,软塌塌地倒了下来,掉落在门口积水的泥潭里,被战马的铁骑碾得稀烂。
虽然城池还未破,但数十年如一日讨生活的百姓最为敏锐,知晓白帝城不保,有的已经按耐不住,打包拖家带口地想要逃出城池,但又不敢贸然出城,便犹犹豫豫地缩在城楼的一处小门旁查看情况。
徐青手执长枪,正面黑压压一片的江家军,站在城楼之上。楼下已聚成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白帝城居民,鬼鬼祟祟地缩在城门后,时不时探出几个脑袋。
江淮几人骑马立在军队最前,这种光荣场合,王洛自然要居于军队最前排的正中,他高坐在一匹大黑马上,一脸正色朝城楼上大喊:“徐青!放弃挣扎吧,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快快缴械投降,我们还可饶你一命!”
江淮则凉凉地道:“谁说要饶他一命?”
王洛当即改口道:“对,也许不能饶你一命,但我们可以善待你的家人!”
徐青望着他们,道:“我没有家人。”
“哦对。”王洛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抱歉,忘了你从小便是孤儿爹不疼娘不爱还被逐出师门这件事了。”
“……”徐青嘴角微微抽搐,冷笑一声道:“真是可笑,如今竟轮到你这种坑爹的草包来评判我。”
“呔!”王洛大怒,拿扇子指着他质问道 :“本公子何时坑爹了?我向来是我爹的骄傲!反观是你,如今一无所有大难临头还在这里强撑……”
“王公子!”徐青高声打断:“你不要忘了,你们如今还没有攻破城池,我白帝城里可还有人!”
“哼!那又如何!”王洛目光一转,向墙根蹲着的一群白帝城居民招手道:“来啊,乡亲们都到我这儿来,你们都督就要完蛋了,快些弃暗投明才是!”
徐青这才发现城墙那里早就聚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百姓,一股火腾得从脚底直升,朝着那群跃跃欲试的百姓厉声道:“谁敢!今日谁迈出城门一步的,本座要他狗命!”
百姓们畏惧他已久,听了这声喊当真驻足,原本已走到半路的也停下步子,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僵在原地纷纷求助地望向江家军这边。
江淮一直高坐在雪灵x上,目光冷冽。
王洛见这群人竟真不动了,大怒,高声喊道:“乡亲们别听他的鬼话!你们都督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快快到本公子这里来,前十名都有小礼品相赠!”
“王洛你要点脸!”
“本公子就不要脸你待如何来打我啊!”
那群百姓面面相觑一阵,最后一个独身一人的率先咬牙硬头皮往对面走,剩下的见他竟毫发无伤走到对面,纷纷效仿,也不管徐青在脑袋后恶狠狠的威胁,拖家带口地向对面走。
第85章 挟持
有一个带头平安过去了, 剩下的胆子也就大了许多,一个个百姓拖家带口,在徐青愈来愈铁黑的脸色中纷纷走到对面,绕到黑压压的一片江家军身后, 抱团缩了起来。
江淮向旁边侧了一眼, 丁木会意点头, 当即掉转马匹向队伍后面走去, 指挥这些百姓在军营里暂时安置。
王洛很是满意, 看得哈哈直笑,笑够了, 得意洋洋转过头,冲着城楼上的徐青高喊:“徐狗,这下你看见了看吧,你已经民心尽失一无所有了,还不束手就擒!”
徐青冷笑一声,望着密如彤云的一片江家军, 默了一阵,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队伍最前的江淮身上。
两道视线隔空交错, 江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自始至终便是一副冷冽的神色,岿然不动,目光微抬与他对视,长睫下的一片阴翳盖住眼底的一片冷刻。
徐青就这样望着他, 望了良久。
视线中的那个少年, 生得那样出众,家世也那样好, 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而他,无论身在顺境还是逆境,永远那样一副端正傲然的模样,总是在他的对面,高坐白马之上,神色冷然地望向自己。
那个如今声名狼藉、溃不成军的自己。
甚至有时,被噩梦惊醒的夜里,他竟然也会想到,若是当年自己真照师父所言那样“走正派”,会不会如今……
少年尚未被逐出师门时的那摒长枪紧握在侧,可另一边左手的五指却只软塌塌地垂下,卷曲着。似乎是感应,那卷曲着的手指关节倏尔竟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只一下,他便又收起了那些纷乱没用的思绪,眼中重新压上一层浓厚戾气,一瞬又让他想起现实,重重地提醒着他,哪有什么如果,哪有什么曾经!
徐青的目光中的寒意重新凝聚了,缓缓望向江淮。
他迎接对方的视线,盯了良久,面上竟忽地浮出一抹诡异的兴奋来。
他面露微笑,双目却死死地盯着江淮的神色,倏尔开口反问道:“一无所有?”
“江少将,你也这么认为吗?”
你也这么认为吗?
明明都兵临城下,大难临头了,却没来由得说出这么一句话,这,是何意?
一字一句在扑天的寒意中显得清晰无比,叫人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警惕他话中深意。
冷风中,江淮微微眯起双眼,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紧握成拳。
王洛依旧不明所以,皱眉骂道:“徐青你什么意思,都成穷光蛋了还在这抠字眼,你就…….诶?”
他说不下去了。
所有人的话和心都突然卡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们看见了,城楼的台阶上,竟缓缓行走着一位被反剪着双手的白衣少女。
而这少女,这些人都认识,正是他们此番北上的目的:
林若雪。
江淮的瞳孔骤然缩紧,那少女白色的倒影如同雪片一般融进他平湖般的眉眼,喉间一阵滚动,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下唇,声线不由得低哑:
“阿雪…..”
阿雪。
林若雪走上了城楼。
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墙下白马之上的少年,刚要出声,便被一只手强硬地拉拽到身前。
徐青将她的脸强行搬向自己所在的方位,脑袋几乎贴到了她颈侧,口中气息一下下扑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林姑娘,你的架子可真大啊。”
城楼下,所有人望见这一幕的人都是一阵唏嘘,纵然混不吝如王洛,此时也不敢去看江淮的神色了。
“…….”林若雪强忍着恶心,弯着脑袋从他臂弯中滑走,目光朝身后斜看去:“徐青,缴械投降吧,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若真杀了我,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青嗤笑一声,歪着脑袋也饶有兴致地去看她,笑道:“可是林姑娘,我养了你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杀你吗?”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眼中笑意却多少带点凉:“林姑娘又凭什么觉得,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林若雪沉默一阵,低声道:“你赢不了。”
“赢不了,我就不会先杀你吗?”
“你不会。”
“呵呵,为何?”
“你喜欢我。”
“……..”徐青微微抽动嘴角,短暂地沉默了一阵,最后冷哼一声,移开眼去。
大军压境,林若雪却看着他叹了一声,道:“徐青,你之前误上了贼船,就此收手吧,尚有转圜的余地。”
“呵,我还有吗。”
“有啊。”
“有个屁,转过去,再看就把你推下楼摔死。”
“……..”好吧。林若雪老实转过头。
她调回目光,稍向下倾。
正对上一双沉炽的眼。
她微微一愣。
记忆翻涌出海,林若雪记得,那一回对视,还是他在上,她居下。他立在高高点将台之上,周身一片萧索,她躲在树丛之后,两道视线隔空对望,她心中有怯,当晚却做了最亲密之事。
已经不知是过了多少日,这回轮到她在城楼迎风而立,俯视那张令人魂牵梦萦的脸。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生会再见不到江淮,甚至有时在白帝城等得久了,等到她都倦了,也会疲惫地想,要么就这样算了,只要母亲兄长安好,她就算老死异乡,也勉强死能瞑目。
直到今日。
那玄衣软甲的少年独立于万人之境,就像十四岁夜晚的那个梦一样,风轻轻鼓动他的衣衫,他就在城楼下,望着她,林若雪一颗皱巴巴的心才终于得以舒展开:
即使穿行火海刀山,他真的会来。
像一片冰心被热水晕开,她在双眼温热中再次对上江淮的视线,像是剔透冰层下点燃暗火,她竟说不清,那双过分漂亮的眼中,究竟是沉冷、愤怒、隐忍动容,还是欣喜若狂。
林若雪眉心一颤,一滴泪珠子就滚落下来,她没来得及呼出口,一道厉风就擦着她的耳边划过,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伴随着沉重躯体倒下的声音,徐青发出一声冷笑。
“江小侯爷,竟也学得了偷袭的毛病?”徐青顺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尸体推开,随意吹了吹手上的灰。
“放开她。”
江淮在弓弦搭上一支新的羽箭,再次抬高手肘,对准了城楼上说话的人。
“是啊是啊!”王洛焦急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扇子冲城墙上喊道:“徐青,你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之间打仗堂堂正正,你挟持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算怎么个事儿!”
“呵呵,弱不禁风?”徐青觉得好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林若雪,低哂道,坏了他这样多的好事,她要是能算弱不禁风,西市屠宰场杀猪的孙大娘就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徐青没理会王洛,兀自上前一步,五指间寒光一闪,一把短刀便直抵在林若雪脖颈。
林若雪瞬间只觉颈侧的皮肤一凉,猛地吸了口气,那刀刃竟生生压低了几分,腻白的肌肤立即爬上了几道红痕。
“徐青你他――”一阵刺痛传来,她正要破口大骂,嘴里便不由分说被塞进了一团麻布,猛地将她下半句堵了回去,叫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短短一瞬,林若雪在心中将对方的祖宗问候了少说百八十遍,徐青则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林姑娘先歇歇嘴,再坏了我的好事,我可真要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