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耳边传来什么声音,好似自己在溪涧间玩着水忽然被叫到,顾枝枝顺着那个声音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片白。
“太阳太大了,我看不见了。”顾枝枝看不见慕行之,回头的时候也看不见适才玩闹水花的山涧清泉,她指了指上方,将不适的感觉都描述了出来, “而且太热了,我脑袋还晕乎乎的。”
第一次见到顾枝枝这么软糯的模样,慕行之并不感到高兴,他立马吩咐身边的人去请太医,自己一把打横抱起顾枝枝,大步往东宫的方向赶。
“飞起来了。”顾枝枝在一片白茫茫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腾空了,一只手拽着慕行之的衣袖惊呼,一只手往外伸展,将自己当成了一只鸟。
太医来得倒是快,慕行之刚到东宫不久,太医也到了。
能这么迅速是因为头发胡子一把白的老太医是被慕行之身边的侍从,也就是铸剑山庄的大弟子一路轻功提着过来的。他这才刚落地,颤颤巍巍抖着腿都还没站稳,就又被这位大弟子催促。
好在老太医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接受也算良好。他缓过来后就赶忙走进来给慕行之行礼,还以为是现下的太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心下已经开始思量这要是治不好有什么后果了。
“林太医不必多礼,给里边的人把一下脉,看看是什么情况。”慕行之侧了侧身子,漏出了顾枝枝那张酡红酡红的脸。
不得了不得了,这新太子竟然还金屋藏娇。老太医心里已经八卦了个百来千回,面上倒是正定得紧,他捏着胡子应下后就转身从携带的箱子里取出手帕来。
在慕行之的注视下,老太医把了三次脉,再三肯定后对着慕行之说道, “这是南疆的一种毒烟,可以使人致幻,如果不服用解药的话,幻觉中的人就会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幻觉里,不吃不喝,直至在幻觉中饿死。”
“据记载,解药是南蛮的一种茶叶,现下已经作为了秋后进贡的第一批秋茶。将这茶泡水喝下,便可以解毒了。解毒之后饮食需得清淡,且还需服用三天微臣开的药方,以免毒素残留。”
【虽说我这里没有记载,但是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毒蘑菇中毒呢?】
【《本草纲目》说得有理,我也觉得是。】
【等会,你们要不先别说话,我感觉馆长看过来了。她现在神志好像不太清醒……】
青铜树打断了《伤寒杂病论》和《本草纲目》之间的对话,三个文物连带着整个博物馆里的文物都静下下来,佯装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死物。
“去取些秋茶回来。”慕行之吩咐完底下的人后便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并不言语,一个迷迷糊糊,十分的安静,使得两人的呼吸声便格外的清晰。
“慕行之。”一晃眼顾枝枝就到了一处山谷里,山谷静悄悄的,连鸟儿的声音都听不见,她一把拉住边上的慕行之,指着前方, “好大的一棵青铜树啊。”
“还有两本飞在空中的书,明明刚刚还在说话呢,怎么现在就不动了。”她拉着慕行之走进,戳了戳那两本古籍的封面。
而在慕行之看来,就是顾枝枝抓着她的手对着帘幔说些什么,另一只手还在比划,试图让他看什么的样子。
博物馆里的文物声都不敢吱一个,蹲在自己的位置上祈祷着馆长快些解毒。
“枝枝说的可是一把会飞的剑,和一件可以自由来去的长袍。”慕行之那日在星宿楼外其实都看到了,但是他当时没有表态,这会儿看顾枝枝似乎要抖露这些,他俯身问道。
【他果然知道!我就说他知道!他两次捡起地上的我,原来早就有所猜忌。】
秦王剑被诈,下意识就出了声。它一出声顾枝枝果然就看了过来,只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并没有看到博物馆只看到了谷中飞着一把上蹿下跳的长剑。
“有长剑,会飞的,还会说话。”顾枝枝还在比划,外边铸剑山庄的大弟子刚好回来了。
他速度倒是快,直接打断了慕行之的询问, “殿下,秋茶带回来了。”
慕行之侧眸去看躺在床上手舞足蹈异常兴奋的顾枝枝,眸底流转着一点可惜,然而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
顾枝枝清醒的时候,天色都暗了。她摸了摸脑门,现下倒是不晕了,但是博物馆的文物们齐刷刷的喊了起来,惊了她一下。
【馆长,我们暴露了。】
【馆长,我错了我不该出声的。】
【这门婚事我仅代表我一个文物不同意,慕行之实在是太有心机了。】
【我也不同意。】
【我也。】
不等顾枝枝搞懂发生了什么,她摸额头的手落下时碰到了一个热乎的人,直接将她给吓了一跳。
慕行之合衣躺在她的边上,似乎是睡着了。顾枝枝此时脑海一片空白,似乎是中毒带来的后遗症一样,在文物们集体摒声的状态下,她支棱起来,用手肘撑着脑袋,侧过去看向了对方。
慕行之这张脸她虽然看过好几次,但是每看一次都还是会被惊艳到。出色的五官搭上毫无瑕疵的脸庞,肤色也是白皙润泽,好似山间的精怪,专门出来蛊惑人心的。
别说她看着就着了迷,博物馆里的文物本来还想告状说慕行之的不好,现在看到这一幕都默默不做声了,一个个暗戳戳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两人躺在一块没有动作也看得入迷。
就在顾枝枝还在发愣的时候,紧闭双眼的慕行之一个侧身睁开了眼,和她对视,吓得顾枝枝径直跌了回去,躺在床上不知所措。
“枝枝。”
慕行之见状侧了侧,在距离顾枝枝一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似乎并不想吓到对方。大概是养了一会神,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低沉嘶哑,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惹得顾枝枝想退又不能退,脸蛋都憋红了。
“唰——”
她这还没反应,博物馆里的门就被青铜树关上了。在门帘被拉上之前,顾枝枝还听到了青铜树对着其他文物的说话声以及文物们的哀嚎声。
【这可不兴偷看,我就做做好文物,帮你们把门拉上。】
【别啊——】
“你干嘛!”气氛到这里,顾枝枝不免就多想了点某种色彩的理论,只是她憋红了脸也不见慕行之有下一步,且在那双透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免有一点点懊恼,随即怒目而瞪。
“枝枝可愿留在这宫中。”慕行之大概猜到了顾枝枝在想什么,他轻轻的笑了,笑声很轻,但却全部都传入了顾枝枝的耳边。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慕行之完整的一句话。
“可以等我将天机阁壮大后再说吗?”顾枝枝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因此她便遵循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我等着枝枝。”
慕行之又陪着清醒后的顾枝枝呆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起身离开。所有的脉络都已经清晰,布下了十年的局也已经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
顾枝枝知道慕行之很忙,并没有去挽留他。更别说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更不会去喊住对方了。等到殿门再一次被合上,她这才回头去和博物馆里的文物交谈。
“我知道了。”等博物馆里的文物都说完后,她这才回应,而后便盯着头顶上的纱幔,思绪渐散。
其实她早就怀疑慕行之知道这件事了,现在只是被肯定了猜测而已。不过刚刚慕行之不说,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顾枝枝需要清余毒,她这几日便就都呆在了东宫,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她如是想着,倒也是呆得安心了些。只是这样的观念在十日后的一天就被彻底推翻了。
安全的前面到底是危险!
顾枝枝望着这被团团围起的东宫,眼中跳跃着火把的光晕,额边的青筋跳了跳。
“枝枝,跟着我走一趟吧。我不会害你的。”许久不见的陆离景从一圈举着弓箭的士兵中走了出来,他伸出手,对着顾枝枝说道。
第49章
造反
金銮大殿之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而带领他们的正是挟持着顾枝枝的陆离景。
“景王你这是在逼宫造反!”礼部尚书也是被连夜请进宫的大臣之一,他和其他人一样被团团围在殿中,开口破骂。
陆离景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他没想到皇上居然还愿意保他,仅仅是罢储,而不是直接贬为庶民,甚至还给了他一个亲王的封号。因而外边都只是传他性情暴躁才被废,而不是抖露出他并非皇家血脉的事实,这倒是一边踩着他的名声,一边给慕行之铺路了。
也正是如此,除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世,也使得他取来皇后给的虎符统筹将士,调动兵力,举兵造反的时候,竟也没惹得怀疑。
而如今就算是被点破,士兵们也跟着他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根本没有后悔的机会。
“你不觉得你挟持我并没有用吗?谁家为争皇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退步呢?”陆离景的手只是虚虚的放在她的脖子上,并没有用力,顾枝枝有了说话的机会,一边被迫跟着他穿梭来士兵中,一边趁机说话。
先不说这样大的阵仗如果慕行之没有准备能不能救下她还是一回事,更不提人家为什么要救她。要知道当上了皇帝后,要什么样的妃子没有呢。顾枝枝在心下嘀咕,她可不觉得自己能有多特殊。
“枝枝过于看轻自己了。”
陆离景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后,拔出了剑鞘里的长剑,在走到金銮殿上,他顺势将长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一双本该是如沐春风的眸子冷冷的扫向殿上的人,最后落在了慕行之的身上。
“你自断一臂,或者她死。”
大概是原身毕竟和陆离景相熟,顾枝枝这会儿倒也没有被挟持的自觉感,不仅不感到害怕,听到对方在她头顶说的话后,还有一丝窘迫。
这种桥段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她的脚趾头都快扣出一座大殿来了。
“好。”慕行之仿佛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直接引得龙椅上的皇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枝枝,也都看了过来。不敢置信,茫然,谴责,气愤,不理解等好几种情绪在大家之间蔓延开来。
“枝枝这下信了吧,你在他心中分量还是很重的。”陆离景刺激完慕行之后,转而来刺激顾枝枝。
由于对方埋在她脖颈间的动作过于的缱绻,原本看往慕行之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这边来,顾枝枝反而冷静了下来。
恍惚间,她看到了慕行之向她比了一个动作,只是那个动作转瞬即逝,她都没看清楚。不过现在她不能给对方拖后腿,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顾枝枝敲了敲博物馆,在脑海中说道: “秦王剑,等会我将陆离景推倒的时候,你趁机出现在他身下。以他作为掩饰物,我再取你出来防身。”
【好的,馆长。】
秦王剑的回复在刚落下,慕行之就出手了,他没有喊来暗卫或是侍从,自己一个人提着剑就上来。
倒也是这几年江湖的传闻,让大家都以为铸剑山庄的庄主是一个人傻钱多武功不怎么样的富家少爷,使得在场的人都没有料到慕行之真正的武力值是可以直接吊打陆离景的。
慕行之的速度太多了,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长剑架在了陆离景的命门上,而顾枝枝直接挣脱了束缚,甚至还没有取出秦王剑来。
“枝枝可以躲在我身后取那把剑。”慕行之低声对着顾枝枝说道,完全没有接收到顾枝枝听到这句话的震撼。
【啊啊啊啊,他果然知道。】
【唐三彩别喊,吵得我脑瓜子嗡嗡嗡。上次不就已经确认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大惊小怪。】
【我就不和你们聊了,馆长还在等我呢。】
秦王剑眨眼间出现在了顾枝枝手上,好在顾枝枝身上的宫装广袖够宽大,再加上她贴着慕行之站立,将秦王剑挡了个彻彻底底。届时她将长剑取出来,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慕行之递给她的。
现下她是安全了,陆离景也在慕行之的控制之下,只要慕行之挟令对方以退军就算是结束这场闹剧了。在场的大臣们也看出了这个局面,纷纷送了一口气。
“虎符在本宫手上。”皇后身着她被封为中宫之主时候的那一套礼服,周身一派雍容华贵,看着端庄大气。
她一手举着虎符,一手提着剑,从包围圈外缓缓走了进来,一直走上了大殿,走到了皇帝面前。长剑从她的手上垂在了地面上,上边湿漉漉的红色在大殿上拖出了一条蔓延开来的血迹。
大臣们并不清楚皇后现下是站在那边的,又或者说他们没有那个胆量上千,因此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去拦住她。
“皇上,臣妾知道你不喜臣妾的父亲,所以臣妾杀了他。”皇后的第一句话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紧接着,她又说了第二句话, “臣妾也要死了,可是一个人死太过孤寂,皇上可以和皇儿一起陪着臣妾上路吗?”
“你……”皇上并没有震怒,甚至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气恼都没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皇后看着他,凝视了许久,眼尾渐渐的红了。许是什么都明白了,也能接受了,她便高声大喊, “放箭!”
咻——
冷箭破空的声音传来,慕行之堪堪拉着顾枝枝退后。见到顾枝枝能举起秦王剑自己抵挡,他这才几步赶忙上前去,要救下皇帝,却被那密密麻麻的箭雨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一只冷箭穿透了陆离景的胸膛,他跌跌撞撞的滑坐在了顾枝枝跟前,抬起头一双眸子依旧温和, “我知道你不是她。”
他说着吐出一口深色的血来,一看就不是因为中箭的原因,而是早就服下了毒药。
箭雨无差别的攻击,士兵们也都举起手中的武器来抵挡,一时之间,场面混乱。顾枝枝的耳边都是四周打斗的声音,然而就在陆景离咽气的最后一刻,她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话。
“枝枝,对不起。”那声音极轻极轻,如果不是那清脆的铃铛声将顾枝枝吸引了去,她可能都没有听到这句话。
铃铛?顾枝枝低头看了过去。只见陆离景已经闭上了眼眸,一只手垂在身侧,手心拽着一只铃铛。
原来当初她在马车上听到了铃铛声音,是来自这里的。顾枝枝眨了眨眼,仿佛拨开了眼前的云雾,看到了迷雾后的世界。
“叮铃——铃。”
士兵们举着武器挥舞,也没注意脚下,一下就将铃铛踩了个稀碎。
这一声清响将顾枝枝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急忙抬起秦王剑抵挡冷箭,躲着箭雨跑离这里。
宝座之上的人不多,没有踩踏,唯有对峙。
一只羽箭直直的穿透了皇后的胸口,冲击之大,她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只是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使得她举起剑就刺往了一边的皇帝。
“六郎,我……”鲜血蔓延在两人的脚下,皇后站也站不稳,全靠皇帝扶着她, “真的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