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礼哭笑不得,拿起筷子再次提醒道:“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许安安应声低头怏怏吃了口菜,转念一想又觉得失望,声音都跟着高了八度:“也就是说你特地带我们来这儿单纯就是为了吃饭,没别的?”
“不然呢?”笪礼淡淡反问。
这回许安安彻底没了话儿。
长久的沉默是许安安正在试图接受这个现实,而方才她的所作所为无疑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
“笪礼,你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许安安沉吟半晌抱臂道:“咱们好容易到了这儿,不是说要查探的?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从到这儿之后就忙着吃吃喝喝,难不成就没什么计划之类的?”
笪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许安安当即眼睛晶亮:“如果你有什么计划的话,是不是得要告诉我?我也不是说一定得清楚每个细节,只是作为同行者,我是不是也有知道的权利?关键时刻我不是还能帮你嘛。”
“其实……”笪礼话说一半,眼瞧着许安安猛然间坐直了身子,跟着正色道:“没有计划,见机行事。”
许安安刚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显然很不相信,但也知道依着笪礼的性子,若是他不想说的话,自己把他嘴巴撬开他都不会说,所以劝都没劝便先放弃,恨恨道:“算了,你不愿意说便不说,最好烂在肚子里,反正就算你不说我之后自己也能猜到。你且等着吧,到时候可别惊掉了下巴。”
说罢,许安安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这会儿心下无事,许安安自然很是不亏待自己的肚子,一盘烤肉下肚,走之前还不忘带了两个馕饼揣在怀中,到门前时递给司徒褚。
司徒褚见状感动的眼睛又红了起来,被许安安狠狠瞪了一眼生憋了回去,连忙接了过来。
在后付钱的笪礼步出时见许安安已然上了马车,老神在在地眯着眼睛坐定,在外敲了敲马车边侧问道:“刚刚才吃了饭,要出来转转吗?”
“转什么?”许安安掀开车帘,并没什么好脸色。
“这处,人很多。”
“人很多?”
“嗯。”
许安安很是狐疑的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暗自想着哪里的街上人不多,非得特地提点出来做什么,难不成这处的人长了八只眼睛十张嘴呢。
心下暗自嘀咕着,再看看笪礼负手淡淡看着她的模样儿,当即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他现下终于吃饱喝足,总算要开始准备做正事儿了,于是刹那间再次燃起希望,起身毫不犹豫地下了马车。
“我去。”
笪礼只让马车在此处静候,随即领着许安安和司徒褚二人沿着这条街上闲逛了起来。
许安安自是不忘使命,瞪着一双眼十分警觉地跟在笪礼身边,很是不放过从他跟前儿经过的每一个人,因为在许安安看来,每一个人都很有可能是笪礼的接头人,或者是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敌人。
但也不过一条街的功夫,许安安见笪礼唯一的收获就是一只极其女孩子气的嫩绿色荷包,而那荷包被她抢过之后一番仔细查看,好像也并没什么特别,图案也是极简单日常的,一时悻悻还了回去,终于让她又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就这么在大街上闲逛,可是有什么目的没有?是不是你也不知道该找谁,或者说是在等谁来找你?”
笪礼步子一顿,看向许安安,略有些诧异。
“我猜对了是不是?”许安安眼睛一亮,兴致愈发高涨,拍了拍胸口自信道:“你不用说,我懂了,很懂。你可知道当王妃那几月我别的没学会,学会什么了吗?”
笪礼略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第100章 领头者从心,追随者从命
“买东西。”许安安眼神很是坚定地看向前方一字一顿:“所以你放心,这种事情只管包在我身上,我很有经验,保准大手大脚引人注目,一定能让你满意。”
许安安说完,扬声叫上司徒褚的同时,扬手略一拨额前的流苏,气势与方才小心翼翼的模样儿全然不同,抬步走在最前,领着二人大肆在街上买起东西来。
香囊面具烤串包子,吃的用的,但凡这条街上有的,许安安几乎都没放过。要钱都是一指后头的笪礼,随即将东西丢给跟在身边的司徒褚,几样下来,动作也愈发顺畅起来。
笪礼见状也不阻止,掏出荷包很是自如地上去付钱,只是倒是有些苦了显然对逛街没什么经验的司徒褚,一手烤串一手包子,还抱着些不知名的物什,走路都有些打飘,着实艰难。
总归许安安很是发挥了一番女儿家买东西时与生俱来的讨价还价,以及那几月跟在几个王妃身边愈发精进的购买能力,很是打定了要显眼一些的主意,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惹人侧目的机会,很快就成了这条街上看起来最是富有的存在,甚至有店家上前来给许安安主动推销。许安安看都没看便闭着眼睛一声买,身后的笪礼应声递了钱来,司徒褚排着队在后接过。
如此逛完两条街之后,纵使自认体力极好,许安安还是忍不住选择先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休息,咂了咂嘴暗自想着,看来任何事情都需要精进练习,甚至连逛街买东西这种从前在自己看来很是闺阁家女子无趣的事情都是,毕竟时光易逝,着实不能蹉跎。
“这一路我仔细瞧着,好像也并没发现什么人跟着我们。”许安安坐了会子好容易缓过劲儿来,转而目不斜视地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与坐在自己一旁的笪礼说道:“你别不信我,虽说我打探消息没什么经验,但我这看人的眼睛还是很准的,从没出过错。”
笪礼盯着不远处的包子摊出了神,沉默半晌方才应道:“嗯,我知道。”
“是吧?”许安安很是一副得到共鸣的欢喜,轻咳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得随机应变再换个法子?你带了多少银钱,要不要咱们直接买一票大的?”
“不用。”
“为什么不用?”
“我的意思是,我并没说有人盯着我们。”笪礼收回眼神,侧首看向许安安,淡淡开口。
许安安一愣:“你方才不是你说人很多的吗?”
笪礼点了点头:“人的确很多。”
许安安心下哄然:“所以你……是真的在说人多,不是别的意思?”
笪礼想了想很是不解:“还能有什么意思?”
“你……”许安安语塞,木然顺着笪礼的手势转过头看去,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自己若说是少,那当真是在打嘴,而笪礼的问话让她顿时有一种自己很蠢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已经断断续续跟了自己一天。许安安缓缓闭了闭眼睛,强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弹起身咬牙切齿道:“那你不早说,我这一路买了这么些东西算什么?”
身后抱着一堆东西也看不见二人的司徒褚闻言也是一惊,手里头的包子差点儿没拿住。
“难得来一次,只当是纪念也好。无妨。”笪礼更是不明白许安安如此突然地爆发,考虑了一下之后象征性的补上一句以示安慰:“你喜欢就好。”
“喜欢什么?你当谁纪念买十个包子呢?!我带回去当风干包子送你,你要不要?”许安安哭笑不得,强忍了半晌,还是没有丝毫顾及地嚷嚷开来。
笪礼自觉从来都不大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此时此刻他竟忽然能够在旁人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自己作为一个男子在欺负一个女子的错觉,有鄙夷有不屑。笪礼暗自咬牙,下意识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你先坐下来。”
此时此刻,许安安这一日以来的期待全然化作心下的失落和不甘,随即便是深深的疲惫,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顺着笪礼的动作一屁股坐了下来,翻着白眼往身后的柱子上一贴:“所以我又想多了,是不是?”
笪礼没说话。
“你故意把我叫出来闲逛的。现下心里头是不是都乐开花了?从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笪礼还是没言语。
“你不要做出这副死鱼脸,我知道你心里就是乐开花了,笑得满脸褶子,但是你还得强忍着,做出这种比较冷漠的人设,这样显得你好像很高深莫测。其实你没有,你就是个坏人。”
“不对,不止是坏人,还是个闷葫芦。你这种人很要注意一些,当心有一天闷着闷着闷炸了,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到时候你可别求着我要我救你。”
许安安继续冷言冷语不过脑子的揶揄,全然怨气,笪礼继续当做没听见一般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许安安说完只觉身心舒畅,冷哼了一声咕哝道:“罢了,我也累了,你这人忒能藏了,什么话儿都不说,全靠猜。行,你且憋着吧,我也不问你,你最好谁都别说,憋死你。”
司徒褚在后,因为东西太多的缘故被挡得严严实实,也看不见二人的表情,只能从话中分辨,忙问道:“谁死了?”
笪礼很是少有的笑了笑,终于有了些反应,与许安安并肩看着前方轻声问道:“许安安,在你看来,发生战争是为了什么?”
许安安一肚子气,本来没准备跟他说话,忙着回头从司徒褚手上找自己方才买的糖葫芦,却不想叫笪礼先一步递了过来。一时看了看笪礼,又看了看糖葫芦,暗自想着笪礼有罪,糖葫芦无罪,这方心安理得的接过,歪坐着含了一口,想了想才说道:“那要看站在什么角度上。若是发起者,那应当就是为了掠夺。土地也好,资源也罢,都是想要通过战争的方式从别人的手里获取些什么。即便内里是阴暗的,但好像都能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现下不是,往后也会是。而稍微有些骨气的保卫者,则是不想轻易丢弃自己治下的每一寸,愿为此拼尽全力。所以在我看来,战争就是领头者从心,追随者从命。为的,自然就是心里所自认为的意义。”
第101章 各有立场,各有道理
“那可有错与对的分别?”
“没有。”
“为何没有?”
“我虽觉得这世上能够维持和平最好的局面便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可每个人的每种所作所为都有他们认为正确的意义。我祈愿这世上从无战争,我也自认并非高尚之人,所以没办法看着血流成河的时候考虑旁人家所谓正确的意义。而从前练武之前我并考虑过这些,但我如今满身的本事也并不想荒废,所以我也考虑过为什么学武,除了保护自己以外还能为了什么。后来我渐渐想通了,既此生为齐国人,便是命,我不会主动去挑衅别人,但只要有人想要掠夺,我便愿为齐国而战,亦愿为守护我朝的疆土而战。同样的,我若为西境人,也是一样。我练武没错,我是齐国人也没错,他们是西境抑或是北安的人都没错。打仗不是村儿里头你家的狗今儿咬了我家的鸡,我家的鸡明儿啄了你家的狗能分个清晰,各有立场罢了,自然也就没有错与对的分别。”
“若是同一国呢?他们各有立场,各有道理。”
“那就看,谁的立场能够惠于百姓。我父亲曾与我说过,民为根本,只有老百姓日子好了,国本方能稳固。所以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就不是两个人甚至更多人的事情,是百姓的。百姓心里头都跟明镜儿似的,他们只是不能主动作为,但他们能看得清。”
笪礼并未评判对错,只是侧首看向身后一直跟着的司徒褚:“司徒褚,依你看呢?”
司徒褚有些意外,并没想到能问自己,一时紧张脱口而出道:“我也不知道,也不懂这些,反正我现下已经进了军营,大将军让我往哪儿打我就往哪儿打,让我不打我就不打,我听大将军的。”
许安安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很是难得的冲司徒褚竖了个大拇指。
“你觉得他说的对?”笪礼挑眉。
许安安颔首应道:“我与他没有立场上的分别,所以在我看来,既然没有想法,那么随大流也未尝不可。”
“有的时候真正的战争并非只是刀剑相向,想要阻止战争也可以有许多种方法。是,这世上并未有错与对的分别,只是立场不同罢了。”笪礼垂着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又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许安安一根糖葫芦进肚,顿时又觉前途光明,心中再次燃起斗志,掏出帕子和水壶沾了水来擦手,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可告诉你,我现在对你已经失望了,也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下面的时间,我就负责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不问不说,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要不然我回去就跟黄将军告状,跟他说你拿着他给你的钱吃吃喝喝什么都没做。到时候司徒褚也能作证,看黄将军怎么治你的罪。我自是个没脸的,只管满军营宣扬,看你这个军师的脸面又放到哪里去。”
笪礼没搭理许安安,掸了掸袍子起身道:“走吧,忽然想起前头还有一处酒做得极好,与京城的很不一样,你不是喜欢酒吗?今儿带你买点儿去。”
许安安一愣:“还买?!你瞧着我们买的还不够呢?”
笪礼一脸无辜:“怎么了?”
笪礼这话听着,三人今儿千辛万苦来这一趟,俨然就是百里迢迢忙着穿过边境大采购,而非其他。
许安安也是哭笑不得,没成想自己搬出黄将军来他都不怕,想要阻止却又因着刚刚才义正词严地说了不管的话儿,没得打自己的脸,于是也跟着起身抬步,扬起下巴气势昂扬:“好,去就去,买它个昏天黑地,乱七八糟。”
许安安自觉想得明白,总归现下他闹得自己这心里头不痛快,那索性便就叫他的荷包不痛快,要不然西境一行什么收获都没有不就白跑了一趟,反正自己也没吃什么亏。如此一来倒也很是公平。
一时笪礼只道是酒馆不远,不必乘上马车,于是三人步行约莫也不过两条街的功夫,除却司徒褚有些受累以外,一路走到一家酒馆,笪礼在前,许安安和司徒褚在后。
酒馆开的地方并非城中,来往众人似乎并不多,但店内的生意倒是很好,店家亦是个极热情的,见到笪礼时连忙上前来迎。
“这位客官,要什么酒?”
笪礼负手道:“去年岁在你们这处定了几坛蝴蝶兰,不知今日可否能取了?”
店家闻言笑意更盛:“客官当真好眼力,我们这处的蝴蝶兰每年就那几坛,前儿方才启的,自是能取。不过不知客官可有凭证?”
笪礼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儿木牌递了上前。
店家双手接过后仔细看了一眼,随即递回后俯身恭敬道:“客官放心,您的蝴蝶兰早已为您准备妥当,只是那酒珍贵异常,非得是预定了方才能取,所以特地存在地窖,若是常人都不会拿出来。我这就找个小二去取,但怕是要些时候,不如客官楼上请,先歇歇脚稍候,待小二取了来,我亲自给客官送去。”
“也好,那就有劳店家了。”
“应当的。客官请。”
三人由店家的一路带到二楼的一处雅间,店家一面叫小二上了茶水点心,而后只道是稍等,随即合门步出。
笪礼从门缝瞧着店家离开,再转头的功夫,许安安已然给自己寻了个位置安安稳稳地歪坐了下来,毕竟猜来猜去猜了一天都是碰壁,这会儿显然打定了玩赖的心思,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支着脑袋很是疲累的样子。而司徒褚则是抱着许安安的战果在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