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壁有些惊讶,但是平白被许安安揶揄了一句,多少有些不快。
许安安对上黄壁的样子,想来自己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面上的震惊比起他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此事与自己本身无关,故而她最多是站在看热闹的立场上围观罢了,但此时面对黄壁,她还是忍不住多提了一句:“赫连鸿他行事太多张扬,手里头有什么底牌就恨不得再多渲染一些昭告天下。其实这法子挺好,至少让大多数人不敢得罪,更不敢轻易上前。我先前对赫连鸿并不算了解,甚至因着道听途说了不少的缘故,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但是今日他的表现,算得上敢作敢当,也是有勇有谋。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来说,我甚至觉得很是佩服,想来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我并不能这般沉着冷静。可赫连融跟赫连鸿不一样,他沉得住气,也耐得住寂寞,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藏着。相比之下,他好像比起赫连鸿更多了几分心思深沉。”
黄壁皱了眉头,他自来知晓赫连融贤良,从赫连鸿的口中得知甚至是懦弱。故而他虽怀疑过,但是这次赫连融能够轻易被赫连鸿囚禁,且半点儿风声都没露出,让黄壁也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赫连鸿对他的评价,所以他才放心许多。但许安安口中的赫连融却不止如此。这样的赫连融,要比一个仅仅贤良的太子殿下更难对付一些。
但黄壁此时并未挑明自己的担心,因为眼前的许安安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些:“即便他手中有底牌也好,可是他这么长时间都忍了,为什么你们到了那里之后,他反倒不忍了,还尽数把底牌都亮了出来。你们或许是觉得事情很顺理成章地到了现在这不,但我却并不觉得。许安安,这里头又有你和笪礼的多少功劳?”
第169章 一口一个黄将军,很是气派
“我若说我不知道,想来您也不信。或许是他觉得到了时候。人被逼急了,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吗?兔子急了还咬人了,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许安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原本觉得好像顺理成章的事情,现下被黄壁突然这么认真问起来,自己当下也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得力。
“那也得有这个舟,方能入这条河。”黄壁显然不信许安安,只当她是在推辞,但也并未执着于她的回答,因为他自觉活了这么些年,见了许多人事,这回的事情他就怪自己太过心急,可是对于赫连融,他已然有了几分成算,只是不知许安安是不是能够想得明白,故而话里话外对于她也是提醒的意思:“你说得不错,但这样的兵力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若是手里头什么都没有,逼急了也不过拿自己往上冲,拼上这条命罢了。更何况赫连鸿心思野,眼里揉不得沙子。西境皇帝是否知晓默认且不说,西境太子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这么些兵,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即便他地位放在那里。我不信他当真如今日所见那般良善。”
黄壁的话让许安安也开始认真想,既然赫连融的手里有底牌,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亮出来?是因为自己和笪礼吗?可是一开始他们想把他救走的时候,他是不愿的,还让自己和笪礼先走。但那会子瞧着他被囚禁起来的模样儿很是可怜,也不像假的。还是就像黄壁方才说的,是因为自己或者是笪礼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有这些人在,许安安见了,个个都是高手,单拿出来也不比赫连鸿手底下的人差多少,所以他大可以早早下令,明明不需要他们的帮助,甚至以今日许安安所见到的兵力,他完全可以不用被赫连鸿囚禁起来受那个罪。还是他觉得没到时候?其实他有另外的计划,但是自己所做让他逼不得已只能顺水推舟?
许安安一时失神,抬头见黄壁还在看着自己,显然一脸了然的样子,忍不住讪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大知晓。总归这是西境的事情,咱们想那么多也没用不是。”
“可是你帮了他,让赫连融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是个受害者的样子,但这样已经改变了西境的局势。今日若非西境皇帝老糊涂,你信不信从此以后西境能用得上的皇子,只有赫连融。你可明白为什么这些年西境皇帝对于赫连融和赫连鸿并无辩驳?一个政权一个兵权,这是在牵制。可是如果只剩下一个人的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辛苦得来的皇位给一个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旁人。”黄壁面色愈发凝重,沉声道:“许安安,在这件事情上,你的确不能否认,且帮了不少。我相信你只是因为觉得西境太子可怜,所以动用了你所谓的同情心,因为你眼里看到的是一个人在欺负另一个人,所以你本能地去帮那个被欺负的,觉得这样是正义。而且西境太子好像也并未做错什么,是吗?”
许安安点了点头,算是十分委婉的默认。
黄壁看着面前许安安掩饰不了的慌张,如今方才更加明白,笪礼为什么要带着许安安。并非只是许安安背后的身份,也并非只是许安安的一身武功,还有她这样的性子。
的确,只有她,再合适不过。
黄壁看到过许安安的功夫,也看到她身上的胆气,他不知许忠如何想,但是他很相信许安安如果日后有机会的话,是个能带兵打仗的,是值得信任的后起之秀。但是她需要磨练,需要将她心里头的那些除了理智以外的所有清扫干净,否则她终究不能成大事,但是所谓磨练,只能是经历,去给她机会,让她尽可能用最小的后果摔跤,然后懂得。
可是他或许来不及告诉她许多了。
“实话实说,这次的事情老夫先前并没当回事儿,只把你看作个小姑娘家,想着即便放手让你去,你又能有什么本事?但看来还是老夫小瞧了,如今对你很是刮目相看,不愧是许忠的闺女。不过也好,旗鼓相当,这样就不算欺负小辈了,便是输也是输得心服口服。”黄壁心下清明,转头看向窗外,忍不住挑开帘子,只见窗外一片荒芜,这场景他熟悉,却又陌生,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年少时喜欢骑马,不仅仅是坐在马上飞驰。尤其是打了胜仗的时候,骑着马走在最前头,沿途的百姓总是欢喜的,一口一个黄将军,很是气派。只是现如今败了,当真没这个脸。总归坐马车也算安稳,还好。”
许安安略敛了笑意顺着黄壁掀开的车帘看向窗外,轻声道:“黄伯伯,您方才问我的话,我仔细答了,现下我能问您个话吗?”
黄壁略一犹豫,终是回头道:“罢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许安安正色:“您少年将军,战功赫赫,为我齐国立下汗马功劳,就连我父亲也常说,在边境,您黄将军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我是怀疑过您,因为我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但是即便如此,您没有出现在西境之前,我都在期待您还是他们口中那样骁勇善战尽忠职守的黄将军,甚至我都觉得我应当早些回到齐国,或许只要您见到我,想着西境事败,然后因此断了您的计划,至少您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孤注一掷,我也可以闷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您还是来了,而且还当真与我们怀疑的一般。我觉得您一定是有子的决断,可是我不明白,您如今这番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安,此次你来边境,觉得边境如何?”黄壁对于许安安的问话并不惊讶,但并未先行回答,只是反问。
第170章 吃喝玩乐,比起京城繁华,如何?
许安安一时没摸着头脑,这问题着实突然,她想了想半晌只能吐出几个词儿来:“广阔,很自由,然后……”
“或者我这么问好了。”黄壁看许安安好像没什么头绪,索性直接问道:“吃喝玩乐,比起京城繁华,如何?”
许安安愣了愣,想到从到达边境之后连日饼子,甚至是此时面前的茶水,还有自己一路省着,到了边境竟是愈发不敢多吃,生怕吃了便再没有去处采买的蜜饯果子。很想说这里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是至少很好很自由,可念及此,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没来由地低下声道:“若黄将军说的是这些,那确是……不如的。”
许安安抬头看了过去,眼中难免多了几分审视。
“放心,我问你这些,不是因为我觉得待在这处委屈了,反倒我很喜欢这里,就想一辈子在这里,故而圣上曾下旨让我回京时,我也一应拒绝了。什么将军,什么第一,其实我都不稀罕。我黄壁戎马一生,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错杀任何人。莫说是陛下,就是你父亲,今时今日他们都齐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哪怕是现在。”黄壁冷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我与陛下在奏折中提起过,在与你父亲的信中也说起过,西境若是不除,终究还是危害。我每日就在这里,边境的百姓我不敢说每一个都熟识,但一眼看过去,他是否是我这边的人,我也有个大概。边境有什么小路近道,我也自认比谁都清楚。我熟悉这里,可他们不是,他们不知道现如今或许看不出,但是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呢?西境地处位置本就与我们不同,虽说齐国富庶,现下瞧着好像要比西境强势一些,只是他们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十分看重武力,这些年更是如此,西境皇帝从未放弃精进,让他们的兵士更强壮一些,让他们的马匹更善战一些。不说别的,你看那个二殿下就知道,十足的野心,不过他不知道掩饰些,都说出来罢了。我自来不怕这样的人,但是我怕的就是那种有野心却又不说的,闷闷过着,不知道哪一天就能跳起来背后给你一刀,那才是最可怕的。”
黄壁说到这儿猛地沉默下来,看了一眼许安安,意味很是清晰,却并未挑明,随即方又道:“你们都不了解西境,可是老夫在此多年,很是知道,现如今不狠狠心,到时日后西境养成,难道让我们的子子孙孙受这个罪?”
他的话让许安安先前满肚子的问题和不解都得到了回答。
所以,并非是因为钱财,更不是因为地位或者心有不甘,眼前的这个人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对待自己的国家精忠报国的黄壁黄将军,他所做的,只是为效忠,并非其他。
许安安看着黄壁说到这儿时眼中已然通红,面上尽是皱纹,眼中亦尽是担忧,俨然是一身正气的模样儿。这样的人,自己方才竟字字句句在众人面前说得理直气壮,都是在将他架在火上烤。
许安安当下只觉得羞愧,略垂了眼轻声道:“黄伯伯,先前在西境的那些话,对不住您。”
“没什么对不住的,你怎么说我都好,我原就无所谓旁人的眼光。更何况你说的也没错,今日的事情着实是我冲动,故而这样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黄壁叹了口气眼中并无怨怼,反倒很是平静:“倒是丫头,你若是恨黄伯伯拿你做靶子,那也有道理,是我私心,但是黄伯伯没有别的法子。无论我说了多少次,陛下和你父亲都不同意,我又不能私自决定。他们觉得不该言而无信,先挑起战争一定会受人唾弃,而百姓也会因战乱流离失所。但是战争之事只有时机,哪里来的有信无信?如今百姓安康,自是不见战争,那以后的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保家卫国,保的原就不仅仅是当下,怎么能只看一时之利?如果西境一日事发,那流血的就会是我齐国兵士百姓,到时候他们可会如今日我们一般考虑什么言而有信?”
许安安蹙眉:“所以您这次选择跟西境二殿下合作,就是为了能够让他们西境内乱?”
“他西境哪个小子能当皇帝与我何干?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他们兄弟,能除掉一个是一个,所以我才会假意合作,放手让赫连鸿去做,先让他们乱起来,并且告诉他我会助他登上皇位。因为他这样性子的人,很好对付,即便有一日他当真登上皇位,想要把他拉下马,那也不难。不过也算巧合,没成想赫连鸿当真能控制住场面。我是乐见其成的,倒是希望那两个小子能够打起来,只要他们西境乱套了,我齐国也正好能够趁虚而入,对我齐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也算是老夫大功一件。但是我想到赫连鸿没用,却没想到这么没用,那个什么太子殿下瞧着温吞,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屡次提醒赫连鸿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但是他自以为事情已大成,贪心不足,中了那个西境太子的陷阱。”黄壁嗤笑了一声又看了许安安一眼:“也不能这么说,我忘了,这里头,应该还有你的功劳吧,许安安。”
许安安原本一言未发,只是听黄壁说故事一般,而听得瞠目结舌的人忽然被提及,自是讪讪。这个功劳,自己着实不敢冒领,尤其黄壁有言在先,若自己这会儿赢下,俨然就是个通敌叛国的存在。
黄壁失笑:“不知若是你父亲知晓,会不会为你骄傲。或许我看不见了,但是若当真有西境和我齐国打起来的那一天,你是不是也不后悔今日所做?”
许安安一愣,她未曾考虑过这些,可是听到黄壁的话,当下她只觉得背后都是冷汗,凉得紧。
第171章 我信这世上有公道
黄壁原本不想提及,毕竟心思清明的人或许很难接受这些,而许安安年纪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原该就是觉得这世上美好热血的时候,若是许忠知晓自己告诉她这些,或许一拳头就要打上来的。也可能是他心里还存了那么几分对晚辈的顾念,所以刚刚没有深讲。
但是黄壁此时看着许安安的模样儿,又觉得未来一个或许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孩子终究是要成长的,自己已经落到了这个下场,推她一把,又何妨再坏一些。
黄壁略一定神轻声道:“安安,你仔细想想,如果站在方才黄伯伯所说的立场上,你当真觉得你应该去帮赫连融吗?他做皇帝,当真比赫连鸿更合适吗?你不会担心有一天,你今日见到的这些兵士会踏上我齐国的土地,杀我齐国的兵士吗?”
“他……不会的。”许安安下意识的出口,但是脑中忽然印出赫连融笑眯眯与她玩笑的模样儿,自觉这话的确好像没什么底气。
黄壁顶着许安安看了许久,意味明了:“如果你明知道他的性子,也将我今日所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可是还能如此确定,那黄伯伯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世人当真糊涂,又如何是一句两句话能讲得明白的。”
许安安沉默着终究是没有回应。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承认做决定的当下她是脑袋一热,可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想要很是自信的告诉黄壁,赫连融会是个极好的皇帝,他很会为百姓着想,他的心中有良善,他也不愿意发生战争,更不愿意随意伤害他人,况且这次的事情错的是赫连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付出应该有的代价,所以她只是做了在这个当下正确的事情。
她也想说西境和齐国一直都很太平,以后也会是一样。
她还想说现下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是极好的情况,谁都很不该刻意挑起战争,黄伯伯你这样的想法就是错的。
可是这些解释似乎都很苍白,尤其是在黄壁的面前。她今日在西境那番,在如此以身试法如此大义的黄壁身上用那样自以为很是厉害的法子作为圈套让他沦落至此,许安安原不该开口,而且根本没这个脸。
二人的沉默直至马车停稳,窗外隐约传来军营内黄壁再熟悉不过的训练号令声。
路远,却也近。众人已回齐国。
许安安掀开帘子刚要下马车,方跳了下去的笪礼在外摇了摇头阻止了许安安,指向一同回来的兵士。她虽不知笪礼的意思,但看得出他是让自己现下不要下马车,于是又缩回脑袋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