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斜了她一眼,“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冯丽娘讪讪笑了笑,“姨娘是从姑娘的院子回来才这样的,可奴婢想着,您总不能真的是因为哄好了姑娘,才至于这样开怀,所以……奴婢还真猜不出个所以然。”
苏姨娘鼻中轻嗤一声,“你啊,想不明白便罢了,咱们光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看好戏?”
冯丽娘揣摩了一番这句话的含义,试探着问:“姨娘,您是说……姑娘那边?”
苏姨娘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白瓷酒杯,目光凝视着里面微褐色的酒液。
“不然呢?咱们侯爷只得了这一个女儿,她身子又不好,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想要什么没有?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说一声喜欢,侯爷和夫人也会想尽办法,搭了梯子去给她摘来,而今她看上傅状元,是唯一一件没有令她如愿之事,你觉得她会就此作罢?”
冯丽娘疑惑道:“可是,姑娘她不是亲口跟您答应,不会再惦记那个傅状元了吗?”
苏姨娘勾了勾唇角,“丽娘,咱们家这位姑娘,看着娇娇弱弱,不争不抢,可你要知道,这都是她从小身子弱,才造成的假象。”
她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这回的事,侯府压得越紧,只怕她心里的抵触会越深,毕竟,从小到大,她受到的挫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有好戏看呢,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冯丽娘殷勤地为她又斟满酒,笑说:“是是是,凭她现在再尊贵,还不都是咱们姨娘手中的一颗棋子?生死都捏在您这里,她的好坏,不也全靠您一句话?”
“是啊,这么多年了,她也该派上点用场了。”
苏姨娘蓦地笑起来,起初只是掩着嘴轻笑,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好一会儿,她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
“多少年了,我终于快等到这一天,曹家兄弟来复命时,我还当一切算盘全都落空了,可谁知,那个贱婢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苏姨娘目光中涌动着兴奋,“呵呵,也亏得她命大,不然,她若真死了,我虽出了气,可哪会有今日这样的乐子瞧?我啊,都快等不及看这个好戏了,丽娘,你说说,我要不要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冯丽娘笃定地点头道:“姨娘,该添火的时候就得添,您隐忍谋划这么多年,不就为了报当年之仇吗,奴婢觉得,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好,太好了,我倒是要看看,袁如霜那个贱人知道真相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苏姨娘似乎很高兴,扯着她坐下。
“丽娘,快,陪我喝几杯,咱们今日醉了酒,便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看接下来的好戏!”
……
徐静檀被禁了足,除了头一日闹脾气不肯吃饭,后面的日子都格外乖巧。
她也不提要出门的话,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就只在幽檀院里看书练字,贤淑懂事的样子,连高宁侯夫人都忍不住心疼了,专程来幽檀院看望她。
“母亲怎么来了?”
徐静檀行了礼,搀着高宁侯夫人往里走。
高宁侯夫人笑了笑,“我牵挂我儿,难道就不能来看看吗?”
“母亲能来,檀儿当然高兴!”
两人走到屋中,在桌边坐下,紫英奉上茶来,便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高宁侯夫人环顾了一圈,只见隔间的书案上堆满了纸张,每一张都写满了字,她起身走近一看,上面抄的竟全是佛经。
这么多经文,写下来得费去多少时间,这几天,自家女儿竟一直都在抄经文吗?
她不由疼惜道:“檀儿,让你禁足,是叫你在家好好养身子,傻孩子,你写这么多字,手都该磨起茧子了吧,快让娘看看疼不疼?”
高宁侯夫人拉起女儿的手细看,眼中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徐静檀摇了摇头,“娘,女儿不疼,这些日子,檀儿在家中悔过,每每思及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实在有愧父亲母亲、还有师父对我的教导,让母亲为我担忧,已经是女儿的不对,檀儿还那般狂妄地顶撞您,更是罔顾人伦,不配为人子女,檀儿心中愧疚难当,只能抄些佛经,来为父亲和母亲祈福。”
高宁侯夫人心中既是感动,又无比酸涩,拉着女儿在椅子里坐下。
“檀儿,娘还以为,你会埋怨我这个做娘的心狠……”
徐静檀柔柔一笑,“怎么会呢?娘也是为了我好,是女儿做错了事,还害得娘险些气坏了身子。”
说着话,她眼眶便红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责。
高宁侯夫人忙搂着她安抚,“傻丫头,娘没事,你别听旁人瞎说,只不过是苦夏吃不下饭罢了,不是大问题,跟你没有关系。”
徐静檀红着眼点了点头,“娘,女儿绝不叫你再为我担忧了。”
高宁侯夫人摸着她的脸,眼中神色复杂,“孩子,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第252章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徐静檀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娘,檀儿只是一时糊涂,这几日我已经想明白了。”
“且不说家世相差悬殊,光他已娶妻这一条,便决计不能再入侯府的眼,是女儿着相了,一时被他的风姿迷惑,这才钻了牛角尖,惹得母亲为我担忧生气,您放心吧,檀儿日后绝不会再犯了。”
高宁侯夫人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檀儿,你说的这是真的吗?”
徐静檀微微笑道:“母亲,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侯府千金,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娘定能为我挑一个比他更好的!”
高宁侯夫人满目欣慰,慈爱地笑着道:“这是自然,娘定会为你精挑细选一个,家世、相貌、才情样样都不差的好夫婿!”
徐静檀亲昵地靠在母亲肩膀上蹭了蹭,“女儿谢谢娘!”
高宁侯夫人温柔地笑道:“傻孩子,谢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娘平日里对你疼爱,连你哥哥都比不上,自然万事都要为你着想。”
母女俩依偎了一会儿,徐静檀忽然坐直身子,有些恳求地道:“娘,檀儿还想求您一件事……”
高宁侯夫人此刻正对女儿满心爱怜,听到她开口,便问:“檀儿,什么事?”
徐静檀起身将书案上的经文整理好,双手递了过来。
“娘,这几日,檀儿日夜不缀,起早贪黑抄了这些经文出来,其实不止有为您和父亲写的,也有为师父她老人家写的……师父诞辰将至,虽然她老人家早已不过俗世的生辰,但我这个做弟子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以往都是檀儿亲自前去,侍奉师父左右,可眼下檀儿正在闭门思过,自不敢再说要出门的话,所以便抄了这些经文,想着到时候派人将其送去白云庵,供奉在佛前,也算是做弟子的一片心意,还请母亲能够成全!”
她款款福下身来,高宁侯夫人忙把她拉起来。
“好孩子,这是你对我跟你父亲、还有你师父的一片孝心,我怎会不允?”
母女俩复又坐下,高宁侯夫人不知回忆起什么,缓缓叹了一口气。
“檀儿,说起你师父,我心里总是念着她的恩情,你五岁之前,身子病弱,从小到大吃得最多的不是奶,而是汤药,那时连你父亲从宫里请来的太医都说,你救不活了,即便能靠汤药续着命,也长不过十岁……”
忆起往事,她神色染上哀伤。
“可怜你那时已经五岁大,身量却连个三岁的幼儿都不如,连多走两步路的力气都没有,我四处求药无门,没了法子,只好带着你去拜三清,求佛祖,我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带着你跑遍了京城周边不下数十家道观寺院,直到去了白云庵,遇见了神秀师太,她慈悲胸怀,怜悯你自小病弱,不惜折损寿数,亲自为你改了命格,也就是自那以后,你身子才渐渐好起来,虽然较于常人还是偏弱,但已能和同龄的孩童一般,健康地长大了。”
高宁侯夫人笑了笑,“我与侯爷感念神秀师太的恩德,便叫你拜入她的门下,做了她的俗家弟子,这些年你能平安长大,神秀师太功不可没,所以你孝顺她,也是应该。”
徐静檀深为动容,不过却摇了摇头。
“师父的确有恩于我,不过檀儿最该感激的人,是娘,若不是娘对我的爱护,我又怎会遇见师父,怎会有今日?”
说着话,她眼底竟露出一丝犹豫,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挣扎。
高宁侯夫人笑着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咱们母女之间不说这些,只要你能平安顺遂,娘做什么都愿意,不过,神秀师太救你在先,多年来又对你悉心教导,你这个做弟子的,的确是该知恩图报,往年她老人家的诞辰,你是从不肯落下的,今年不去也是不好。”
“况且,上回你在白云庵山脚下遇袭,过后只侯府里给神秀师太送了个信,你人未亲自去,她老人家心里定是担忧……”
“这样吧――”
她思索一番,似拿定了主意,看向爱女道:“檀儿,虽然你还在禁足,但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出一趟门也无妨,到了神秀师太诞辰那日,我便准你一日出门,不过这回出城,你可要多多地带些人手,早去早回,虽然听说城外的那群盗贼已经被官府擒获,但经历了上回那一遭,我心里终究是不踏实。”
“娘,女儿当真可以出门吗?”徐静檀面露喜意。
高宁侯夫人宠溺地看了一眼爱女,“当然是真的,不过可只有一日,你回来后,还得在家里好好将养身体,到时我会重新请几个郎中来为你调养,你那些从别处买的补药,也该丢了去,免得再扰乱你的心思。”
徐静檀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高宁侯夫人站起身,笑笑道:“好了,檀儿,也到了你每日歇午的时候,府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就不扰你清净了。”
徐静檀想起来送她,却被自家母亲按住。
“外面日头晒,你好好歇着,不用起来了。”
高宁侯夫人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叮嘱道,“对了,今日也不可再抄书了,我儿那么嫩的手,这几日都磨红了,即便是抄经文,心意到了便是,不可强撑着损伤身体,不然为娘是会心疼的,知道吗?”
徐静檀乖巧地一福身,“是,女儿知道了。”
高宁侯夫人犹自不放心,对着紫英和映雪两个贴身大丫鬟叮嘱道:“照顾好姑娘,不可叫她劳累。”
紫英与映雪恭声应是。
虽然母亲不让她起来,但徐静檀还是走到门口,目送着高宁侯夫人走远,才又返回书案前坐着。
映雪谨记主母的吩咐,见自家姑娘坐在书案前发愣,便上前问道:“夫人不让姑娘抄经文,姑娘不上床歇着吗?”
徐静檀心里正有些烦乱,摇了摇头。
“有些热,我想再坐一会儿,你们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人都走后,她才攥紧拳头,眼中满是犹豫。
她可以出门了,但她真的要堵上一切,去那么做吗?
第253章 程家妹妹可愿赏光?
傅宅,樨香园。
徐静檀这段日子禁了足,没再往傅家跑,程令仪不用应付她,倒也过得很悠闲。
只可惜,关于苏姨娘的事还是没有进展,这件事迟迟不解决,便一直悬在她心里,叫她没法真正松快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清逸阁见过的那个宋夫人,竟然给她递了帖子,邀请她去游湖赏荷。
程令仪不喜欢与这些内宅妇人打交道,以身体不适为托词婉拒了,谁知过了两日,那个宋夫人竟然直接递帖子说,要上门来看望,言辞恳切,倒叫程令仪不好再回绝了,只能应了她。
宋夫人来这日,程令仪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
天热,总待在屋子里太闷,凉亭旁有林子有鱼池,风吹过时倒还通透,两人便坐在凉亭说话。
程令仪微笑说:“只是有些苦夏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碍,还劳动宋夫人跑一趟,寒舍简陋,实在是招待不周了。”
宋夫人年纪不大,正值桃李年华,笑起来温婉可人。
“傅夫人此言差矣,你这宅子啊,虽简却不陋,布置得很用心,让人一瞧就觉得舒适呢!”
程令仪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
宋夫人看了一眼她,有些迟疑地道:“傅夫人,你我年纪都不大,且成婚也没多久,就别互相夫人来夫人去的了,我瞧你年岁似乎比我小,就托大叫你一声程妹妹了,我娘家姓钟,单名一个黎字,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如何?”
程令仪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心想她们也不熟吧?
上回在清逸阁,两人都是被徐静檀请去的,只算得上是一面之交,怎么这回她来,却对自己这般热络?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钟黎笑了笑说:“程家妹妹,我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定是觉得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不对?”
程令仪笑着摇了摇头,“宋夫人说笑了,你好心来看我,我怎会这样想你?”
钟黎苦笑了一下,“唉,听你如此叫我,便是不肯与我结交,其实我也能理解……”
“程家妹妹,上次你我虽然只是在茶楼见了一面,但我觉得你是个爽快人,所以想与你认识,如你所见,我嫁人三年,与夫君并不和睦,夫家公爹现今也只是光禄寺的一个少卿,职级微末,若非钟家与高宁侯府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徐静檀未必会理会我,我知你一定看出来了,她们其实并不待见我,可我成了亲,日子却没有盼头,若还只一味闷在家里,和那出了家的姑子又有什么区别?”
程令仪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思忖片刻道:“钟家姐姐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听见她的称呼,钟黎笑弯了眼。
“摊上了这么些事,不想开点还能怎么着?我喜欢热闹,便总爱和旧日的姐妹们待在一起,哪怕知道她们背地里都在笑话我,不得夫君宠爱,可每当有人请我,还是会去赴约,就是因为我怕寂寞,可听到的假话多了,说出去的假话更多,我也觉得厌烦,直到上回我看见那许柔嘉败在你手里,心里才觉得爽快。”
钟黎咯咯地笑起来,“我看得出来,是她们做了个局想针对你,却不料你也并非柔善可欺之辈,一番论据,叫她们输得彻彻底底,真是好笑!所以我便想,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以你这样的性子,相处起来定是舒心!”
说着,她有些忐忑地瞧了一眼程令仪。
“只是不知道,我这样莽撞地登门,程家妹妹是否会给我这个机会呢?”
程令仪笑了笑,“钟姐姐快人快语,我也同样不喜欢弯弯绕,你如此开诚布公,也算是看得起我这个乡下人,我又怎会有不应的?”
身处京城这样的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况且傅家在京城毫无根基,钟黎又已经嫁人,她接近自己,也不像是徐静檀那般有所图谋,应该也算心诚,那么与之结交也无妨。
钟黎松了一口气,“与我想的不差,程妹妹果然是个爽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