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所言甚是。”
沈国舅瞅准局势,走了一步好棋。
方毅见自己败势已定,索性丢下棋子,摇头叹道:“又是国舅爷赢了,属下认输。”
沈国舅命人撤掉棋盘,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你啊,沉不住气,还是得多练练。”
方毅道:“国舅爷的棋艺,是连陛下都夸赞的,属下这辈子恐怕都要望尘莫及了。”
沈国舅笑了笑,神情隐有自得。
说笑了几句,从昨夜遇刺时便一直紧绷的心绪,此刻倒是缓解了不少,他望向六皇子厢房的方向,眉间又染上愁色。
“也不知殿下何时能醒……”
方毅宽慰道:“国舅莫忧,那傅状元的娘子既有神医之能,她说殿下傍晚前会醒,应该不会出差错。”
沈国舅点了点头,目光深幽,“但愿如此。”
方毅迟疑片刻,问道:“国舅爷,六殿下遇刺一案,天晟皇帝到现在还没有下达任何旨意,料想不久后,定会召见您去商议,依您看,这件事咱们该如何做?”
沈国舅眼神冷了冷,“傅玖等人冒险救了六殿下,这份情,西凉会认,可六殿下究竟是在天晟地界上出的事,若是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只怕别人还当我们西凉好欺负!”
“就是,西凉堂堂嫡出皇子,却遭受这等暗害,势必要叫他们给西凉一个交代!”
沈国舅沉声道:“待殿下一醒,我便写折子将此事上奏陛下,案子这边,我们也要一并跟进,莫要叫天晟为了息事宁人,就从中作梗。”
方毅神色郑重起来,“属下明白,这件事属下定会安排下去。”
……
日落时分,六皇子终于醒了,沈国舅险些喜极而泣。
六皇子伤势严重,醒来后稍微进了些水米,因着伤口太痛,柳华便又给他开了一剂镇痛安神的药服下,让他暂且睡了过去,也方便人挪动。
宫中派来宽敞的御辇,沈国舅万分小心地叫人将六皇子挪到车上,回了御赐的皇子府。
临行时,何校尉找到傅玖告别。
“傅大人,你我也算共事一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之前与西凉使臣宴饮时,我瞧傅大人似乎酒量不错,待日后得闲,我来寻你喝酒如何?”
他跟傅玖虽则才只相处了数日,可从昨日看来,傅玖这人行事果决,身上并没有文官的那些迂腐之气,待人也和气真诚,今日更是帮他解了公都之围,是以,何校尉心里对他也很是敬服,有心想要结交。
傅玖笑道:“好,何校尉不管何时来,都是我傅宅的贵客。”
“傅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那就说定了!”何校尉抚掌而笑。
他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傅玖的娘子也出来了,正站在廊庑下,跟西凉郎中交代着照料六皇子伤势的事宜。
忍不住叹道:“傅大人真是娶了一个好媳妇,弟妹这一手本事,如若是在军中,不知会造福多少人……”
军中的外伤个个惨烈,断手断脚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旦成了废人,这辈子便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若是军医都能有傅玖娘子这般的手艺,那么行军打仗时,将士们也能多条活路……
见他神色怅然,傅玖和声道:“内子曾说过,若有机会,她会将所学医术编成书册,供世人学习,到时候,世间便不止内子会这门治伤的法子,如若能传到军中,将士们自然也能受益。”
何校尉只是随口感慨,没料到却听见这个回答,不由肃然起敬。
“弟妹竟肯把这种法子交给别人?”
傅玖微笑着点了点头,“内子一直以来便是这么做的,她的医术从不避讳旁人,只要想学,她就肯教。”
沈国舅路过门口,听到两人对话,也叹道:“傅夫人竟有这般胸怀,当真令人敬佩。”
傅玖拱手行礼,“内子说过,她的医术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一个人,救不了天下人,所以她不愿藏私,只想把这门技艺传授下去,造福更多的人。”
沈国舅心思一动,“若是如此,我斗胆请傅夫人将这门医术传授给西凉,不知她是否愿意?”
傅玖没料到他竟会问得这样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似乎都不太妥当。
自家娘子这门治外伤的手艺,乃是世间仅有,眼下她救治六皇子,也等于是在圣上那里挂了名号,如今天晟虽然与西凉交好,但究竟分属两国,因而他不敢贸然替自家娘子答应。
傅玖想了想,忽然指向自家娘子,“沈国舅,内子眼下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第314章 四个人,全都死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傅玖娘子与西凉郎中一同站在廊庑下,傅玖娘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西凉郎中则是一脸求知若渴,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时不时在上面奋笔疾书。
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用心,情形一目了然。
沈国舅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眼中划过一抹赞赏,没有再纠结刚才的问题,笑着道:“傅夫人医术了得,却又这般慈悲谦和,当真是女中奇才!”
六皇子走后,围绕在傅宅四周的兵士也都撤去,傅宅这才算彻底清净下来。
傅玖送走众人,关上大门,刚一转过身,便见程令仪站在廊庑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执起自家娘子的手,“总算能同你说句话了。”
两人牵着手往院内走去。
程令仪无奈道:“今日的阵仗真是大,看着就累人。”
“叫娘子受累了。”傅玖语气歉然。
“我不累,想当年我在医……”院,半夜被叫起来做手术的次数多了去了,昨晚的手术,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强度之最,却不是两辈子加起来的强度之最。
不过说起来也是可悲,她之所以穿来这里,就是因为四台手术连轴转,这才猝死了。
“嗯?”傅玖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有些疑惑怎么没有后文了。
程令仪笑了笑,忙转移话题,“我是说,我熬了半宿不算什么,倒是你,熬到现在,瞧你眼圈都青了,都不好看了。”
“我不好看了,娘子嫌弃吗?”
程令仪点了点头,“自然嫌弃,当初我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被你轻易骗了去,你若是变丑了,我定然要换一个更好看的才行,所以,你还是快些去睡一觉吧,赶紧把状态养回来!”
傅玖失笑,“既然这样,那我定是谨遵娘子之命,好好护着自己这张脸。”
回到樨香园,程令仪看着他躺下后,才坐到外间的榻上,“我就在这里看书,等你醒来一起吃晚饭。”
傅玖“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溢出笑容,缓缓睡了过去。
……
一晃两日过去,傅玖这几日都早出晚归,格外繁忙。
这日,程令仪刚吃完晚饭歇着,忽见傅玖一脸阴沉地回来,她心里微惊,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听到她的声音,傅玖神色缓和了一些。
“那几个刺客关押在刑部大牢,受刑三日,今日终于招了。”
“所以谋害六皇子的真凶究竟是谁?”
傅玖蓦地叹了口气,“刺客所供之人,正是那所别院的主人。”
程令仪惊讶道:“可你不是说,那个清涧别院的主人是韩县的富商,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谋害西凉皇子?”
傅玖摇了摇头,“别院是韩县知县从富商那里借来的,如今富商被指认,韩县知县自然也被认定是同谋,两人都被下狱了,六皇子遇刺一案与天晟官员扯上关系,现在西凉使臣都认为,是天晟意图不轨,这两天朝中正闹得厉害,若非我参与了巡游,也算是知情之人,又救治六殿下有功,圣上特意恩准我旁听此案,以便查问,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事。”
程令仪还是有些感到难以置信,“一个商贾,一个知县,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应该也不会去犯这种杀头之罪吧?”
傅玖点头道:“没错,这也是疑点所在,可那几个刺客在招认出富商之后,竟都自尽了。”
“自尽?”程令仪吓了一跳,“四个人,全都死了?”
傅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两个是咬舌自尽,一个是在审讯时吞了刑具,受尽疼痛而死,还有一个,是押送途中乘人不备,一头撞了墙……”
听到这些死法,程令仪只感觉后背发凉,她咽了咽唾沫,才道:“为何……为何都这般酷烈?”
傅玖苦笑了一下,“你也觉得不对劲,对吧?”
程令仪点头道:“当然了!四个人一起死了,这绝对很不寻常,哪有供出主使就自杀的,这摆明了更像是诬陷!”
“是啊,可惜人死了,线索也断了,西凉那边还说,这几个刺客之所以自尽,是因为知道自己出卖了主子,又落在官府手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活路了,所以畏罪自杀。”
“这,这怎么可能呢……”
程令仪默然半晌,才问:“那现在,这件事会被怎么处理?”
傅玖道:“韩县那个商贾,在牢里受了重刑之后,只剩一口气了,韩县知县虽然看起来最无辜,可线索断了,他也无法为自己辩白,西凉就把责任都归结到天晟头上,以为是天晟不诚,想要除掉六皇子,以挟制西凉,事情闹到这般,盟约只怕还是会不稳。”
程令仪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怒道:“若不是为了两国的盟约,你又何必冒险救治六皇子,他们前几日在傅宅时,还一副友好的模样,怎么转头就忘了?”
傅玖叹了口气,“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就是这样,永远以自己国家的利益为重,六皇子是在天晟受伤,而伤他的人又跟天晟官员有关系,这笔账自然就要算在天晟头上。”
程令仪忍不住问:“如果两国真的翻脸,那圣上会不会……”
傅玖摇了摇头,“盟约的事,太过于事关重大,眼下还不知道。”
程令仪满眼担忧,“算起来,救治六皇子的功劳属你我最大,我的就是你的,念在这份功劳上,圣上应该不会将你怎么样吧……”
傅玖见她担心,笑了笑安抚道:“现在还没有定论,我是翰林院的人,又救了六皇子,这次的事怎么看,与我的关联都最小,应该不会被迁怒。”
虽然这样说,可程令仪还是放心不下,就连他自己也说的是,应该不会迁怒。
若这回的事真的动摇了盟约,天子之怒,又有谁是能承受得了的……
程令仪皱起眉,“如此显而易见的陷害,为何会查不出来,六皇子被害,盟约被毁,背后最得利的人,会是谁呢?”
第315章 我得去刑部一趟
“是北越!”
傅玖眼神沉了沉,“自天晟与西凉结盟,共同派兵镇守北石关,边疆近来安稳不少,北越人便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所以,最想挑拨两国关系的人,应该就是他们。”
程令仪想了想问:“那这件事,会不会就是北越的阴谋呢,目的是想粉碎盟约?”
傅玖摇了摇头,“四名刺客,以及被指认的主使,乃至于韩县知县,都是天晟人氏,目前并没有证据,能证实他们跟北越有关联,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
程令仪皱眉道:“可是,天晟与西凉结盟,有了西凉出兵帮着对付北越,是得利方,又有什么理由对六皇子下手呢?”
傅玖叹道:“眼下,圣上已下令让三法司会审,可案子始终没有进展,如果就以此结案,这个罪责只能落在天晟头上,两国盟约也岌岌可危了,上面的几位大人正为此焦头烂额,就连我等这些听审的小官,也深感形势严峻。”
程令仪默了默,忽然说道:“关于这位西凉的六皇子,我虽知道的不如你多,可听民间传闻,他似乎是最得西凉皇帝看重的一个儿子,传言说,西凉皇帝属意立他为储,你可知有这种说法吗?”
傅玖点了点头,“六皇子遇刺,西凉那边虽然没有明说,可看他们的反应,应该是真的。”
程令仪顿了顿说:“我觉得,这次的案子,不能光盯着北越,既然找不出证据,不如换种思路,这件案子或许是与西凉有关联呢,不能因为六皇子是受害一方,就将他们彻底排除嫌疑了吧?”
“令仪,你是说……”
程令仪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想,储位之争向来严酷,尤其是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听闻六皇子前面还有几位皇兄,他们难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继位吗?”
傅玖神色凝重起来,“若真是这样,六皇子出使天晟,便是给了他们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不但能把罪名栽赃到天晟头上,旁人也不会怀疑他们……不好!”
他忽然站起身,“我得去刑部一趟!”
程令仪眼中隐有担忧,“这么晚了,晚上也不会开堂审案,你去做什么?”
傅玖道:“刺客已死,富商虽为主使,却一直没有招认,案子不论是与西凉还是北越有关联,突破口都在他身上,我得快些去提醒一下主审大人,叫他看好此人,谨防发生什么变故。”
程令仪也知事情紧要,便道:“好,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傅玖目光温柔地看向她,摇了摇头道:“娘子,我职级低微,又不是三法司的人,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主审官,你莫要等我,早些歇着便是。”
程令仪点了点头,“那好,我困了就睡。”
傅玖点了点头,捏了捏她的手指后,便转身出了屋子。
程令仪刚吃过晚饭不久,暂且不困,就拿了一本医书翻看起来,顺带等着傅玖回来。
哪知这一等,就到了二更天。
程令仪早已困得趴在炕桌上打盹儿,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才猛地惊醒过来,一看才发现傅玖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熬不住,便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先看向身侧,床榻空空的,阿玖竟然一夜未归?
程令仪心里慌了一瞬,忙掀开被子下床,想着要赶紧去打探消息,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走到外间,却看见木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傅玖。
她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见他睡得正熟,便不忍叫醒他,转身回床上拿了一床薄被,给他盖在身上。
尽管她动作很轻,可傅玖还是醒了。
程令仪笑了笑,“既然还是吵醒你了,那你便回床上睡吧,你一个大男人窝在这里,也睡不伸展。”
傅玖坐起身,摇了摇头,“不睡了,我略歇歇,还得去刑部衙门一趟。”
听到这样说,程令仪忙叫人去准备早饭,又问:“你昨晚是何时回来的?”
“约是四更天。”
程令仪惊讶道:“那你还没睡几个时辰,怎么又要去衙门?”
傅玖道:“事情有变,案子要重新审理,我也得去等着。”
“出什么事了?”
傅玖看向她,“令仪,你可知我昨夜为何会回来的这么晚?”
程令仪摇了摇头,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