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茵茵笑道:“哥哥,你也觉得程姐姐的点子很绝妙对不对?毕竟如今的春和楼,在城中可找不出第二家了,而且,你一定没看出来吧,程姐姐不但有生意头脑,她还是个厉害的郎中……”
听到郎中二字,男子面色顿时一沉。
第83章 怎么,你要非礼我?
“茵儿,我说过不用你再费心。”
男子的语气有些冷,面上是一层薄薄的愠色,眼中又满是无奈和心疼。
他见叶茵茵眸中带泪,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柔下声音道:“茵儿,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已经这样了,都没用的。”
不管是什么郎中来,也只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是个废人而已。
与其一次次这样刺痛自己,还不如认命,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再感到失望。
叶茵茵满脸委屈,“怎么没用?哥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上次你明明都答应我了,而且,程姐姐和别的郎中不一样,她一手技艺了得,不但能给人剖腹取子,还治好了郎中判定治不好的残疾,哥哥,她能帮你!你信我们一次好不好?”
听她这样说,男子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但转瞬即逝。
“不必多说,茵儿,别再找郎中来了。”
叶茵茵抿着唇,眼中满是倔强,“我就要找!天晟这么大,难不成连个有本事的郎中都没有?就算天晟没有,那还有北越和西凉,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茵儿,你这又是何苦?”
叶茵茵反问:“哥哥,你又何苦?”
她缓缓蹲下身,手扶在轮椅上,仰头看着男子,“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茵儿求你,不要掐断自己的希望好不好?你答应给我捉的雪貂还没有捉到,我等着你好起来兑现承诺……若是一般的郎中,我不会这样忤逆你的意思,但程姐姐真的不一样,哥哥,你……”
男子拦住她继续往下说,“茵儿,容我想想。”
他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程令仪。
这女子面容恬淡,一直听着他们兄妹说话,却也未见有什么动容。
她能在背后给茵儿出主意,将春和楼做得如此成功,定然也是一个能人,可做生意和行医究竟不一样,连那些须发皆白的老郎中,翻遍古籍都没能找到法子治他,她这么年轻,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男子眼神黯淡下去,扭过头,正要回绝,忽然听见一声脆响。
一看竟是程令仪把茶壶砸了。
她这一下来得突然,叶茵茵和常发都吓了一跳。
常发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失礼,下意识要呵斥,可一想到这是姑娘请的客人,便将话头压了下去,只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叶茵茵。
叶茵茵也有些疑惑地看着程令仪,后者冲她安抚地点了下头,眼神落在男子身上。
“一件瓷器碎了无法复原,因它是个器物,无感无觉。”
她又拿起案几上削水果用的匕首,将一盆开得正好的月季,削了个七零八落。
三人都不解地看着她。
程令仪接着道:“一盆植物断了枝,却仍能长出新的枝芽,甚至只有剪去主枝,它才会长得更密更繁,哪怕干旱,哪怕被雨水浸泡,又或者被肥料腐蚀了根,但凡有一线生机,它总能在来年春天长出新的绿芽,只因它有生命,只要它的根还在土里,就会拼命汲取养分,来使自己重新活过来,一盆花草尚且如此,身为万灵之首的人,又怎能轻言放弃?”
男子刚才看她时,她也回望着他,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那丝黯然。
程令仪知道,是他自己想放弃。
可她不论是作为叶茵茵的好友,还是一个医者,都不能看着他这样消极地对待生命。
男子瞧见她的动作,自嘲一笑,“可我有得选。”
程令仪的神情透着几分严厉,“我知道,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失望,可你这样做,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吗,你掐断了希望,难道从今往后就甘愿做一个废人?”
男子似被这话激怒,面上涌出怒意。
“这两年,有无数人给过我希望,但这所谓的希望背后,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乃至绝望,瘫痪的人不是你,眼睁睁看着家业被吞剥的不是你,你自然能轻易说出这番话,我何尝不想好起来,可我怎么好,难道就凭你?”
叶茵茵没料到哥哥会在外人面前情绪失控,一面担忧哥哥,一面又怕程令仪生气。
忙打岔说:“程姐姐,日头越来越晒,我哥哥想是也累了,要不我先送他回屋,咱们改日再来。”
常发早已一头冷汗,应声道:“对对对,程夫人,偏厅备了茶水,您先过去坐坐。”
程令仪没理会两人,径直走到轮椅前,伸手朝男子腿上探去。
男子大骇,忙要推开她,可手伸了一半,却被程令仪冷冷地瞪住,“我乃有夫之妇,怎么,你要非礼我?”
男子的手僵住,缓缓缩了回来,却更加恼怒地瞪着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茵茵托我给你看伤,可你这病患太不识好歹,我只好用强了,你最好别碰我,堂堂叶家大公子,应该不会非礼一个有夫之妇吧?”
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怒气勃勃地瞪着她。
“好一个有夫之妇,你这样对我动手动脚,又成何体统?”
程令仪笑道:“我是郎中,再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替你检查伤势。”
男子的手握成拳,重重捶在轮椅扶手上,冷声道:“常发,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拉开!”
常发要上前,叶茵茵犹豫一瞬,还是拦住了他,小声解释道:“哥哥,程姐姐有分寸,你就由了她吧……”
男子满面通红,愤慨不已。
“茵儿,这便是你带回来的客人?你就任由她这般羞辱于我?”
叶茵茵踌躇不已,她相信程姐姐绝不是乱来的人,可眼前的画面,竟让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程令仪忽然扭头问道:“茵茵,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叶在洲。”叶茵茵下意识答道。
程令仪语气肃然,“叶在洲,少说些无用的废话,若你觉得是我冒犯了你,待我检查完伤势,你再骂我也不迟,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她一只手掐住叶在洲的小腿,手中渐渐使劲。
“腿疼吗,可有知觉?”
第84章 冷静得可怕
她眉头紧皱,眼中满是严肃。
叶在洲忽而觉得自己的这副样子有些可笑,渐渐冷静下来。
尽管他不想配合,但面对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还是摇了摇头,“不疼。”
程令仪顺着他的腿骨一路往上,直摸到胯骨,叶在洲才渐渐有了一些知觉。
两人一问一答,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
常发都惊住了,往日公子看郎中时,可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
叶在洲心里也很诧异。
他不说话,是不想面对那些郎中或惋惜或遗憾的眼神,不想被别人判定成一件修不好的器物,仿佛只要他不开口,那些人说的就不是自己。
可程令仪却有些不一样,她看伤似乎就只是在看伤,没有情绪,冷静得可怕,也不下达任何定义。
她让叶在洲觉得,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好似也没有那么糟糕。
程令仪检查了一番,站起身对叶茵茵道:“茵茵,轮椅不方便,我需要你哥哥躺着,才能给他检查腰上那处旧伤。”
叶茵茵看向自家哥哥,见他点了下头,便吩咐道:“常发,回屋。”
回到房间,叶在洲躺平在榻上,程令仪又细细探查了一遍他的伤势,而后就一直若有所思地坐着。
叶茵茵忍不住问道:“……程姐姐,怎么样?”
叶在洲也从榻上扭过头,看向她们。
程令仪沉吟道:“叶公子腰骨的断裂伤的确没有好全,应该是碎骨压迫到经脉才导致的瘫痪,我可以开刀将腰骨复原,但受损的经脉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不过,只要慢慢有了知觉,好生将养着,总归会比现在强上许多。”
叶茵茵面上一喜,忙追问道:“程姐姐,也就是说,我哥哥的伤你能治对吗?”
程令仪点了点头,“我能将伤治好,但经脉只能慢慢疗养,行针、推拿、用药都能助其恢复,这些我不擅长,你们可以找更有经验的郎中。”
听到说哥哥的伤能治,叶茵茵一瞬间心神恍惚。
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那我哥哥……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程令仪摇摇头,“这我就说不准了,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茵茵,你要明白,叶公子是积年旧伤,急不得的。”
叶茵茵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程令仪。
“程姐姐,我知道,我就是太高兴了,除了你,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们这样的希望,只要哥哥能好起来,多久我们都能等!”
程令仪拍了拍她的背,调笑道:“还好我没令你失望,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哄你了。”
叶茵茵破涕为笑,“不会的,程姐姐,你可是我押中的宝。”
程令仪看向榻上的人,轻笑着问:“叶大公子,你现在可还想声讨我?”
叶在洲心神俱震,还沉浸在她们的话里没有回过神,并没听见这句问话。
程令仪摇摇头,对叶茵茵叮嘱道:“茵茵,开刀的事有四五成风险,这事儿你先和你爹娘好生商议一番,我也需回去做一番准备,向钱老请教一些问题,就先告辞了。”
人走后,叶在洲才仿若梦呓般地问道:“茵儿,她说的是真的吗?”
叶茵茵上前坐在榻边,“哥哥,当然是真的,程姐姐绝不会说假话!答应我,别再放弃自己了好吗?”
不知为何,叶在洲眼角隐隐有着湿意。
他不愿给自己希望,可想着那人坚定的语气,心里竟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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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在洲瘫痪了两年,看过的郎中不下百人,都无人能治好他的伤。
如今遇上程令仪,才有了几分恢复的希望,叶淳和周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俱都欣喜若狂。
叶淳甚至拖着病体,让叶茵茵带着他和夫人亲自来拜访了一次程令仪。
叶家的家主和夫人亲临作坊,这是令程令仪没有想到的,不过有叶茵茵作陪,叶淳夫妇对程令仪又全是感激,见面时倒并不怎么拘束。
程令仪体谅他们心急,便把生意上的事暂且搁置,每日大多时间都在回春堂,一心和钱老探讨给叶在洲治伤的方案。
方案敲定,开刀治伤的日子就定在了六月二十五。
眼下是六月二十,还有五天时间,这五天便由钱郎中亲自给叶在洲调理身体,以便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手术。
六月的天气,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程令仪这几日都在给叶在洲研究治伤的法子,难得闲下来,一下午的时间,便都坐在窗前看书观雨。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天没回傅家了。
傅珊在食摊做买卖,每日都要来作坊取货,她时时都能见到,就是不知道江氏几人还好吗……
在一起时不觉得,如今她一个人住着,倒还有些想念起在傅家时的热闹温馨。
不过她暂时也没法回去,只想着等手上的事了了,再回家看看他们。
一场雨下到晚上都没停,伴随着雷鸣声阵阵,豆大的雨滴砸在瓦片上,简直声势骇人,程令仪一晚上都没睡好。
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仔细一听,门外似乎是春草的声音。
她忙下床,刚一把门打开,春草就急急地道:“东家,您相公来了,就在作坊外面站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是库房漏了雨,几个做工的人连夜起来修补屋顶,才看见外面有人,他大半夜过来该不会找您有什么急事?您快去看看吧!”
春草之前见过傅玖来作坊,所以认得他是谁。
程令仪匆匆穿好衣裳,接过她手里的雨伞和灯笼,“我出去看看,你回去睡吧。”
她心里有些乱,这都半夜了,傅玖怎么会突然找过来,难道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小心地护着灯笼,一路往外走去。
来到外院,迎面遇上几个工人,都恭敬地朝程令仪行礼。
“东家,屋顶已经补上了,就是……您相公他还在外面站着,我们请他进来避雨,他也不理会。”
程令仪挥了挥手,“辛苦了,你们歇息吧,他是来找我的。”
第85章 又让你们失望了
夜里疾风骤雨不断,程令仪一路来到作坊大门,尽管撑着伞,身上还是淋湿了大半。
灯笼里的火苗被风扑灭,她打开门,却看不清门外是什么。
直到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刹那间,黑漆漆的长街被照得亮如白昼,她这才看见门外不远处那道孤寂的人影。
雷声贯耳,程令仪索性扔掉灯笼,提起裙子,小跑着向门外行去。
她将伞遮在傅玖头顶,忍不住责备道:“傻不傻,有什么事不能进去说,要站在这里淋雨?”
他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身上早已湿透。
傅玖看见程令仪,脸上露出一丝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哀伤的笑意,轻声道:“对不住,我扰了你的好梦。”
程令仪拧紧眉毛,无奈地摇了摇头,拽着他的袖子往里走。
“先跟我进去换身衣裳,纵然是夏日,可你淋了这么久,万一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走出两步,傅玖却仍还站在原地。
程令仪来了气,松开袖子,正准备回身质问他,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抱住。
那双手冰凉,身后那具被雨水浸湿的胸膛也同样冰凉,丝丝凉意顺着衣衫,浸透到她的身上。
程令仪叹了口气,拍了拍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柔声问:“究竟是怎么了,你大半夜来此,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傅玖在她颈边摇了摇头,“家里没事。”
程令仪愕然,“没事?那你怎么会半夜来找我,来了又不进门,像个柱子似的杵在这里?”
傅玖的声音低低的,“我今日一直在府城,没有回去。”
程令仪将他的手拉开,回身望着他,“家里没事,那便是你有事,可站在雨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进去,换身衣裳了再慢慢跟我说究竟怎么了,好不好?”
“好。”
傅玖温顺地点头,拿过伞替她掌着,却丝毫不管自己是否遮得到。
见他这样,程令仪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拽着他的胳膊快步往里走去。
回到房间,里面亮着灯,春草也在屋里。
程令仪有些惊讶,“春草,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