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鸢皱了皱眉,拿着花穿过人群,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进去了。
她不由得问向身旁的人。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旁边的阿姨回答她,“听说是有患者家属不满意医生的手术结果,拿了把刀找医生算账呢。”
祝鸢一怔。
这就是……医闹事故?
她有些紧张,问,“哪个医生?姓什么?”
阿姨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晓得那个医生很大一把年纪了,是退休返聘回来的,家属就以这个理由说那个医生一把年纪了,手不稳,才造成手术失败的。”
祝鸢暂且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年纪很大的话,就不是霍与川。
她又垫脚看了看,发现祝青华的病房门口正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母亲林兰,于是挤在人群之中,沿着墙壁一点一点靠近病房。
就在这时,刚才还拥挤不堪的人潮忽然从不远处开始散开,人们一边小声惊呼着,一边往外走。
还不等祝鸢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到不远处,一个模样凶恶的中年男人举着把刀从某个办公室冲了出来!
更让祝鸢没想到的事,中年男人……似乎是正往她这个方向跑来!
“无良医院!你们要是不赔我爸,我就杀了你们医院所有人给我爸陪葬!!”
话音刚落,男人的刀狠狠地劈了下来!
祝鸢尖叫一声,忙不迭地向一旁躲去!
她回头看去,她方才站着的位置,正好被男人的刀劈在了墙上,砍出了深深的一个凹印!
祝鸢惊魂未定,根本来不及逃跑,就又抽出刀来,向祝鸢跑来!
第70章 :医闹
男人似乎已经杀红了眼,眼眶猩红得可怕,面目狰狞,整个人的情绪完全失控,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报复这家医院的载体。
再加上祝鸢是距离他最近、看上去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所以他把攻击的重点放在了祝鸢身上。
他再一次向她冲过来,祝鸢正准备躲闪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扯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面重重一拉!
祝鸢完全来不及看清任何东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往后仰,面前多出了一道宽厚高大的背影,牢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祝鸢定了定神,竟然是……
霍与川。
霍与川及时拉开了祝鸢,将她挡在他的身后,抬手生生挨下了那一刀!
保安和接到通知的警察此时才终于赶了过来,趁着霍与川和中年男人纠缠的时候,保安和警察上前一把按住他!
“不许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你嫌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被一行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却仍然止不住地哭嚎。
“你们毙了我!毙了我!把我的命给我爸!只要把我爸还回来,你们毙了我都可以!”
霍与川却站起身来,冷冷看向他。
“你失去了你的父亲,就去攻击别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伤害的人也是别人的亲人!”
中年男人哀嚎着被带走,祝鸢惨白着一张脸走上前,看着霍与川流血不止的手臂,声音颤抖。
“与川……你没事吧……快……快去包扎一下……”
说着说着,竟然染上了一丝哭腔。
祝鸢看着腥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霍与川的胳膊上涌了出来,她不敢想象,要是伤到了神经,她有什么脸面对他……
他是医生啊,他的手不可以受伤的。
劝慰她的那个人反倒是霍与川。
“别担心,”他强忍着疼痛笑了笑,说,“应该没伤到筋骨,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几个护士从一旁赶来,看见霍与川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
“霍医生,快点去急诊室消毒包扎一下吧,走。”
霍与川点点头,跟着她们走了。
祝鸢看着他的背影,心跳仍然惊魂未定,跳得很快。
急诊室不许旁人进入,祝鸢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有护士走出来看了她一眼,了然地笑了笑。
“你是霍医生的朋友吧?放心吧,没有伤到神经,咱们医院的白大褂,质量还是很好的。”
护士还有心情开玩笑,祝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一些。
她看了急诊室一眼,转身走进了祝青华的病房。
父亲还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是很奇怪,没有看见林兰的身影。
祝鸢看了眼腕表,这个点了,即便林兰兼职去做保洁,一般这个时间点也都已经结束工作回来了。
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拿出手机给林兰打个电话,却听见急诊室那边的门开了,护士出来喊了两声。
“祝小姐在吗?霍医生没事了。”
祝鸢连忙收了手机走出去,一走进急诊室,就看见霍与川手上缠着绷带挂在胸前,也许是失血过多,脸色有点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饶是如此,看见祝鸢时,他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来。
“都跟你说了,我没事,别担心。”
到了这个份上了,他还在宽慰她。
祝鸢抿了抿唇,看向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问,“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会儿?”
霍与川点头,“托你的福,我都两年没休年假了,这次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祝鸢才轻声开口。
“你为什么要替我挨下这一刀?”她说,“你是医生,要是你的手因为救我而出了什么问题,我会一辈子都不安的。”
霍与川状若无意地耸耸肩。
“是我自愿的,不怪你,”他笑了笑,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学陈旭,去开个火锅店。”
他说得轻松,但祝鸢知道,做医生,是霍与川从小到大的梦想。
他的父亲死于癌症,母亲死于车祸后的错误急救。
祝鸢一直记得,年纪很小的霍与川对她说,他要做一名医生,救死扶伤,让别的小朋友都不会再承受他这样的痛苦。
祝鸢闭了闭眼睛。
她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吧,我妈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给她打个电话,一会儿来找你。”
霍与川“嗯”了一声。
就在祝鸢的手刚刚放在门把手上时,霍与川忽然轻声开口。
“当时我看见你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就挡在你前面了。”
祝鸢手上的动作一顿。
霍与川很轻地笑了一声。
“祝鸢,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难受,我甚至觉得,很轻松。”
“我终于不再是那个不敢走上前来保护你的胆小鬼了,我终于可以在你有危险的时候,站在你面前了。”
祝鸢的内心一阵颤栗,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都佯装那件事情不曾发生过,或者已经过去了,但其实,一直都留在他们的心里。
她可以不去介意和责怪,但终究无法完全释怀。
那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人生中最恐怖的至暗时刻。
当时的祝鸢和霍与川,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霍与川的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霍奶奶一个人带大霍与川不容易,白天帮人做工,晚上还要到处去捡垃圾。
没有人接霍与川放学,也没有人给他辅导作业。
是祝鸢的父亲祝青华将霍与川带回了祝家,让他每天和祝鸢一起上下学。
当时的祝家很热闹,除了祝家人和霍与川外,还有一个男老师也住在附近,所以会经常过来蹭饭。
男老师离过婚,没有孩子,看见霍与川和祝鸢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们,并且在得知了霍与川的情况之后,提出了要资助霍与川的学业,一直到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祝鸢曾经以为,男老师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会给他们讲故事,和他们玩游戏,教他们读英文、算数学。
直到有一天,祝鸢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单独把祝鸢叫进了卧室里。
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祝鸢从一个人的脸上,看见了野兽的痕迹。
第71章 :傍晚
那是一个和寻常一样美好的黄昏。
落日余晖从阳台一角洒落进来,将原本就很高大的人影拉得很长。
那人将卧室门关掉,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晕也被阻挡在外,房间里只剩下有些老旧的白炽灯,并不明亮。
昔日和善健谈的老师缓缓向祝鸢走来,地上黑暗的人影一点一点地爬上了祝鸢的脚尖,再慢慢往上移。
他明明还是和平日一样笑着,但祝鸢莫名就觉得,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仰头看向他,声音怯怯的。
“杨老师,你是要给我辅导作业吗?”
男老师姓杨,在学校里也很受欢迎,他才学渊博,总能跟他们这些小孩子引经据典地讲上许多故事,每个小孩都很喜欢他。
“鸢鸢很聪明,作业完成得很好,”杨老师说,“所以老师决定,教给鸢鸢一些新的东西。”
祝鸢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老师想教我什么?”
杨老师伸出手,放在了祝鸢的脑袋上。
可他并不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地抚摸她的脑袋,而是微微用力,将祝鸢往自己身上带。
祝鸢的脸上碰到了一个很灼热、很硬的东西。
她吓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杨老师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松开。
他循循善诱地跟她说,“鸢鸢乖,杨老师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女人。”
他忽然抓住祝鸢的手,拉着她让她去触碰那个让她觉得恐怖至极的东西。
祝鸢越来越害怕,本能地用力将头侧了过去,浑身发抖,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剧烈的恐惧和细细的呜咽声,眼神迷茫地看着四周。
忽然,她看见了一双和她一样充满害怕的眼神。
是藏在阳台外面的霍与川。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切。
祝鸢的眼睛亮了亮,她看着霍与川的眼睛,刚想要叫他的名字时,那双眼睛,却忽然不见了。
祝鸢浑身冰凉。
她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窗帘的空隙,她想要求他救救他,想要让他和他们每次玩过家家时一样,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
可霍与川没有。
他消失在了窗帘外面。
而就在这时,祝鸢的手触碰到了温热的肌肤,她浑身一怔,不敢回头。
余光看过去,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杨老师在她面前缓缓褪下裤子,他将祝鸢的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面,并慢慢向某个方向移动……
祝鸢的眼泪绝望地喷薄而出,呜咽地哭出声音。
“杨老师……我害怕……鸢鸢害怕……”
从小到大,老师们都这样教导她。
害怕的时候,不舒服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要告诉老师。
可是如果对方,就是老师呢?
她要怎么做?她应该怎么做?
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会帮她。
祝鸢紧紧地闭上眼睛,呜咽的哭声和杨老师低低的笑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家里的门开了的声音。
……
等祝青华和林兰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杨老师和祝鸢坐在书桌前,祝鸢垂头写字,杨老师在一旁给她检查。
她听见杨老师云淡风轻地和父母说笑着,一边还夸祝鸢的字写得好,很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祝鸢浑身僵硬,却连转过头去告诉父母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她甚至找不到词汇去形容那件恐怖的事情。
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卧室,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的霍与川。
两个小孩沉默地对视着,他们什么也没说,却在那一刻,彼此都失去了对彼此最重要的朋友,也拥有了彼此之间最忌讳的秘密。
-
过了这么多年,祝鸢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减半分。
但她早就已经没有任何责怪和怨恨了。
她曾经真的怪过霍与川,怪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帮她;怪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为什么不救她。
可后来,祝鸢想通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勇气向父母揭穿杨老师伪善的真面目,而当时被杨老师资助上学的霍与川,又从何而来的勇气去为了她出头抵抗呢?
她是真的早就不怪他了,但这么多年的隔阂和心结,终究让他们无法回到年少时,彼此无忧无虑的时光。
霍与川没有错,她也没有错,错的是始作俑者,可受尽折磨的,却只有受害者。
祝鸢觉得自己的心里掀起一股海浪,将一直漂浮在她心里的船只打入了漩涡之中,随即慢慢消失不见。
她回过头去。
霍与川看见她已经泪盈于睫,晶莹的泪珠镶嵌在眼眶里,在日光之下像一颗闪耀的宝石。
她的鼻尖红红的,美得不像话。
“与川,你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她笑着开口,晶莹的泪水顺势从脸颊上滑落,“你没有任何义务保护我,我也希望在危险发生的时候,你能好好保护你自己。”
顿了顿,她又说,“就像你不希望我受到伤害一样,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啊。”
霍与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强烈的涩意从喉间蔓延到鼻腔。
很多年了,霍与川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那个折磨了祝鸢那么多年的噩梦,何尝不是一道将他紧紧困顿在愧疚和后悔的桎梏。
午夜梦回之际,他无数次想要回到过去,拍打那扇窗,打开那道门,将祝鸢拉出来。
一直到现在。
到他刚才没有一丝犹豫地将祝鸢拉到自己的身后的时候,他才终于觉得——
这些年,他终于不再被困在那个傍晚。
回过神来,祝鸢已经擦干了眼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个笑容让他回想起很小的时候,祝鸢写完作业,笑着问他:
“霍与川,要不要去打气球?我请客。”
祝鸢微微歪着头,神情温柔,语气也很轻快。
“等爸爸开始临床治疗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回老家吧,听我妈说,小学门口的那家炒年糕还没有关门,我们去逛一逛,然后回我妈家,让她做糖醋排骨和回锅肉。”
霍与川也笑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