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中惊醒,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擦了下嘴角可疑的口水痕迹,偏头问时奕:“到哪儿了?”
外面一片漆黑,车子已经停下了。
时奕望着她潋滟的眸光,低声说:“到家了。”
许远汀彻底清醒。车窗外,浓墨渲染的夜色深处,隐约可见她前些日子移植的几株四季玫瑰。
脑中钝钝的,许远汀瓮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一面说:“你等我一下。”
她下了车,腊月的寒风一时让她瑟缩,摇摇晃晃地靠近院墙,右手却快而准地拔下那支探出头的粉玫瑰。
重新打开车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许远汀伸手,将玫瑰递给时奕:“这个送你。”
见时奕不接,她整个身子都钻进车里,急切地靠近他,又往前递了一步。
时奕握方向盘的右手动了一下,声音发颤:“为什么送我?”
“你真奇怪,”许远汀说,“你送我回来,我当然要谢谢你。”
她艰难地转了转脑子,佯怒道:“你是不是嫌它不够贵重,所以才不收?”
两片水润的红唇在时奕面前一张一合,他强忍住心中渴望,用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许远汀喝多了,不能占她便宜。
他伸出手,接过那支玫瑰,涩声开口:“不是,我很喜欢。”
许远汀这才满意,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她维持着探身的姿势,抬高手,摸了下时奕的……鼻梁。
掌心柔软的触感令时奕猝不及防,迟疑两秒,他略往后靠了靠。
拿不准许远汀要做什么,他紧紧盯着她。
酒精的作用下,她反应变慢,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目标”在躲她。
若是放在平时,许远汀定会知趣地收手,偏偏此刻心中的犟劲儿被酒意催发,她怎肯罢休?
于是口中咕哝了句什么,趁时奕分神辨别之际,再次伸手“袭”去。
这次摸到了他额前的碎发。
时奕凑近了些,才听清她说的是“真乖”。
这下他确定,她是真喝多了,且醉得不轻。
内心突然涌生一个荒诞的想法,时奕试探地问:“我是谁?”
许远汀没有立刻回答,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乌黑的发顶。
这个人怎么这样烦?靠得那么后,仿佛她是洪水猛兽,能吃人似的。
明明她只想摸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许以南在学校得到表扬,她鼓励他时那样。可惜这个臭小子长大后就不给摸了……
想到这里,她撇撇嘴,一字一顿地说:“臭弟弟。”
她果然将自己认成了许以南,时奕心想。错乱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他低头整理刚刚被她弄皱的袖口,状似不经意地追问:“我叫什么?”
许远汀错愕地睁大眼:“你生病了?”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需要他人提醒。
他现在这个姿势,倒正好方便了她。于是她贼心不死地伸出手,这次,如愿以偿触碰到了他的发顶。
时奕偏头,额头轻轻蹭过她的掌心。
许远汀收回手,口中念念有词:“没发烧啊。”
她狐疑地盯了他两秒,突然一板一眼地说:“时奕,你知道的,我是个心理医生。所以我摸摸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四目相对,时奕心中一跳。
就听到许远汀接着说:“你就是嫌我送的礼物不好,所以你不高兴,才不让我摸,还故意耍我。”
他终于放下心来。
“很晚了,”时奕没答许远汀的话,只默默将玫瑰妥帖收好,“快回家吧。”
他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扶你?”
才刚下车时她就脚步不稳,他有些担心,又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征得她的同意。
许远汀摇头,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可以。”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爽爽快快地下了车。
穿过院子,输完指纹锁后,她转头回望,不远处的车灯是除月亮外唯一的光源,时奕静静倚靠在车旁,身影高大,却萧索。
心里某处莫名抽痛了下,许远汀冲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再见。”
他大概听到了吧,因她看到,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回应了她。
许远汀醒来时已近中午。
宿醉后大脑昏沉,有关昨夜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时奕送她回来。
记不清自己是否道过谢,许远汀打开微信,向时奕发送消息。
许远汀:【昨天晚上谢谢你。】
等了两分钟左右时奕没回,许远汀便放下手机,如寻常的周末一样,去院子中修理花圃。
今日却有些不同。她眼尖地发现,院子外墙的花枝有折断的痕迹。
是被风吹落了?可附近并无半点花瓣残留。
是被过路人顺手折走?可能性也不大,这边极为偏僻,来客不多。
那么……也许是野猫罢。似乎前几夜她还听到附近有猫叫,小区里有流浪猫也很正常。
许远汀不再多想,修剪好花枝后,再拿出手机,时奕已回复了消息。
一个“不客气”的表情包。
还有一句话。
时奕:【抱歉刚刚有事,没看手机。】
他回复的时间,距离她发消息过去半小时左右。
许远汀自己也不是个总能秒回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与生活,她能理解,且自己做不到的事,更没必要强求。
她没有回复,任凭对话结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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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元旦节,录制暂停一次。
这个月内,许远汀和时奕保持着每周一见的频率。因此乍见不到他,她还有些不习惯。
恰巧《舞艺超群》第一期在网络平台首播,许远汀得了闲,便打开来看。
结果一个半小时还没过完,韩子轩突然来电。
他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除非事情很紧急,许远汀立马接起。
听筒那边,韩子轩三两句话概括了来意——时奕奶奶去世,他准备出席葬礼,问她要不要一起。
很多细节瞬间浮现,事情连成一串变得合理。
比如,时奕最近频繁地回苏城;再比如,那天在游乐场他惨白的脸。
很神奇,许远汀甚至还能记起六年前她与时奕奶奶的几面之缘。
老人精神状态不好,但总是笑咪咪的,看得出从前很慈祥。
时奕父母离婚后是奶奶养大的,他们感情深厚,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无论如何,生死是人生大事,何况她也曾短暂地与老人认识,于情于理,都该出席。
于是许远汀与韩子轩约好,明天一早两人一起去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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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清白
时奕家住苏城下属的临阳县景安镇, 房子是自己盖的那种两层小楼。
算上奶奶生前的房间,能住人的屋子有三个。因为怕犯忌讳,时奕邀韩子轩同他住一间, 将二楼的客房留给了许远汀。
“说是客房,其实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过。”时奕引许远汀上楼, 拉下房间的灯, 说道。
白炽灯晃了一下, 缓缓亮起,许远汀得以看清房间布置。
出乎意料的是, 这里竟然不脏,不像想象中那样, 堆满灰尘和蛛网。
“我奶奶有洁癖, ”许是捕捉到许远汀的微表情,时奕解释道, “以前她每周都要打扫一遍,后来她生病, 这个活便归我了。”
他这样说着,一面换上一条新床单:“景安比较偏,只有每天上午十点有去苏城市内的班车, 辛苦你们在我家住一晚。”
许远汀走上前,帮他抻开床单的另一边:“怎么会辛苦呢?是我们要谢谢你收留我们一晚。”
房间面积很大, 摆放的东西却不多,基本所有家具一览无余。她指了指窗边那架书柜,感叹道:“它好大,要是摆满了得有多气派。”
时奕顺着她的目光, 不动声色地瞥了书柜一眼, 只“嗯”了一声, 没有接话。
他直起腰,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方才转向许远汀:“好了,时候不早,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许远汀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在想,至亲离世对时奕的打击确实肉眼可见,她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他也没反应。
一大早舟车劳顿赶至景安,下午参加葬礼,折腾了一天后,许远汀的眼皮已开始发沉。
因此她躺在床上酝酿了下睡意,不消片刻便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房间一片漆黑。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许远汀一时分不清昼夜。
她甚至用了半分钟左右,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在熟悉的房间。而是——在时奕家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少年时期的住所。
意识回笼,许远汀清醒过来。刚刚那一觉睡得蛮沉,这会儿她竟不怎么困了,索性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查看了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六。
放下手机,许远汀决定下楼看看,时奕家中还有个小院,她想可以在那里转几圈。
拖鞋踏在地面上,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远汀怕吵醒楼下两人,一面轻轻抬脚落脚,一面分神适应黑暗。
幸而屋内空旷,加之她记得大致方位,很快便挪至门边,扶住了右手边的书柜。
手上有了可以依凭的东西,许远汀松一口气,刚要放下心来,一时不察脚趾撞上书柜一角,她闷哼一声。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她才刚那一撞,摆放在书架边的某个物件坠了下来。担心摔碎别人家的东西,许远汀连忙弯腰去接。
好在有惊无险,接到了——是一个不算太大的东西,拥有很多锯齿。
许远汀用指腹摩挲一圈,最终确定了,这是一把檀木制的小梳子。
她将它放回原位。
在黑暗中待久了,许远汀已能勉强视物。借着微弱的光线,她隐约瞧见梳子旁边还摆了几样东西。
一、二、三、四、五,算上梳子,一共六样。
似乎……有一个八音盒,一个毛绒玩偶,还有……几个礼盒?
礼盒?难道这些东西是时奕或者他家人收到的礼物?
好像不太对。这些礼物都太过年轻化,不适合送给奶奶,如果是给时奕的,又和他的气质不搭。
电光石火之间,许远汀心中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为了验证,她又看了那些礼盒一眼。
果然,是打包好的,看起来从未拆封过。
那便是……未曾送出的礼物了。
——你们分手多久了?
——超过三年了。
脑中毫无预兆地跳出这段对话,在许远汀能理智思考之前,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原本是时奕准备送给“前女友”的礼物。
前女友。
一个曾经没有实感的概念,突然变得有形了起来。
是啊,如果没有这位“前女友”,她和时奕现在恐怕还老死不相往来呢。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是别人心中的第一顺位。
哪怕和时奕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早已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也没为她准备过礼物,更遑论如此精心。
可在她之后,他愿意为另一个人如此伏低姿态。
许远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柠檬水里泡了几遭。
摇了摇头,她努力摒弃此刻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门,继续往楼下走。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许远汀停步,下意识朝前望去。
玄关处,防盗门大开,月光透过蚊帐迎帘,一束洒在她脚下,一束俏皮地拐了个弯,落回院中,照亮了院中人单薄孤寂的背影。
是时奕,他也没睡。
许远汀突然就想到昨日的葬礼。
昨天下午是个阴天,众多宾客随完份子、吃过席之后便提前离开,只有少数几人陪同时奕送骨灰盒出殡。这其中自然有许远汀和韩子轩。
走到半路,天上下起了冰雨。寒风刺骨,众人不禁加快脚步。
到墓园处,除家属外其余人需在外等候,于是只时奕一人进入,许远汀等人留在室内。
外面的天色愈发暗沉,过了会儿,不知是谁喊了声“飘雪了”,数个好奇的脑袋齐齐探头,想要一睹苏城难得一遇的雪景。
许远汀却没心思看。将才时奕带路时那一身黑衣、沉默独立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中,令她心情沉重。
又坐了几秒,她起身,径直向工作人员走去。
回来时,许远汀的手上握了一把伞。
两人多年相交已有十足默契,因此她一个眼神,韩子轩便意会,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半小时后,韩子轩和时奕一同回来。雪花化为泥水沿着伞柄落向地面,时奕的发顶、衣袖、鞋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水迹。
到底做不到洁白无瑕。
就如同此时此刻,许远汀心想,自己对他的情感也到底不再清白。
可惜她没有立场表达。
就像昨天下午,明明她已经非常心疼他,还是只能借韩子轩的手送去那把伞,替他遮挡一部分风雨。而当他望过来时,她冷静地收回目光,状似毫无情绪地吐出那两个字——“节哀”。
许远汀想,就当自己没有出来过吧,反正时奕没有发现她。而且,想必他也不愿被人撞见这副脆弱的模样。
她打定主意便要转身,不想时奕先她一步,突然出声:“过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许远汀默然几秒,最终选择无条件答应他的请求,朝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两人仅有一步之遥时,他蓦然回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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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拥抱
是的, 他回身,抱住了她。
这件事太过出其不意,许远汀千算万算也算不出, 时奕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她一时愣在原地,忘了任何动作, 比如, 推开他。
怔了几秒后, 她想,他许是认错了人, 把自己误当作韩子轩。
内心挣扎一番,她默默叹了口气, 打算出声提醒。
不想时奕先说道:“别动, 让我抱一会儿。”声音轻轻,仿佛一片羽毛刮蹭过她耳边。
许远汀一霎明白, 这是他的脆弱时刻,他只拿她当朋友, 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苏城的夜很冷,他想从她这里汲取一些温度。
也幸好夜寒露重, 许远汀想,隔着厚厚的羽绒服, 他感受不到自己早已错半拍的心跳。
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她终于放松下来,身躯不再僵硬。本来自然下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也突然攥紧,又慢慢试探着上移。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心里很不争气地想, 一定不能让时奕发现。他有喜欢的人啊, 自己还是他的情感咨询师,不能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