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祖上过几年学, 字还是认识几个的,他大声念给旁边不识字的妈听, “事故经过:黄色电瓶车闯红灯撞到正在行驶的白色机动车,白色机动车在遭受撞击后擦到了正常行驶的红色大货车。”
“事故认定:黄色电瓶车车主承担九十责任以及伤者的全部治疗费用,白色机动车车主承担六责任,红色大货车车主承担四责任。”
怕他们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谈沐盈好心解释道, “王女士就是黄色电瓶车车主, 需要赔偿一八十四万元,以及白色机动车的车主的全部的治疗费用,合起来一共二百五十三万八千元。”
“由于王女士已经去世,所以这笔钱需要由她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二位,她的父母来支付。”谈沐盈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面垦地背朝天,辛苦种地三十载,他们这么老实的人忽然凭空多了二百多万的天价债务。
老天不开眼啊,凭什么!
王耀祖他妈气抖冷,“这……这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一回事……儿女都是债啊……债啊!”
“我不认,我不认,我又不认识字,我啷个晓得。”王耀祖他妈将纸一推,眼不见就当没发生过。
谈沐盈静静的看着王耀祖他妈表演。
“我……你们谁啊,你说算就算?”王耀祖他妈还是没能沉住气,指着谈沐盈的鼻子骂道,“特别是你,什么身份来的,多管闲事!”
谈沐盈没有生气,推开指着鼻尖的手,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我只是一个不忍看人在外漂泊孤苦无依,死后却无人收尸的好心人。”
“这笔钱我可以替你们还,但我有个条件。”谈沐盈说。
见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王耀祖他妈连忙问道,“什么条件。”
谈沐盈直直的看向王耀祖他妈,一字一顿道,“办一场葬礼,另外,我希望王女士能以她的本名王招娣,而不是她的妹妹王盼娣的名字下葬。”
王耀祖他妈惊愕,“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能一举解决围绕你们多年的困境,你们也不想三天两头的给张伟强擦屁股,应付那些找上门的债主吧。”谈沐盈不经意的说道。
王耀祖他妈嘴唇濡动,脸上各种情绪交织变化,其中还夹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王耀祖啃着西瓜吃的一头雾水,“什么招娣盼娣,我怎么听不懂了就。”
“除去那笔债,我个人出资再添一个县里的房子,这是房产证。”谈沐盈抽出了一封崭新的房产证,然后摊在两人面前,地址赫然是县里地段最好价格最高的一套房。
谈沐盈确认他们都看清的内容后,将房产证合上,鲜红的封皮压在手下,看得两人眼红心热,恨不得直接霸占据为己有。
只见她纤长的指尖轻点在红色的封皮上,“至于这,等到事情了结后,就是你们的了。”谈沐盈这么说道。
王耀祖连声催促,不住的用胳膊肘捅着亲妈,“妈,快答应啊,只要有了县城的房子,我就能跟隔壁村的阿花求婚了,到时候阿花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还惦记着那阿花,寡妇你也贪,不嫌丢人啊!”王耀祖他妈拍了拍自家宝贝儿子,话里语气嫌弃的很,动作却很轻柔。
王耀祖梗着脖子,“我喜欢阿花,阿花也喜欢我,她上星期还对我翻了个白眼呢,她一定是喜欢我。”
“这是逝者的遗言,也是她的遗愿。”谈沐盈的指尖隔着布袋轻抚装着骨灰的木盒,“我想你们会好好完成的吧?”
舒淅诧异的抬起眼眸,哪有什么遗言,她妈妈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王耀祖他妈咽了咽口水,彻底动摇了,迟疑的说,“这……我还得跟孩子他爸商量商量。”
谈沐盈抬手看了眼右手腕上的腕表,“我的时间很紧迫,今天下午就要启程离开了,你们还能再商议五分钟。”
“五分钟后没有答复,那此事就此作罢,毕竟我与您的女儿并无关系。”谈沐盈站起身作势要走,“我刚仔细想了想,也是,阿姨您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了。”
王耀祖他妈赔着笑脸,忙将人扶了回来,尴尬道,“没有没有,您是好人啊,还为我们家招娣这么费心,在这坐坐,五分钟就五分钟。”
“办什么葬礼。”
王耀祖他爹王苞米回来后就蹲在门口敲敲打打修门,“别跟我提那赔钱货,还嫌她惹出的麻烦不够大吗?”
王耀祖他爸这些年积攒下的怨气很大,横眉竖眼道,“要不是因为她,我能这么卑躬屈膝的对那个张伟强?”
“踏马的,他算什么狗东西,五毒俱全的垃圾,我两个女儿给他糟蹋了还敢威胁我。”
王耀祖他妈忙制住了孩子他爸的口不择言,“老公,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
“现在连个陌生人都知道我们家的这档子事了,还算什么家丑,还怕给谁听到。”王耀祖他爸愤愤不平。
王耀祖他妈安抚道,“老公啊,我是这么一合计,从里头那个冤大头身上想办法套点钱办个葬礼,大妞那什么撞人的钱也不用付了,还白拿一套房。”
“这冤大头看起来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家伙,好骗。”王耀祖他妈挤了挤眼睛,“然后咱们还能从乡里乡亲那收点份子钱,不亏。”
王耀祖他爸一听,有理,反正人死都死了,就算活着多么多年也没个音讯,跟死了没两样,这死了反倒好,还能从别人口袋榨点钱。
他立马被老婆给说服了,两人一拍即合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几句,这才进屋。
“想好了吗?”谈沐盈问。
“想好了。”王耀祖他妈点了点头,“大妞毕竟也是我的孩子,这葬礼啊,我们办,还要风光大办。”
舒淅惊诧,这跟刚刚说的不一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良心。
王耀祖他妈说道,“至于名字,这倆孩子反正是双胞胎,叫招娣还是盼娣,对我们夫妻俩来说都没啥区别,老板您说的算。”
话及此处,王耀祖他妈终于图穷匕见,“只是大老板啊,这办葬礼,要钱,钱呐是个大问题。”
“要多少。”谈沐盈挑了挑眉。
“咱们要的不多,不多。”王耀祖他妈搓了搓手,“事出突然,咱们家也没啥多余的存款,你看二妞日子过成那样也自身难保,我这下头还有的儿子,老板你看这钱……”
谈沐盈回答道,“只要能办好,这钱不是问题。”
“大老板千里迢迢来也太辛苦了,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意思意思就行,我们这也是想给大妞一个体面嘛,您说是吗。”
王耀祖他妈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耀祖说,您那包里有一沓……”
“您指的是这个?”谈沐盈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沓红钞放在桌上,“请。”
“啊对对对,只是办葬礼的话,这稍微有点不太够,可能还需要再多一点,大老板您看还能不能……”王耀祖他妈贪得无厌,又试探着想要更多。
“看来你们不想,那就算了。吱吱舒淅,我们走。”谈沐盈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讨价还价,如果直接说一个数也不是不行,谁知对方从头到尾都在打哈哈。
王耀祖他妈眼见过了头,在丈夫指责的眼神中忙拦住人说,“诶!够了够了,大老板我就随便说说,您也真是的,开不起玩笑。”
谈沐盈抬眼看去,王耀祖他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不管是大妞还是二妞,大老板,你以为我不想管吗?是我管不了。”
“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女儿养那么大我容易么我,有儿的娘家腰杆子才硬。”王耀祖他妈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哪家不是这样来的,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她倒好,从小到大鬼主意就多,和二妞嘀嘀咕咕商量着。”
王耀祖他妈摊着手哭丧着脸,“二妞替她去了哪里贼窝,大妞撒腿就跑没个音讯,留下一地鸡毛,叫我们怎么办?”
“那张伟强还以此为由,天天上门闹,我们俩这把老骨头遭老罪了,还拿他没办法呜呜。”
谈沐盈又拿了十沓红钞依次摆在眼前,“死者王招娣嫁给了赌棍张伟强,妹妹王盼娣逃走从未回来过,这就是真相,此事到此为止。”
看到了实打实的真钱,王耀祖他妈哭也不哭了,又被谈沐盈的话给绕了进去,彻底蒙圈,“这话也没说错啊,那我到底要给哪个妞办丧事,办丧事的那个到底叫啥名啊?”
王耀祖舔着手指数钱数的正开心,厌蠢症犯了,“死老太婆我都听明白了,给王招娣办葬礼就对了。”
“那……那二妞怎么办?二妞还在伟强家呢?”王耀祖他妈蒙圈道。
“你管他那么多。”王耀祖拿人手软,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办就对了,反正钱都到手了,后头事情办完了再说呗。”
王耀祖他妈答应了,“那……那行。”
谈沐盈竖起食指抵住唇,“那就拜托你们了,今天的事,我希望三位能够守口如瓶。”
回县城的山路,谈沐盈抱孩子抱得胳膊都酸了,连忙将孩子丢给了体力充沛的多功能小秘书吱吱。
“外面的空气真好啊~”谈沐盈展开酸软的手臂迎风吹,“嗯?舒淅怎么不说话?”
沉默了一路的舒淅回头看着山村离自己越来越远,“谈姐姐,我们就这么走了?”
舒淅挠了挠张凌凌的下巴,“当然没有,我们还要送凌凌宝贝回家呢,是不是啊凌凌。”
这下挠到了张凌凌的痒痒肉,他含着棒棒糖扭了扭身子,咯咯咯笑了起来。
“挑好的黄辰吉日在一周后,你要想留下来吃个酒,到时候我们再来。”谈沐盈说。
舒淅踢了踢小石子,茫然道,“我以为……我以为妈妈她嫁给爸爸之前过得也很好。”所以她才会想来看看,养育妈妈的故乡是什么模样。
在妈妈的描述中,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书里的桃花源,是她从小生活到大的故乡,她有着爱她的父母和妹妹,生活顺遂幸福美满。
舒淅想,这是一个顶好的地方,等她赚钱了,一定要带妈妈回她日思夜想的家。
“我从来不知道。”舒淅低声问自己,“妈妈的过去,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个疑问,谈沐盈能说出很多大道理,比如记忆会美化,王女士只是带着记忆的滤镜回顾往昔的人生,不然,直面现实的丑陋也太过残酷了。
但谈沐盈什么也没有说。
舒淅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以为他们对妈妈很好,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他们的不好。”
“她从来没有说过他们的不好,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舒淅低声道,“至少不该是这样。”
谈沐盈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没有原因,甚至没有缘由逻辑和因果。
“好了精神点。”谈沐盈拍了拍舒淅的背,“还没十八的小屁孩,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想的多老的快,小心十八变八十~”
—— ——
薄薄的一门之隔,门内传来拳拳到肉的闷响,伴随着噼里啪啦重物落地的响动,男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死娘们!……钱呢?……你把钱藏哪去了!……说啊!……钱呢?”
听到门内熟悉的响动,张凌凌僵死在了原地,红润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他默默的攥紧了谈沐盈的衣角,牙关震颤,恐惧的全身发抖。
谈沐盈蹲下身与他平视,“凌凌,还记得姐姐说过的话吗?”
谈沐盈一下又一下的顺着他细软的黑色头发,“有这么多大哥哥大姐姐在你还会害怕,一个人在屋子里的妈妈呢?妈妈也会害怕,跟凌凌一样害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那小屁孩藏着钱呢!……没钱!……谁信啊!……你看我信吗?……哈!”
男人的咒骂声还在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二指宽的门缝里正上演着警察都管不了的暴行,多可笑,人一旦结婚,就连施暴和被施暴都披上了家务事的外衣,变成了合理合法的家务事。
“凌凌……呼……”张凌凌握着拳头,小声呼气调整呼吸,“凌凌也要……嗬……保护妈妈……”
“这一次哥哥姐姐们会保护妈妈。”谈沐盈站起身,手指抵在门前,垂眸问道,“下一次就该轮到谁了?”
张凌凌握紧了小拳头,“轮到凌凌了。”
“妈妈的好孩子。”谈沐盈轻轻拂过他的头顶,然后一脚踹开了那扇本就没有关的很严实的大门。
谈沐盈飞快扫视一眼战况,当看到了揪着女人的头发拖行的男人后,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手背青筋绷起,一边朝女人跑去,一边高声喊外援,“吱吱!”
比谈沐盈先到的是温知白,他大步跨进,几步就到了施暴的男人面前,三两下张伟强就被反剪着手肘,叩压在了地上。
谈沐盈握住了王招娣的手,同时她也被后至一步的舒淅扶住,可见的伤痕沁着乌青,不可见的地方伤口恐怕更多。
谈沐盈不禁后悔刚刚的举动,教孩子的时间有很多,她不该故意挑选这样一个时间点,直面恐惧纵然能让人生出无限的勇气,但她同时也纵容了施暴者的暴行。
“你妈的,谁啊!”张伟强拧着眉头咒骂道,“这踏马是我家,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我叫警察抓你们啊!”
谈沐盈眼神示意舒淅先带人去处理伤口,舒淅拎着带来的医药箱扶着人进了里屋。
谈沐盈搬了张小板凳放在沙发对面拍了拍,“来,三堂会审,都坐坐好。”
张凌凌一屁股坐了上去,两只手捂着眼睛,缝隙漏的很大,超级好奇。
谈沐盈一把捞起小屁孩往里屋走,“不是给你坐的,好了,接下来是少儿不宜的画面了,妈妈的伤口很痛,凌凌超级超级想去陪陪妈妈。”
“唔~”小孩扭了扭屁股,想陪妈妈,也想看戏。
谈沐盈霸王条款,“反对无效~”
将人塞进里屋顺便反锁了,谈沐盈摆正了腕上的手表,走到泛黄的沙发边轻撩裙摆坐下,“初次见面,张先生。”
“初什么见面,滚啊!”张伟强梗着脖子,撕心裂肺的喊道。
谈沐盈说,“我猜想你的情绪会比较激动,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你好~好~听我说话。”
她指尖拨开密码锁,红灿灿的钞票清一色的列在手提箱内闪瞎人眼,只听她这么说,“这里是五十万,不够我还能叫人去取。”
这简直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张伟强咽了咽口水,勉强提着一线理智道,“你想干什么?”
谈沐盈翘起二郎腿,手肘靠在沙发的边沿,指尖轻点犹如琴键,“我听说你很喜欢打人,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一个巴掌一张,你能扇自己几个巴掌,我就给你多少张,好不好呀?”
谈沐盈撕开纸封,一边说着一边如洗牌般反复抽出鲜红的纸钞,“能拿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谈沐盈手一拍,打了个响指,“有了,算你优惠,九八折很划算,机会不容错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