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阿宁和四红偷偷逃了出来,去见回冬,那是阿宁见回冬的最后一面,再次相见已是十几年后了。
听闻后来阿宁被定为重新选,再后来她便入了宫,走之前听说回冬被净宫,留在了奴官署。
再次抬眼,眼眶蕴着泪水,翻起旧事,她的心里仿佛被一颗大石头击中,揪心的痛。
回冬,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回冬,你快查查有没有空出来的女奴,有位公子说买奴隶,可现下哪里会有多出来的女奴呢。”
一道声音打断了阿宁的回忆,神情恢复如常,急忙低下头来,回冬低声说了句待会再说,便走回矮桌后面,执笔抬眼,看着匆匆进来的人。
回冬轻言道:“长运管事怕是说笑了,如今奴官署闭门整顿,怎么会有多出来的女奴呢?”
来人便是择奴司的长运管事,平日里择奴司少不了要和名簿司接触,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混得熟了,行事讲话没有平日里那般拘谨。
长运性子直爽,做事不拘小节,此时他满脸疑惑,对回冬道:“怎么会没有呢?把你的名簿拿出来,我要瞧上一瞧,否则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反正那位公子现如今还在择奴司喝茶呢。”
回冬笑道:“哟,那位公子是什么来头?让长运管事这般忌惮。”
长运罢手耸耸肩,一脸的无奈,“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倒也不是不好得罪,只是这位公子和旁人不一般,读书人讲究多,你今个儿要是不卖给他一个女奴,改日我介绍他来你这名簿司,到时候你就巴不得他走了。”
回冬正要回答,却被长运打断道:“哟,这是打哪来的女奴?回冬你可不厚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你成心不肯帮我。”
长运的目光忽然移到阿宁身上,早在他俩对话时,阿宁便悄悄移到一旁,垂手低头,却不想长运还是注意到了。
回冬看了看阿宁,面色有些焦急,急忙解释道:“这个女奴是刚刚来的,才刚登记于册,还没有去过训奴司,如此便让她出去服侍贵人,到时候失了分寸,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可承担不起。”
长运道:“那又何妨,反正那人不过是个读书人,身边服侍的人也不会多,这个女奴正合适了。”
“这毕竟是没受过训练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两可担待不起。”回冬极力劝说,他深知长运的性子,做事向来都不听劝,可是又不能任由他给阿宁选择主人。
长运朝阿宁走去,绕着阿宁走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出声问道:“姓名。”
“阿宁。”
“若是让你去服侍柳公子,你可愿意?”没有过多的铺垫,便将话给挑明了。
阿宁拱手低头,道:“奴婢卑贱之身,岂能自己做主,阿宁愿听从管事安排。”
长运翘起嘴角,拍怕回冬的肩膀道:“你看你婆婆妈妈的,倒是一个女奴都比你爽快多了,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派人送阿宁去柳公子府上。”
回冬欲言又止,对上阿宁制止的眼神,终究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头已骂了长运多少回。
长运甩甩袖子心情愉悦的走了,只剩下阿宁和回冬,两人相视一眼,半晌都笑了笑。
回冬犹豫道:“对不起阿宁,竟让你就这样去了柳公子那里,也不知道这柳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阿宁道:“无需说对不起,此次进京,实属无奈之举,现在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况且我来奴官署的本意也是想寻个主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十年不见,那些以前想要说的话早已说不出口,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静默无言。
好多话回冬都想问阿宁,比如那之后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两人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干站着半晌,回冬便差人待阿宁去休息,准备明日去新主子的府上。
阿宁跟着灰奴走了一路,很快便到了晚寝司,晚寝司分为六处,其中最下等的灰奴住在晚寝司最偏僻的地方,通常都是一个大屋子很多个卧榻,十几个灰奴挤在一张长长的床上,而相比之下上等白奴的住所更为好了,甚至有时候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阿宁跟着领路的女奴走进了一个房间,阿宁被安排在西窗下的一个空位置。
阿宁以前也是在奴官署里呆过的,通常不会有人想睡在西窗下的位置,因为每逢刮风下雨,寒风不断拍打西窗,有事还会有雨水漏进来,让人整夜不得安眠。
她只在这住一晚,倒也没要求什么,为奴十几年,性子渐渐变得温顺,而她也学会了逆来受顺。
去膳食司回来的时候,阿宁碎步跟上带领她的女奴,一群穿着粉色奴袍的人从身边走过,走在前面的女奴躬身行礼,让与她们先过,阿宁虽不太明白规矩,却还是学着躬身行礼。
那群粉奴越走越远,带领她的女奴起身时多了一句嘴,骂道:“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怕是到头来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呸!”
阿宁跟在后头,默不作声,那女奴径自问道:“你可知刚刚那帮粉奴是个什么身份?”
阿宁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
女奴上下打量了阿宁,又道:“这位妹妹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刚来奴官署,不知道也是正常。妹妹可是不知,这都是从女奴中挑选出来上等又上等的奴隶,地位在众多奴隶等级中仅次于白奴,每日也不干活,专学那些大家闺秀学的琴棋书画,据说啊是为了送给宫里宫外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这些粉奴啊都想着飞上枝头,却不知她们的身份永远都是奴,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阿宁轻轻点头附和,心里了然。
第二日没等旁人来叫,阿宁便先起了,她睡觉时很规矩,也不敢真的睡熟,周边有个什么动作睁眼便醒了。
阿宁背着来时的包袱,跟着灰奴上了马车,据说柳公子府上在西街偏僻的巷子里,早上出发,不到正午时分便到了。
阿宁一下车,马车便离开了,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正中间的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字——柳府。
早些年间,阿宁服侍过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性子淡,又喜读书,常伴其左右,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
阿宁只身一人,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亮声音,没听得很清楚,大约是说是推门进的意思,阿宁试着推了推门,半掩着的门便全打开了。
院子收拾得极好,布置有格致,一青衣男子于树下饮酒,面目清秀,举止投足颇有世家公子风范,阿宁立在门口,双手立在左右。
“奴婢是从奴官署来服侍柳公子的。”
阿宁低着头走了进去,来时回冬曾叮嘱道,这柳公子全名柳明源,是汴州都城里为数不多的才子,自视清高,身边从来只跟着一侍女,家里的奴仆也不多,柳公子向来吟诗饮酒,偶尔参加才子诗人的宴会,跟着他这样的主子倒也不会受苦。
阿宁不敢抬头,柳明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去收拾好了,再来见我。哦对了你的房间在西厢房,也不多两三间屋子,你自个挑一个,住了进去便是。”
“是,奴婢告退。”
“以后换我公子便可。”
“是,公子。”
阿宁躬身双手放在腰前施礼,正打算离去,却听柳明源又道:“你叫什么?”
“阿宁。”
“阿宁,明日辛家公子相邀我于清风酒楼,你准备些许,明日与我一同前去。”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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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殿下
柳家祖上是出过大官的,只可惜后来做错了事,罪不至死,小惩大诫,但后来柳家再也兴不起来了,直到现在只剩下柳明源一人,才气倒是不低,却没有入世,令人惋惜与好奇。
柳家虽然没落,可柳府却很大,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府上也就住着柳明源一个主子,加上一个家丁两个女奴,管些杂事的老婆子和新来的阿宁,诺大的柳府透着些许冷清。
随意收拾了些,天也就黑了,刚和衣躺下,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我,常婆子,府里来了新人,总要交代些事情才好。”
阿宁不敢怠慢,急忙下床开门,“外头风大,婆婆快些进来。”
阿宁初来乍到,柳府人丁稀少,正烦着无人指点,常婆婆来得正是时候。
常婆婆面色红润,个子不高,身子倒是有些发胖,柳府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平常也少有活干,常婆子倒是越过越滋润了。
常婆子是柳府的老人了,从柳明源出生的时候到现在,据说以前她还给柳明源喂过奶,也算是柳明源的奶娘了,自打柳明源父母双亡,家里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就剩这常婆子,留在府里至今。
府里的女奴换了又换,唯独这常婆子,从没离开过柳府。
“阿宁见过常婆婆。”阿宁躬身行了个端正的礼,一是对常婆子的尊重,而是要显自己也是个受过教的女奴。
果然,常婆子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从奴官署出来的,有些事倒是省得我多说了。”
“阿宁向来笨拙,初来乍到,有些不懂的地方还请常婆婆指点一二。”
阿宁的语气不卑不亢,没有丝毫骄傲也不胆怯,这倒是很得常婆子喜欢,最近公子常出去赴宴,怕是有了入士的心思,身边得有个聪明知进退的女奴,这样看来阿宁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姑娘谦虚了,从奴官署里出来的女奴,知道的事情怕是比我这个常婆子还多。”
阿宁轻摇头,“常婆婆唤我阿宁便可,这柳家的事情还希望常婆婆指点一二,还有些柳公子的喜好,若是不了解主人,又怎能侍奉好呢。”
真是越看越满意了,思及此常婆子点了点头,“明日你便要随公子出去,老婆子我就同你说说公子的一些喜好,还有一些禁忌......”
直至夜深,两人这才谈完,临走时常婆子还细心叮嘱阿宁,明日要小心得体,据说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前去,这也干系到柳明源的入士,千万不能弄砸了。
常婆子说的阿宁都一一记在心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奴,她事事小心翼翼,干活也不敢有一丝大意。
阿宁早早的起床,穿上常婆子送来的衣服,收拾干净这才去伺候柳明源。
柳家侍女的衣服有些不同,绿色的裙子,浅黄色的衣服,现下正值炎夏,衣服的布料很轻柔,穿在身上很清凉,阿宁习惯编了两个小辫子缠在头上,绑上绿色的发饰,一身下来像换了个人似的,丝毫不像昨日那个从乡下来的小丫头。
“怎么了公子?阿宁脸上是有东西么?”
柳明源强行移开目光,起身披上了外衣,由阿宁伺候洗漱。
柳明源不经意问道:“阿宁,你是不是会识字?”
公子怎么这般问?心中虽疑惑,可阿宁不敢问出口,只好老实回答是。
不过随口一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柳明源面色一喜,一把抓住阿宁的肩膀,语气里按耐不住的欣喜,“太好了,没想到你还会识字。你快些去准备,待会机灵些,辛公子的宴会可是要请个大人物,千万别出错了。”
阿宁面色一顿,脑子里搜了半天也没想出大人物究竟是何人,略一回神不再多想,给柳公子更衣后,两人便出了门。
马车是柳府最好的马车,说是最好,其实柳府里就一辆马车,车夫也是府里唯一的家丁。
阿宁本想走在马车旁边,捱不过柳明源的坚持,这才随了公子上马车,看来柳明源对侍女好倒是不假。
今日柳明源穿着一身暗绿色的回纹长袍,烫金领口,里衣挑了一件淡蓝色,墨绿色簪子别在头上,挽起所有的墨发,看起来一表人才,深得京城女子喜爱。
阿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绿衫,可想而知这柳明源有多喜欢绿色了,心里暗想,还好公子没给她改名绿柳。
清风酒楼并不远,离柳家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一晃神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还没下马车车外便传来些许杂吵声。
“马车里头的可是柳公子?”一男子朗声试探道。
阿宁率先走下去,扶了柳公子缓慢下车,这才看到说话男子的样貌,和柳明源一个类型,一张寡淡脸,约莫是个读书人,骨子里透出来世家公子的风范。
阿宁自嘲,当奴当久了谁是富贵相都能看得出来。
“辛兄别来无恙,最近还好吧。” 柳明源合扇抱拳相对。
辛冉道:“挺好,倒是柳公子近来又出了名,那一首清茗赋可是让许多世族大家赞不绝口啊。”
柳明源面色一红,委婉道:“辛二公子是个爽快之人,怎的也学别人客套起来了。”
辛冉并不生气,他笑道:“柳兄谦虚了。”辛冉突然靠近,低声道:“听闻柳兄想要入世,如今倒是有个好机会,若是表现得好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哦?究竟是什么机会?辛兄可否说来听听?”柳明源颇为惊讶地看着辛冉,脑子里思索半晌无果。
辛冉却神秘一笑,推了推柳明源,“待会你就知道了,记得表现好些,要是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识,你的仕途会更坦荡些。”
柳明源摸不着头脑,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进去,阿宁奇怪地看了一眼辛冉,跟着走了进去。
为了这次宴会,辛家把整个清风酒楼全包了,进进出出皆是非富即贵,柳明源虽然名声在外,不过对上这些富贵公子却是略低一筹了。
阿宁抬眼看了看柳明源,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卑,如一股清流,行走在华丽之中。
人很多,柳明源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阿宁小心翼翼的站在身后,这种大场面可不能紧张,一紧张就会出错,到时候可保不准会传遍整个京城。
酒楼里坐满了人,最后进来的是辛冉,他一走进来大家都安静了不少,辛冉罢手示意安静,酒楼里顿时安静下来。
“辛冉承蒙各位厚爱,感谢大家来参加这次的宴会,宴会的本意是大家各显才气,但大家肯定猜不到,这次宴会请来的人,本来也是没有抱着希望邀请,没想到居然同意来了......”
说到这辛冉故作神秘,没有说下去,所有人都等着下文,忽然门外喊了一句来了。
辛冉急忙迎了上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在场的世家公子不少,能让辛公子这般区别对待的,可不是寻常人。
那人一露面,大家不由地噤声,唏嘘声四起,辛二公子居然请来了这般人物。
阿宁也很好奇,却没有伸脖子去看,下人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有人叫出声来,“天啊!居然是三皇子龙钰殿下。”
辛二公子居然把他给请了来,传闻这位三皇子殿下可是从不露面,这次居然卖了辛家的面子。
也有些较为沉稳的人欣赏,龙钰殿下可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抛去殿下身份,单凭他的才气,京中已经无人能及了。此次文采评比,他来倒也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