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童。”安童自报姓名。
陈飒在一旁用英文补充:“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看我脚崴了,来帮帮我的。”她着重强调了后半句。
安童没说什么,只是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毛。
四个人该招呼的招呼,该握手的握手。
“你是做什么的?”陈飒双眼溜着先武,明知故问。
“我帮一家科技公司做咨询顾问。”先武笑道。他察觉到陈飒的兴趣,不觉好笑。
“是吗?”陈飒悠扬婉转地说,“他们说‘咨询顾问’就是企业的医生,你自己觉得呢?”
先武完全不接招地耸耸肩,笑道:“也许。”
他看着安童搁在脚边的工具,因笑道:“这些就是我们需要的。”然后不失时机地和他聊起了修复地板的事。
安童十六岁时就帮着新买了房子的父母装修过,也懂不少,可他不敢过多搭腔,怕陈飒一时心血来潮,让他周末来帮忙。到时候当着大家的面,他真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从小就是个不擅长说“不”的孩子。
还好,陈飒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打听清楚先武这个周末就要帮兰珍修地板时,便去房里装模作样地拿了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带着安童告辞,她决定明天也来“帮忙”。
陈飒走后,先武估摸着不会在楼下撞见她了,才告辞。
兰珍一定要送他下楼。在电梯里,先武笑道:“你和你的室友关系很好。看得出来,她很关心你。”
兰珍点点头,极力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全摞到陈飒身上:“她人非常非常好,我们在一起住了快五年了,从来没有闹过矛盾。她非常热心,非常慷慨,而且很乐于助人。这次漏水,她怕我被物业欺负,还自告奋勇帮我去谈判――因为她的口才很好,也比较勇敢。”
先武本来还好奇,兰珍和陈飒的风格迥然不同,怎么会相处得这么好。现在他懂了。
兰珍顿了一顿,不好意思地笑道:“只可惜我比较胆小,不敢跟物业撕破脸,怕他们会在修缮墙壁的时候,偷工减料,或是做手脚。”
先武低下头端详着她,温和地说:“我想你只是比较谨慎而已,因为这是你的房子,你在加拿大的家。”
第34章 尤物的秘密
暮色已经降临了。
安童开着车把陈飒往她父母家运输。
副驾驶座上的陈飒给兰珍发了一条短信,上书:“果然是个人间尤物,明天我回来帮你。”
兰珍一看就笑了,隔着屏幕,她都可以想象得出陈飒一脸色眯眯的诡笑。
“那家伙是你的类型吧?”安童冷不防问。
陈飒倒一愣:“连你都看出来我对他有兴趣?”
“简直不能更明显了,你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好像一个青涩的高中男生头一回进脱衣舞俱乐部一样。”安童越想越滑稽,就嘿嘿笑起来。
“闭嘴!”陈飒佯怒。片刻,又放下身段,问安童:“你觉得我是他的类型吗?”
安童还是那么慢半拍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方不急不缓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类型,不过你已经晚了一步了,他眼里有别人了。”
陈飒倒吸一口气,眼前这位真是越来越令她刮目相看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这你都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你房东的时候,眼睛里明显有爱慕和火花。”安童的语调还是一贯的平缓。
陈飒这一惊可不小,瞠目结舌,这回下巴可真要掉了。此刻方向盘要是攥在她手里,她难保不走神,把轮子轧到旁边的车道的线上去。
“哦,怪不得我刚刚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她恍然大悟,又纳闷,“可是她的男朋友是他的堂兄弟啊,会不会是她男朋友自己分不开身,所以让他的堂弟来帮忙?”
“如果我堂弟长成他那样,我可不会让他去单独帮助我女朋友。”安童又说。
陈飒若有所悟。
“对了,如果他们三个人后面发生了什么戏剧化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安童郑重其事地嘱咐。
陈飒鄙视地睨了他一眼:“没看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她想了想,给兰珍又去了条信息:“常大哥真周到,自己来不了,还安排他堂弟来帮你。”
须臾,兰珍回:“他有这么周到才怪。是 Justin(贾思腾)听说我地板的事,主动提出帮忙的。他和你一样,对朋友特别热心。”
陈飒一扭脸,第一次,十分敬佩地瞅着安童。这小子深藏不露啊!
她推他一把:“假如你今天说得都对,那你再分析分析,这家伙对我房东是认真的还是一时新鲜?”
前面就是红灯,安童把车停稳当了,方闲闲地说:“这我不确定,不过如果不是认真的,为什么要帮她修地板?这个活儿又脏又累,可他好像非常享受的样子。他完全可以换种方式取悦她,不是吗?”
“有道理啊!”陈飒回想起方才的一切,越想越像那么回事,不由一脸的兴奋,只不过此刻都是为了兰珍。
小蝶的短暂回归受到了二姑一家热烈的欢迎。
俩孩子又有了大姐姐和玩伴。
而且,偌大的家中,多上一个人,就添一分热闹,还是很会看人眼色行事的娘家侄女儿,对忧郁症病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姑总是要放心些。
小蝶先前在心里对姑父的不待见,也因为《辛德勒的名单》在她心上留下的依旧新鲜的烙印而大大改观。又加上两位室友平日里的熏陶,把从前很多事儿重新反省了一下。
她想起才来加拿大时,本想托二姑租个房子,结果姑父主动邀请她在豪宅同住,也不收她房租。后来他和二姑出门时,让她照看表弟表妹,她就犯小心眼,觉得他们之所以不收房租,是为了让她免费当兼职保姆,现在再回味回味,觉得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那时候她不惯说英文,还是和自己的二姑!所以动不动就跟二姑嘀嘀咕咕地说中文,姑父很不高兴地冲她俩说:“请你们讲英文!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她当时就火大,觉得他傲慢,看不起中国人。现在想想,要是陈飒一家人在她面前噼里啪啦地讲广东话,或兰珍跟谁在她面前呜哩哇啦地讲闽南语,她是不是也会觉得很不被尊重?
和兰珍一样,姑父也是个环保狂人,她住在这里时,因为总是不仔细分垃圾,不止一次被姑父教育。可是既然她能接受兰珍的“家规”,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姑父的?
…...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也很看不上二姑,觉得她仰人鼻息,总有点小老婆的卑微。而且为了取悦她的犹太“长期饭票”,把自己搞得洋不洋,中不中,不伦不类的,还把腿晒那么黑。
现在,她开始理解她。人人有自己的活法,人人有自己的的无奈,惊世骇俗也好,曲意逢迎也罢,只要不碍着自己,干嘛操心她怎么过自己的日子?干嘛得用固有的偏见去框住她?二姑来加拿大头些年吃了多少苦头。她常常想,如果像一开始那样,对陈飒的天马行空和兰珍的挑剔刻板有成见,而且一直远着她们,那生活中得少了多少乐子?错过多仗义的两个朋友?
姑妈姑父从来不知道侄女儿不待见他们,更不会知道侄女儿已经悄悄地在心里与他们和解了。
星期六的早饭后,姑父带着一双儿女出去上游泳课了,姑侄俩就一起在后院的露台上练瑜伽。二姑练了好多年了,闲来还去考了个教练证,纯是为了精进技艺和保持身材,不为教人。
“你的工签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吧?”二姑问小蝶。
“对呀,时间过得好快。”小蝶笑了。她读的是一年的课程,只给一年工签。
“你真的不打算留在加拿大?”
小蝶叹了口气:“我也纠结呢。”
她不光是要选择回国还是留在加拿大,更重要的是,她要在两个男人之间抉择。
如果选择马虎熊,那么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像出国前一样,可她的人回去了,心还能回得去吗?
她告诉他,家里漏水,三个姑娘挤一个房间,不方便视频或电话。搬回二姑家两天后,才和他又通上了话,结果他一张口就质问:“搬到你二姑家,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她心里本来就烦闷着,这时候没好气道:“我为什么事事都要跟你打招呼?我一个人在国外,连到亲戚家住的决定权都没有吗?”
马虎熊气了个倒仰,但一想到她住在她二姑家,万一吵起来,让二姑知道了对他反感,就把怒火降低了五成,嚷了句:“关心你还有错啦!”
她对他这种事无巨细的“关心”早就反感,这时候冲口而出道:“关心跟控制是两回事,我是成年人,又不是孩子,需要你当我的监护人!我爸妈都不这么管我!”......
如果选择路亚,人家和她还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呢。
上周日临别前,他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她当时以为他是让她在他和马虎熊之间做选择题,然而这几天细细一咂摸,开始怀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人家说的明明是他们双方都要考虑一下未来的关系走向,而且她猛然意识到,他连“我爱你”都没说过,中文英文都没说过,人家说的是“我挺喜欢你的”,这个文化背景下长大的男孩对“喜欢”和“爱”区分得是很清的,要先喜欢,才有可能过渡到爱,但是更多时候喜欢也就永远停留在喜欢了......
和路亚的一切都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她要为这份变数,留在加拿大?而且他说那些话的时候那么冷静,让她真是又爱又恨,现在主动权全跑到他那里去了。
从那天到现在,快一个星期了,他也该回来了吧?可是他们也没再联络,确切地说,是他没再联络她,相识以来,一直都是他主动找她,她顶多算是积极回应。所以现在,倒驴不能倒架,她再度日如年的,也绝对不会去主动联络他,但是每天每时每刻心里都想着他,都在为不确定的未来和她的自尊苦熬着。
二姑不知道侄女为情所困,困到快愁死了,倒为她可惜:“你学这个牙助,回国不还是护士么?还真不如留在这里发展,过段时间再去学个洗牙,那挣的可就是国内小金领的薪水了。而且这些都是靠经验吃饭的,永远不怕丢工作。加拿大人多注重牙?你就看你姑父,又不用上班见人,过几个月就去洗一次牙。”
“但我要是留在这里,小马他过不来,”她顺着二姑称呼马虎熊为“小马”,“这边牙医执照不好考,好像也不让留学生直接读牙医专业吧?”
二姑略略沉吟了一会儿,方说:“那他愿不愿意学个洗牙?好移民。等移民下来了,再想法子去重新考牙医的执照呢?考不上,你们两个都是洗牙师,也能过得不错。”
“你让他给牙医当洗牙师?”小蝶摇摇头,“那好比让一个医生去当护士,不如杀了他,他自尊心很强的。”
二姑叹了口气:“那就难办了,你可得好好想想,几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到时候除非你嫁人或再读个什么书,不然想留都没办法合法地留了。”
小蝶也叹了口气。
练完瑜伽,小蝶去冲了个澡,在浴室的水声中,她恍惚间听见手机“呗”了一声,是有短信进来?会不会是路亚?
她在莲蓬头下面一下子睁开了眼,水流马上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顾不上那么多,抄起浴巾揩了一下眼睛,从浴缸里跳出去,湿淋淋地赤着脚就踩进了卧室,抓起梳妆台上的手机一看,上面果然显示的是路亚的名字,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住。
第35章 神女有心,襄王有梦
她深呼吸了一下,划开手机,点开了他的短信:“你好,Ava(爱娃)。最近好吗?不好意思,最近特别忙。我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到多伦多,到时候能去你家楼下见见你吗?”
片刻,他又发了第二条:“我想把箱子和电脑先放回家,然后把车开出来,大约十点左右。你方便不?”
她把信息又看了一遍,没有立刻回,得让他多等会儿,显得她不是每天守株待兔地等着他的短信。
她重新回到了淋蓬头下,热水又落在头上、身上,她一面狠狠按搓着头皮,一面又有些生气:一个星期都没找我,现在找我?寂寞了?他怎么又喊我“爱娃”了?都”爱娃”了,这么生分!晚上见我,是想我?还是想当面跟“爱娃”说:“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但是如果是说这个话,非得赶着今晚?......
她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过不好了。
她掐着表,苦熬了四十三分钟,才给他回:“我最近不住在家里。”
“哦,那你住哪里?”
“我姑姑家。”
“也在多伦多?”
“嗯。”
“你介意把地址发给我不?”
她又等了二十几分钟,才“从容”地把地址发给了他。
谁知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又给她来了一条信息,他已经登机两个小时了,飞机却因为一些临时故障,依然没起飞,晚点是一定的了。但他还是很想见见她,只是可能会比较晚,如果她不方便,他可以理解。
这时候她已经放下心了,如果只是想和她做普通朋友,干嘛非得今晚见?有了这个底气,她很善解人意地回复他:“没事,我等你。”
反正今晚要是见不着他,她也睡不着。
他给她回了个笑脸的表情符号,她的心里马上柔柔的起来。
傍晚的时候,马虎熊给她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掐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管今晚结果如何,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想等心情笃定下来,再去和他摊牌。
这天晚上,路亚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开到二姑家门外。
听到窗外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她马上就知道是他,但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他短信告知她他到了的时候,才蹑手蹑脚地下楼,开了大门出去了。
二姑一家已经睡沉了。
昏黄的路灯也掩饰不了他长途归来的疲惫,但是一看到她,他马上微笑起来,加快了步子,奔向她,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本来似乎该是朋友式的拥抱,礼节性的拥抱,但他们抱了很久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双臂还把对方越箍越紧,要纳进自己身体里去似的。
什么解释都不需要,什么话也暂时不用说,彼此的心意,彼此都能感知得到。
万籁俱寂中,他附在她耳边说:“我真的很想你。”声音里好像有一点委屈的样子。
她猛来一阵心酸,片刻,也说:“我也是。”
他的吻马上窒息了她。
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过去了。
神女有心,襄王也有梦――只是人家梦的是好姐妹。
虽然先武是个尤物,陈飒还是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尤物还会再有,但活得像修女一样的好姐妹的艳遇来之不易,还是一场高质量的艳遇。
同居五载,她发现,兰珍的生活中除了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先勇,一点“荤腥”不见,活得也太没奔头了。这还不算上她们成为室友以前的七年多――那七年多,兰珍也是一个人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独自坚守,前后整整十年啊,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