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她实在难以启齿,何况她之前还一门心思地想撮合先武和陈飒。
她顿了一顿,带着歉意,艰难告知:“如果我回去,应该会把这个房子卖掉,然后拿着这个钱回去换个大一点的房子,因为毕竟要两个人一起生活,需要更多的空间――而且台北的房子非常非常贵。”
这个变化太突然,陈飒和小蝶都是一脸错愕。
第37章 一别两宽
须臾,陈飒仰天一声悲叹:“哎呀我去!大姐,我以为你把这些都修好了,是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呢。”她痛饮一口啤酒,顺带把后半句话送回肚里:谁知道搞半天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
“真的很不好意思,还要影响到你们的生活。”兰珍的声音有些哽住,为了行将到来的离别,也为了那些她不敢面对,更无法与她们诉说的心事。
小蝶忙宽慰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你的房子,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我们也都有地方住。――而且你跟你男朋友能团聚是好事,老这么两地分居,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她很是感同身受。
大家的兴致都不高,索性把火锅关了,那“咕嘟咕嘟”也渐渐成了一锅漂浮着一堆熟烂的肉、菜的浑浊不堪的死水。
陈飒无意中瞥见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因而问了小蝶一句:“你‘老父亲’今天不查岗了?”
“哦,我跟他一别两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查我岗了。”小蝶说得言简意赅。
“是吗?够快的!”陈飒一副不足为奇的样子,她本来就不看好这对。何况她心底还在为兰珍要辞职卖房返台的事郁闷。
倒是兰珍追问了句:“什么是‘一别两宽’?”她对大陆的网络流行语一头雾水。
“就是分手了。”小蝶解释。
“是吗?怎么也这么突然?”兰珍诧异。
小蝶一想起来就头疼,这次分手比她预想得还要焦头烂额。
她和马虎熊吵翻了不说,还挨了爸妈一连几天的电话轰炸,家里的叔伯婶婶也轮番上阵,大伙儿连劝带骂的,想让她回心转意:
“人家就一个宝贝儿子,儿媳妇跑了,人家父母出去怎么见人?”
“人家房子买了、酒席都定了,你现在撂挑子?出国留学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闯祸!”
“你们俩不就差一个证么?你们俩当时把证领好了,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本钱作!”
“两个人在合肥都过过夜了,以为我们在老家不知道?你自己不要脸皮,我们还要!我们家里口碑都给你坏了,你堂弟堂妹们以后大了怎么找对象?”
……
连二姑都被连坐,吃了好一顿数落,家里人认准了这事是“崇洋媚外”的二姑在背后煽动的。
不论他们怎么反对,小蝶都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绝不回头,还“欺负”他们天高皇帝远,顶回去几句。
爸气疯了,撂下狠话:“行啊,你嘴倒不怂,既然本事这么大,这么有主意,学洗牙的学费、生活费自己想办法!”
她傻了眼。生活费不给,她还能勉强打工挣,但是连学费都不给,留学生的学费可不便宜――
爸确实掐住了她的七寸。
爸可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
正慌着,二姑给她指了条明路――找爷爷。
小蝶眼前一亮。
爷爷是家乡远近闻名的老状元,“老五届”的南大天文系高材生,据说那个年代的本科生就好比现在的博士生。然而,毕业的时候,恰逢时代大变,一番周折,被分配回霍邱老家,在城西湖一个农场劳动锻炼,种了一年半水稻。身体壮实了,精神却萎靡了下去,人也变得逆来顺受。
一年半后,再分配时,他被安排去县里一所中学教地理,因为管分配的人觉得天文地理都是一码事,他倒毫无怨言,兢兢业业的,一干就干了大半辈子,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时候,工作刚落实下来,爷爷也二十过半,还没对象。传说他在南大有个谈得来的女同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老家,女同学被分配到西南边陲的一个天文观察站,两人天各一方,久而久之,女同学也心灰意冷起来,在当地找人嫁了。
农场场长喜欢爷爷是个书生,还是个标志的大小伙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儿介绍给了他,他也没异议。场长侄女儿长相秀气,也吃苦耐劳的,就是大字不识几个,跟丈夫一辈子鸡同鸭讲的。好在小地方生活安稳,两人磕磕绊绊的,也一路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一辈子得过且过,爷爷对晚辈们倒是开明得很。二姑当年离婚,就得到了他的首肯。也因为有文化,他也不像别的老头那么重男轻女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加拿大呆着?鞋都买不到合脚的。”爷爷问得温和。
“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出来前是个小护士,回去后还是个小护士,挣的那点工资只够温饱。我也不甘心放弃能留在国外一线大城市的机会,回国内三四线小城挣扎。我们以后的孩子也会是三四线小城的户口。”
爷爷在她的“冠冕堂皇”里沉吟片刻,冷不丁问:“是你哪个男病人吧?”
她一愣,又一惊,没撒谎:“是,爷爷你怎么知道?”
“我不过瞎猜猜。不然你就是想在加拿大多留几年,也不用这么急着跟小马分手哇,除非心里有别人了。但是你生活圈子那么窄,医生又是个女的,那还能是谁呢?”
“左右我回不去了,爷爷。”小蝶眼泪涌了出来。
“我跟你爸说说。”爷爷叹气。
……
此刻,她决定先不跟室友们提路亚。
一是觉得她和路亚刚起步,一切都不成熟,等稳定些再对外公开比较好;另一个也是私心里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水性杨花,哪怕这两个看似开通的老大姐也不行。
所以她很笼统地告诉她们:“就是分开太久,感觉变了,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就是你有次说的,什么‘频率不共振’。而且我决定留在多伦多,再学个洗牙。”
兰珍一怔,小蝶的话多少有些触动她。
小蝶看她垂头不语,疑心自己失言了,忙笑道:“你别多心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你男朋友和我们情况不一样,你们都在一起二十年了,地基打得比我们牢。”
“没事。”兰珍苦笑着叹了口气,又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让自己也惊讶的话,“我倒真希望我们没有在一起那么久,也许我会更随心所欲一些。”
小蝶不知怎么接话。
陈飒也难得沉默是金。
她俩偷偷对视一眼,都是略略有些为兰珍痛心的目光。
这一晚,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惨淡,早早地收拾了残桌,各自归房。
每年七月,多伦多的“夏日美食节”都会如火如荼地开展,为期两周多。
“非典”过后,为了刺激因疫情而萧条的本地餐饮业,城内多家餐馆联手推出了这个美食节,其中不乏高档餐厅。美食节期间,这些餐厅的经典菜品都会以极其亲民的价格售出。
多年下来,美食节越来越受欢迎,渐渐成为多伦多夏日的一个传统保留了下来。
今年参与的餐厅中,最出彩的当属“蜗壳”精品酒店的底楼餐厅,因为这家餐厅将承办为期一周的“柠汁腌鱼生”名厨大赛。
届时,本地大厨们将济济一堂,各显神通,用自己的独门手艺,去诠释这道用柠汁和五花八门的酱料腌制的秘鲁国菜。而且,全场所有的“柠汁腌鱼生”都是免费的――当然,如果能挤得进去。
星期六下午,小蝶浑身抹得香喷喷地出去密会路亚。
他们要提前出发,去“蜗壳”酒店门口排队,品尝名厨们的“柠汁腌鱼生”。
因为公寓大门前只让短暂停靠,所以路亚总是先把车泊在路边,等小蝶出来了,才开到大门口,方便她上车。
两人隔着车玻璃就笑起来。
小蝶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路亚问了句:“对了,上次送你回来的时候,有个高个儿女孩,长得挺壮的,抓着你跟你聊天来着,是你邻居?”
小蝶回忆了一下,说:“哦,那是‘飒布里娜’,我室友。”
路亚“哦”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原来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都好几个星期了,你还记得?”小蝶笑得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是困惑:他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
“对,她穿得跟别人不太一样。”路亚也不动声色地笑答,然后踩动油门,“呜”的一声把车开了出去。
小蝶在心里纳罕:跟别人不太一样?太扎眼?太暴露?......
傍晚的时候,陈飒也下了楼,因为安童要来“孝敬”她这个职业导师。
过去的一周,“导师”给这个“弟子”在领英上引荐了好几位本地科技大拿,安童已经和其中的两位都碰了面,做了“信息访谈”,和陈飒一样,大拿们对“赛富时”的前景也十分乐观,还告诉他,有些做了多年 SAP 系统的人,也与时俱进地改学“赛富时”去了......这更坚定了他学习“赛富时”的决心。
所以他是特地来给陈飒送“蜗壳”酒店的“柠汁腌鱼生”名厨大赛的入场券的,能搞到入场券,就不用苦哈哈地一早去排队了。
他也把车泊在了路边,导师一坐进副驾驶,他就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导师挺惊喜:“行啊,你!这都搞得到?”
安童语调一贯平缓:“和我一起跑马拉松的哥们儿,帮‘蜗壳’设计过商标,所以他们就给了他几张。昨晚我们一帮人去过了,还剩两张,他就给我了,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陈飒一直盯着手机,等他说完,她才冲他晃晃手机,语重心长地教导:“四十三秒。你用了四十三秒,才说完别人用二十三秒就能说完的话。这可不行,你也太磨叽了,科技行业讲究的是速度,你得好好提高。”
安童趁她喘气的功夫,赶紧转移话题,问:“你打算和谁去?你房东吗?如果没人跟你去,我不介意再去一次――因为真的太好吃了。”
陈飒把玩着那两张票,说:“我跟你去得了!因为我有两个室友,不能顾此失彼。而且,” 她停了一停,还是说了出来,“我有点生我房东的气。”
第38章 柠汁腌鱼生
安童倒新鲜了:“你不是跟她很好吗?崴了脚,还要给她送东西?”他又略略一思索,笑了,“哦,我懂了,你生气是因为那个家伙喜欢她?”
陈飒马上搡了他一把:“说什么呢?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兰珍要卖房子,回台湾和先勇团聚的事告诉了徒弟,最后总结:“我生气,不是因为我要搬回去跟我父母住,或是要重租房子,而是因为我在乎她呀,她就像我失散多年的姐姐一样!所以我希望看到她幸福,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在这里奋斗的一切,奔向一个可能早就对她失去意义的男人和生活?”
她望着安童一直“嘎巴”个不停的无神的双眼,狐疑地问了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安童又“嘎巴”了两下眼皮,道:“当然。虽然我跟你房东不熟,也不认识她男友,但我觉得他们十年都没一起生活了,在做这么大的决定以前,应该先找个机会,重新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看看是不是和他们预期得一样和谐。――如果她一冲动,把这儿的一切都放弃了,结果两人相处不来,到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陈飒拍了一下大腿,激动道:“我上回就是这么跟她说的,简直跟你说的一字不落!她当时也完全同意我的说法,所以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妥协了。”
“既然你这么关心,为什么不再跟她说一次呢?”
“对哦,这事儿太突然,我光顾着生气和伤心了,都没想到这一层。”
“你可以请她去吃‘柠汁腌鱼生’的时候再说,里面虽然吵,但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容易放松,更容易吐露内心。”安童半开玩笑地提议。
“你刚不是说不介意再跟我去吃一次吗?”
“我开玩笑的。那可是生的鱼片,我昨天才去过,还吃了那么多,要是再去一次,我怕拉肚子。”
两人相视一笑。
“而且,”安童的笑里带了点怅然,“我有些后悔凡(法国妞)走的时候,我光顾着伤心,没去劝劝她:就算不跟我在一起,也不要那么冲动,把这儿的一切都放弃,跟一个好几年都没有来往的男人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万一不是她预期的那样呢?当时应该主动让你去劝劝她......”
陈飒心虚得又是抠脸,又是搓额,没敢搭腔。
兰珍今天一直在房里忙着联络艾琳推荐的几个卖房经纪。
周末一般是经纪们最忙碌的时候,因为休息日是人们扎堆看房的高峰期,所以他们只能见缝插针地和兰珍联络,有一个老道的一听地址,马上就说:“是‘羊粪池’最近漏水那个吧?你们那幢楼这几天好几个单元都在 MLS (Multiple Listings Service: 加拿大房地产协会房产交易信息系统)上挂牌。”
兰珍一听就备受打击,刚漏完水,风口浪尖上,如果不是情势所迫,她是不愿意卖的。
买公寓的很多都是投资客,买来出租给学生和小白领的。这些人投资多年,都很精明,这种漏过水的房子,说明管理有问题,还意味着管理费有可能会涨,而且是猛涨,稍稍有点经验和常识的买主一般都不会碰。
挂了电话,她赶紧上网查,果然如那个经纪所说,这幢楼竟然有七户要卖,挂牌日期都是漏水之后。傻子都要质疑,这楼是不是有问题?不然同一幢楼,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多家要出手?
何况卖之前都得装饰一下,把墙壁、柜子油个时新的新颜色之类的,可带着两个租客,不能放开手脚装饰,也不好卖......
她的压力巨大,想和先勇商量商量,但他是倒驴不倒架的少爷脾气,肯定让她折价处理掉,搞不好还会以为她是找借口拖延返台的日子。
先武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她的思路中,如果可以问问他,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中肯的意见,但她立刻就把这个想法赶了出去。以前不知道,或许可以;现在知道了,再去主动联络,就是背叛!
普天之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欲哭无泪。
心里正雪上加霜、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飒在屋外唤她,唤了好几声,她都没答应,装睡觉,因为她心里太难受了。
陈飒叫了半天没回音,真以为她盹着了,就先回房了。
过了一会儿,兰珍心情略略平复一些,才去敲陈飒的房门:“刚刚你有叫我吗?不好意思,我在休息。”
陈飒马上开了房门出来,欣喜道:“没事儿!你听说过 Walker Hotel(蜗壳酒店)最近搞的那个 ceviche night(“柠汁腌鱼生”之夜)吗?”
兰珍一愣,点点头,表示听说过。 陈飒冲小蝶黑灯瞎火的“蛋”缝里瞄一眼,确认她不在,才笑道:“安童――就那天陪我送东西给你的男的,给我搞到两张入场券,不用排队,明晚咱俩去吧?”她很少做事这么鬼鬼祟祟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