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她一时好奇,查看了一下他的 Line 个人主页,上面竟然空空如也,她很震惊,疑心他是把自己封锁了。于是急中生智地给他赠送了一个贴图,系统显示他“无法接收贴图礼物”。
  是了,他把她封锁了。
  他这么大动干戈还是头一回,她有些沮丧。想了想,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若要星期三回来,我必须尽快订票,你要我回来吗?”
  等到星期二的下午,依旧石沉大海。
  她把票都查好了,星期二订票,有时候会便宜一些,据说是不同的航空公司在这一天会竞相提供打折机票。
  当然,从西到东,十几个小时的遥远路途,再便宜也有限。
  如果把航班号码在邮件里告诉他,就算他不回邮件,也应该会来机场接她吧?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坐的士回他们在台湾的家好了――一个比这个家还小一点的公寓,可是她又没有钥匙!万一他又接了新客人,出差去了呢?一走又是一两个星期?......
  她决定不回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透顶、伤心透顶,可是都没有,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像一座花了大力气才刚被搬空的房子,只剩下照进房间的太阳光束中的那一聚浮尘。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和室友们简短宣布:“我决定不回台湾了,所以也不卖房子了,你们还愿意跟我住下去吗?”
  陈飒和小蝶难以置信地互看一眼,然后欢呼雀跃了:“愿意!愿意!非常愿意!”
  兰珍笑了,和陈飒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闹腾半天,小蝶才想起来问了句:“你男朋友同意啦?”
  兰珍沉吟片刻,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跟他讲我不愿意彻底搬回去,结果他把我 block(封锁)了。”
  “啊?”小蝶很不能理解,“那你们这算是――分手?还是吵架?”
  兰珍耸耸肩,道:“说真的,我不知道,因为我都没有办法去跟他确认,这个人已经彻底失联了。我是越来越不懂他的大脑是怎样构建的,也不想懂!”
  小蝶是个没什么语言天赋的人,她一直有自知之明。
  小时候被老师拎起来背课文,她就发现自己说普通话有咬字不准的毛病,有时候说激动了,还能带出家乡话的口音,并且时不时借用一点家乡话的劲道去辅助她的普通话。比如,骂谁谁谁“你个呆子”,就不如“你个孬(nao)子”来得亲昵上口。
  母语没天赋,英语可想而知。
  可在国内的那二十多年,她并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英语怎么不好,虽不拔尖,但考试成绩都说得过去。更没觉得自己的发音哪儿不妥,反正周围人都这么不妥。比如一句简单的“谢谢(Thank you)”,外国人都是把舌尖子抻到上下牙之间,漏风地“掸”个 Q,她可不好意思发那个音,跟大舌头似的。而且 3Q 了快十多年了,周围人都是 3Q,怎么就你不一样,开始“掸 Q”了?!
  出国前,她去培训机构恶补过一段时间的雅思,考出来的成绩刚好达到申请牙助专业的最低标准,免去了在加拿大再入读语言学校的巨大耗费。
  然而,从浦东机场登上开往多伦多的飞机开始,她就发现她的英文根本不够用,飞机上那一段段英文广播挨个对着她的耳朵轰炸,她却只捕捉到了几个单词。
  一个身躯胖大的白人乘务员阿姨推着放满各类酒水的推车,眨巴着抹了已经败色的绿眼影的蓝眼睛问她:“请问你想要喝点什么?”
  她想说:“可乐。”可心里忽来一阵窘迫:糟了,我应该说“可口”?还是“可乐”?最后她要了一杯不知掺了多少糖和香精的苹果“组撕”(juice,果汁),起码这不会说错。
  住进二姑家以后,二姑宽慰她:“没事,住一段时间适应一下就好了,只要能说,语法、口音什么的都不用管,没人在乎。”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上了二姑的当。
  首先,科班出身,又移居加国多年的二姑的英文水平早已炉火纯青,只要不讲过于高深的东西,英文用词可以相当地道;其次,她是不用操心就业谋生的富裕家庭的主妇,只要把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英文说好就够了。
  入学两个月,她根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同学在笑什么,所幸她比他们都有优势――她有在国内医院口腔科当护士的经验,不过是把做过的事用英文重新学一遍而已,而且人机灵,语言不够用的时候就笑,倒也渐渐应付下来。
  最初的“文化冲击”刚刚和缓一些,感恩节到了,二姑把丽雅母子和姑父的两个光棍朋友也请了来。
  此时,在学校和二姑一家营造出的纯英文环境中两头穿梭了几个月后,她已经能够把一场英文对话坚持下去了。
  她的进步显而易见,一拨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吃火鸡的时候,姑父的朋友还夸赞了她。她谦虚道:“3Q,我的语法还得提高提高。”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喝了几杯酒的丽雅开口了:“甜心,说‘格软-么’(grammar,语法),不是‘格软 - 马’(grandma,奶奶)――我不想你出去的时候,别人嘲笑你的发音。来,再说一遍,‘格软-么’,不是‘格软 - 马’…...”
  在丽雅锲而不舍的纠正中,小蝶的脸先是一阵煞白,然后很快又变成了一块红布。
  二姑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姑父给她解了围。
  事后,大家像安抚一切被强者凌虐过的弱者一样安抚她:“她喝多了,别在意!” “她一直就很刻薄,别理她!”......
  但这并没有使她真正好受起来,心中的难堪数日未退――她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一口底气十足,字正腔圆的英文去回击丽雅。
  但是难堪归难堪,幻想归幻想,丽雅在她心里到底分量太轻,并未让她痛下决心系统地整治一下自己的英文,何况本来她就打算读完书,工作满一年,再把加拿大东西几大城市游历一下就回国的。
  可是现在情势发生了变化,跟路亚正式约会以后,她再一次发现自己的英文不够用了。哪国的情侣约会,雷打不动的两个常项活动就是看电影和吃饭。
  可这两项把她折磨得够呛。
  先说看电影。
  黑灯瞎火地坐在一起,享受一下银幕上的醉生梦死,偶尔亲亲嘴摸摸手,应该是件很销魂的事情。
  可她时常对电影里的人物对话不甚了了,荧幕上的那些洋面孔偶尔也熟,但是英文名字却一个都叫不上来。
  本来囫囵吞枣地看了也就完事儿了,可是路亚看完电影后,还喜欢探讨,这就要她命了。
  她跟着兰珍和陈飒可没少看英文电影电视剧,可和她们一起,她不懂就问,毫无心理压力,大多数时候都有中文字幕。然而坐在路亚的身边,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可自控地不懂装懂。她知道如果问他,他一定会给她解释,可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不容许她这么做,谁叫她喜欢他呢?每次见到他,她总会有些微小的紧张;他要是碰碰她的手或胳膊,她的心尖都会颤动起来。
  再说说吃饭。
  尽管在加拿大呆了快两年了,小蝶却悲哀地发现,在中餐馆以外的地方,她几乎没法流利地点菜――用英文,哪怕是从小吃到大的“麦当劳”,如果没有那巨大的电子菜单看板做提示,她都不知道怎么不打磕绊地和那语速超快的收银员沟通。
  有一个星期五,路亚带着她和他的另外一对情侣朋友安森和卢娜进行双约会,在一家运动酒吧看电视直播的多伦多猛龙队和密尔沃基雄鹿比赛。
  安森和卢娜是土生土长的华裔,就是那种出门说英文,在家说粤语,童年玩伴大都结识于充斥着香港移民的基督堂,周末有空陪着长辈去喝广式早茶的香港移民第二代。
  一见面,卢娜就给了小蝶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加拿大微笑和一个巨大的拥抱,然后一个劲地夸她长得像个娃娃,是说小蝶长相甜美可爱、招人疼的意思。
  小蝶很领情,回敬了她一个甜美可爱又招人疼的笑。
  本锅有话说:
  为酬谢诸位的厚爱,接下来的几天,本人将一日两更!!北京时间早晚八点,谢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大家帮我收藏、评论和转发。
第41章 喜福会
  进去坐下不久,负责他们这一桌的女招待就微笑着过来了,说一些每天要说无数遍的客套的开场白,然后像女机器人一样复述今天的特价酒水和食物,小蝶立刻就晕菜了――为她嘴里那串天书一样的英文。
  那女招待说完千篇一律的“台词”后,又“友情提醒”他们,今晚因为是周末,人会很多,越晚越多,所以吧台和后厨都会很忙,酒水和食物可能会比平时慢一些,最好早点下单。小蝶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总算把这段话的精华吃了进去:今晚,周末,人多,忙。
  她很低调地要了一瓶“科罗娜”,因为这种啤酒只有瓶装,不会说错。
  然而这一晚的折磨才刚刚开始,那三个人说是来看比赛,可是噼里啪啦地聊的都是各自工作上的近况、共同的熟人、从前的糗事、最近一次的旅行......
  小蝶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就是她一次只能应付一个人对着她说英文。如果和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群聊,大脑一定会跑路,这一晚,她的大脑不断地试图聚焦,却又不断地在跑路,往往她还在斟酌前一个词,又把后面一整句话给错过了。
  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她跟着笑;他们不笑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一个嘴角上扬的微笑表情。半个晚上下来,脸都要抽了,耳朵累,心更累,肚子里的那点英文也快被他们榨干了。
  电视转播的比赛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猛龙队连进了两个三分球,酒吧里的人雀跃了。
  为了庆祝,安森叫了一桌龙舌兰酒(tequila shots)。
  女招待给她们端来一托盘圆柱形的杯子,每个杯子里都是和尿一个色儿的液体,还有一碟切成小瓣的绿柠。他们询问小蝶要不要喝的时候,她稀里糊涂地就同意了,因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听到什么“烧瓷(shots)”不“烧瓷”的――又是不懂装懂惹的祸。
  此刻,她学着那三个人,在虎口处吮一口,再抓起桌上的盐罐往上撒盐,这样盐就会老实地附着在濡湿的虎口上。然后舔一口盐,抓起一杯“尿液”,一仰脖子,全倒入嘴里。
  那“尿液”奇异的味道进入到她的味觉系统时,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就像牙医给病人检查牙周病时,把牙探针轻击到对方牙齿的敏感处时,病人身不由己的那么一颤。接着,那尿液在她心里烫开了一条口子,从喉咙一直烧下去,又烧得她一阵撮眉挤眼。
  路亚见状,赶紧拿起一瓣绿柠,塞进她的嘴里,一股酸味弥漫在她的舌尖,缓解了那点烧,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他望着她,温柔地笑了,然后不避人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她一整晚的阴霾和不适在那一瞬烟消云散了,也春光明媚地笑了。他误会了,以为她很享受龙舌兰的刺激,居然鼓励:“喜欢吗?如果喜欢,就多喝两杯,反正是周末。”
  她一懵。这时候如果不喝,实在辜负他的这份误解,而且显得自己不够酷,于是她又硬着头皮,又往嘴里倒了两杯龙舌兰。
  那一晚后面酣畅淋漓的笑和闹就有些不由自主了。
  晕晕乎乎间,她还能听见卢娜一个劲儿地对着路亚夸她:“她真像个娃娃!”
  路亚不置可否地偏过脸来望着她笑。
  小蝶也朦胧着微醉的眼笑望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全面提高自己的英文听说能力。不然他迟早会发现她是个英语听不明白也说不利索的草包,她可受不了他那么想!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就来找她了,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风起云涌,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进厕所,抱着马桶一阵狂吐。
  一墙之隔的陈飒在房里也听到了,起床后走到“蛋”前问她:“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昨晚跟三个朋友――以前一起学牙助的同学聚会,喝了点酒。”小蝶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对了,你知不知道有种酒叫什么‘烧瓷’?就是那种喝之前舔一口盐,喝完唆一口柠檬的?”她总得知道那个让自己头晕脑胀,吐得翻江倒海的东西是什么。
  “Tequila 烧瓷?” 陈飒脱口而出,然后看外星人似的瞅着她,“你喝了多少?”
  “三杯,还混了点啤酒。――Tequila 烧瓷。”小蝶念念有词地复诵。下次路亚万一提起,起码她得说得上来。
  “就是墨西哥龙舌兰啊!那可是 hard liquor,烈性酒。你一下来三杯,还混酒?你可够猛的!”陈飒饶有兴趣地瞅着她。
  “别提了!第一杯还行,第二杯我脑子就开始有点飘,第三杯――”小蝶不堪回首道,“我感觉灵魂彻底出窍了。”
  “嗨!你刚分手,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重新寻找一下自我。”陈飒如此解读。
  小蝶不愿意深谈分手的事,于是打了个哈哈,岔了过去,问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免费的英语口语班。
  她一直就觉得陈飒的英语比兰珍的还要纯正一些。
  而且陈飒本身就是职业顾问,就业和语言在移民国家永远是紧密挂钩的,不为就业谋生,干嘛要提高当地语言?多伦多有多少不用工作,还能每日养尊处优的中国富人?刷刷小红书就知道!人家每天忙着晒包晒房子,还晒进入本地顶尖私立学校的子女傲人的成绩单,可从不为语言操心。
  问陈飒是问对了,因为她马上告诉她:“我们单位就有,多伦多到处都有这样的机构。一般只要是政府资助的,非盈利的,都是免费的,问题是正规点的,只有永久居民和公民才能上,可你拿的工签呀。”
  小蝶苦恼起来。
  “怎么好好的想上英语班?”陈飒狐疑道。
  她心底一直觉得小蝶胸无点墨不求上进的,她就是那种初、高中快毕业了,操心自己在毕业集体照上永垂不朽的形象远甚于担忧自己中、高考成绩的女孩,她怎么忽然主动要求提高英文了?
  “哦,我不是打算明年回去重新读书吗?之前那个雅思成绩过期了,要重考,所以想再系统地提高一下,尤其是听力和口语。”小蝶说得轻描淡写,又问,“你当年来的时候,也十六岁了吧?英文怎么提高的?他们说过了十二三岁,再想把口音去掉,基本没戏。可我听你还好,没什么口音。”
  “练的呗!什么十二三岁以后就没戏?我从不信那个邪!”
  “那你怎么练的?就看美剧,听新闻?”
  “那可不行!单词句子都可以背,口音可没法背。――你得先找出自己口音重的根本原因,中文和英文的发声方式不一样,说中文不用打开后槽牙,说英文你得想法子把后槽牙打开。”
  小蝶下意识地摸摸双侧脸颊:“那怎么才能打开?”
  “说难也不难,你练口语的时候,往上下槽牙中间塞个东西,强行把它们打开。什么瓶塞啊,小石子啊,实在不行,卷两团纸塞进去都行。”
  “你怎么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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