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人将承安唤了来,又坐下来写信。承安不知发生了何事,待他到了书房时,只见着宝玉一脸凝重地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知他来了,也并未抬头,只道:“给林妹妹的信寄出去了吗?”
“正要去寄。”
宝玉点了点头,未继续说话,只又将信写完,待墨迹干写了,将信封好,道:“这有两封信,一封送到扬州给林大人,另一封同林妹妹的一起送去京城。”
承安不知这短短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但见他面色凝重,便只低头应下,自去寄信。
这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甄璟的心一直被紧紧揪着,见着承安走了,方才有些放松下来,瘫软在座位上。
他原本确实十分焦急,只是在写信时,本要直接告诉林如海甄玮要谋害其之事,却又想到自己其实已给林如海吃了灵水,这毒药虽厉害,却也并不妨事,更何况,想起林如海之前出问题的时间,只怕甄玮这毒也只是想慢慢伤了林如海的身子,让他无力再管这些事罢了,只怕,其实也有警告的成分在。
所以他只在心中提醒他要注意身边之人,再具体的事情,恐怕要等他府试结束,去到扬州再说。
只是,若甄家早已有警告,林如海又为何定要一意孤行,竟连自己的性命和女儿的终身都不顾了。
他不知缘由,便也不再揣测,只盼着早些结束府试,他也好赶往扬州才是。
而在宝玉读书的这段时间,送往京城的信也早就到了林府上,贾敏收到信后,难免有些诧异,只因心中写的并不甚清楚,只说担心林如海在家中有事,恐有内鬼在,或是贾家人,若是她有甚怀疑的人,可直接将其告知林如海等语。
她不知是有何事,却也不敢疏忽,只恐误了林如海。虽说她不知为何这内鬼便一定是贾家人,但是心中竟觉得并不可能不是贾家人,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时,心中也不由叹气,她虽来京城不过一月,又只在荣国府住了几日罢了,但如今贾家的状态,却让她不得不担心,甚至有些气恼。
而这事情却要从她刚带着黛玉姐弟到了贾家说起。
其实终究林如海如今官职不低,在各亲友中亦属高位,他又得新皇重用,荣国府倒是不敢怠慢的,那日贾敏到荣国府时,仪门已然打开,她们坐着轿子直接到了内院,刚刚走下轿子,便见着邢、王二夫人并王熙凤等人等在那里。
“两位嫂嫂多年未见了。”
王夫人见着她,只是笑着,却未说什么,倒是邢夫人走上前来,颇显亲昵地扶起贾敏的手,笑道:“是啊,多年未见,妹妹风采依旧呢,果是江南风水养人。”而后又瞧了瞧黛玉姐弟,笑道:“这就是妹妹家的两个孩子罢,果然都是好的,快进去罢,老太太刚还念着呢。”
贾敏顺着邢夫人的力,便也往贾母院内走去。知道她今日就来,贾母用过早膳,便在念叨,如今见着了人,母女二人又是近十年未见过得,自有一番落泪寒暄。
贾母也不等着她行礼,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拉着手说话,淌眼抹泪地,竟是连黛玉姐弟都忘记了,还是王熙凤在旁边笑说道:“可见老祖宗素日里是最疼姑母的,姑母来了,见不到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么两个水灵的表弟妹都忘了。”
“猴儿,就你会说嘴。”但虽然如此,贾母却也仍被引得笑了出来,又忙向着站在一旁的黛玉姐弟道:“这便是林僖和林俊罢,快过来让我瞧瞧。”
黛玉姐弟本想先行礼,但却被王熙凤拉着送到了贾母跟前,又有着贾母拉着手,道:“果然是两个好孩子。”
贾母瞧着他们两个,却又转头对着贾敏说道:“你有了这两个孩子,我也就放心了。之前你嫁去林家,那么久没动静,我心里只急得慌,谁想到刚到了南边就得了,可见那边风水好,我瞧着你的气色竟好像和从前离开京城前一样似的。”
“可不是嘛,也不知姑母怎么保养的,也该教教我们才是。”
“你还不认得她罢。”贾敏看着王熙凤,估摸着年龄,自也有些揣测,只笑道:“虽不认得,却也猜得出,这般灵透的孩子,只该是琏儿媳妇,二嫂嫂家的内侄女罢,我恍惚记得,你是叫王熙凤不是?”
“姑母好记性,正是叫王熙凤。”
“是个好孩子。”贾敏顺着王熙凤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王夫人,姑侄两个瞧着性子倒是极不相同,只是这内里就……
而后又对贾母道:“怎么不见孩子们?玉儿和安儿姐弟准备了好些物件儿,说要送给他们呢。”
“早等着了。”贾母笑说着,又对王熙凤道:“去让她们过来见见他们姑母。”
迎春等三姊妹倒是好的,贾敏由着他们行了礼,又与黛玉姐弟厮见过,互送了礼物,方又笑道:“他们姐弟俩准备的,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拿着玩罢,说来,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这几个孩子。”
“青竹。”贾敏回首,让青竹将早已准备的表礼送上,又对王熙凤、李纨等人说道:“也给你们各人都准备了些,一会儿让丫鬟给你们送到自己院子里去,还有兰哥儿的,今儿也没见着,便一同送到珠儿媳妇那儿去。”
王熙凤笑着上前道了谢,只道惊喜,而李纨却是真未曾想到,贾敏还能想到自己,自贾珠去世,她在荣国府内便有如无一般,历来亲友送礼,也少有自己的,今日,倒不是为了这份礼物,确是为着贾敏这份心意,她上前来,颜色虽未变,但却十足十地行礼谢过。
“珠儿媳妇是个好的,可怜见的,珠儿这么早就……亏得你还惦着她们娘俩个。”贾母叹了口气,向后倚在了榻上,道:“你二嫂子这些年也是难过,幸亏还有个宝玉在,不然我们娘几个怕也是要伤心死了。”
“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岂不是让女儿也伤心。”
“我年岁大了,没那么多忌讳,这些年多亏了宝玉在,我也过得有些趣味。今儿他父亲待他出门去应酬,估计要过了午膳时分才能回来,不然也让你见见。”
“不急。”贾敏有些收了神色,虽然贾母从前并未直接提到过要让宝玉与黛玉定亲,但信中字里行间她却也能感受得到。
她正自想着,便听着外面丫鬟的声音“薛太太和宝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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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传信
“他们倒是来得巧了, 快请进来罢。”
贾母话音刚落,那面薛姨妈已经和宝钗款款走了进来,先向贾母福了一礼, 便顺着鸳鸯指的位置坐了下来, 与王夫人对视一眼, 又迅速撇开,方才说道:“哪里是我来得巧, 这不是知道林夫人过来,便来拜见一番, 只是老太太别觉得我讨嫌, 扰了你们母女相聚才好。”
“姨太太是惯会说笑的。”贾母应着, 仍转头对着贾敏道:“敏儿,这是你二嫂子的娘家妹妹,你们……年轻时应见过罢。”
“年轻时候自是见过的, 不过却也是很多年前了, 这些年我随着我们老爷在任上, 一些亲戚也不大走动, 倒是生疏了。不过倒也是巧,这次我们往京城来, 和薛太太一家几乎都是同行。”
“是我们的缘分了, 路上碰到了林家的船只,一路上倒是得了不少照应。”薛姨妈笑应着, 又瞧着黛玉道:“这就是林夫人家的大姑娘罢, 快来让我瞧瞧。”
黛玉瞧了眼贾敏, 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 方才走上前去, 看向薛姨妈, 却只行了半礼,道:“薛姨妈安好。”
她并没在意黛玉的“半礼”,只笑着应了下来,又拉着黛玉的小手,靠向自己,又不住嘴的念叨着:“这孩子通身的模样、气度,不愧是荣国公府嫡女和探花郎的女儿,怪不得你母亲时时刻刻看顾着你,在船上时都不舍得让我们见上一面呢。”
“薛姨妈说笑了,是我当时有些晕船,总是有些眩晕恶心,母亲怕我见客,反倒失礼了,方才如此,还请姨妈不要见怪才好。”
宝钗亦笑着应和着,说道:“哪里说得上见不见怪。今日瞧着林妹妹气色倒是好,就是身子看着还是弱一些似的,也难怪林姑母要精心护着。”
“瞧着是瘦了些,但到底是小姑娘,长开了也便好了。”世家姑娘最忌讳被人传出病弱的名声来,只怕影响日后的前程,便是身子确实病弱,也要精心地养着、护着,更何况如今黛玉身子本就无甚毛病,又岂能被如此说,故而贾母未等贾敏说话,便先将话接了过来。
众人这般说闹着,便也到了午膳时分,贾母按着原先贾敏喜欢的口味,让厨房好生准备了一番,又瞧着她多进了许多,方才有些满意了,这么多年不见,她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想念得紧,即便是从未谋面的外孙女、外孙子也要退了一射之地。
待撤下席面,贾母便想让邢、王二夫人自回自己房内去,她也好同贾敏说几句贴己话,只是她话还未出口,便见着外面丫鬟神色匆忙跑了近来,只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宝玉呢。”
“这是又怎么了,宝玉在哪儿?”贾母重重叹了口气,便要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贾敏吓得忙扶住了贾母,又听那丫鬟说道:“在,在老爷的内书房。”
得了丫鬟的回答,贾母也顾不得许多,便直往贾政书房内走,贾敏本就挨着贾母坐着,见她急着站起来就走,自然须得扶着她,只是她本想嘱咐黛玉姐弟莫要跟去,留在房内等着,却未及将话说出口,便已被众人裹挟着往前走了,竟是没有机会嘱咐他们。
幸而贾政是在内院书房内,并无外男在里面,院里宝玉的小厮,亦早被他着人拦在了外面,所以屋内一众姊妹过去,倒也未曾被冲撞着。
只是黛玉第一次瞧见这场面,她随着人往前走,冷眼看着他们的神色,倒是全都急得很,哪怕也不过是比他们早到一天的薛姨妈和薛宝钗亦是如此,不由心内有异,但亦不好说什么,只将林俊的手拉得更紧些。
而林俊似乎亦觉得她心内不安,只在她手心中抓了抓,小声道:“姐姐莫怕,我会保护姐姐的。”
“我没有怕。”黛玉笑着回应着,只是心觉有异,又不知为何也生出些不安来。
因着贾母急,这本就不算长的路程,便也走得更快了些,待到书房时,贾宝玉已经被绑在椅子上,贾政正在抡着板子,下手似乎真的不轻。黛玉看着贾敏扶着老太太的手走进去,后面簇拥着一众人等,几乎将房内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她也并未向前走,只是牵着安儿的手远远站着,静静瞧着里面的人。
但她离得到底远了些,终究也看不清被打的人的面部,也不知这位早就有所耳闻的表哥如今是否还清醒着,心中又不由暗自揣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却让这位二舅舅下次狠手。
她正自寻思着,便听到贾母问道:“这是做什么?”
听得声音,贾政猛然抬头,忍不住用狠厉的眼神看向了屋内的下人,但又忙收回了眼神,只对着贾母道:“母亲,今日……你不知,这个混账若不教训,早晚要给家中惹来祸事。”
贾母并未听他之言,只看向了趴卧在板子上,后襟上隐隐透出血迹的宝玉,便扑上去哭了起来,王夫人不敢如贾母般,但仍走上前去,抚着宝玉的脸,隐隐落泪。
“我的宝玉做了什么,要你下这般死手,原本今日我就不愿让他同你出门,是你硬要带他出去,如今回来却又要打他。”
“这……”贾政瞧着屋内坐着的人,却是不好开口,只得低下头听训,任由王熙凤安排人将贾宝玉抬回自己房间,心下才松了口气。
他今日带着宝玉出门参加宴席,原本看着宝玉在外人面前进退有据的模样,心中也是满意的,且他如今就这一个嫡子在世,心中难免期望高一些,只是原先宝玉在家总是做出一副不爱读书的模样,难免让他气恼,今日瞧着他亦颇给自己长脸,心中气闷已散去大半,故而便也放松了许多,竟没见着他早就不在席间了。
而他于这席面上,总是少不得饮酒的,一时间酒气上头,便到后院如厕,谁曾想,竟见着宝玉同一优伶在那里鬼鬼祟祟,举止可疑,眼见着竟是要不规矩起来,他一时气恼起来,便也顾不上宴席尚未结束,便让人将他带回来,而后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贾政卸了劲靠坐在椅子上,想起宝玉刚刚的模样,其实亦是有心疼在的,但只觉这孽子太过不争气,没有忍住罢了,这样想着,又不由苦笑,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同贾母赔罪,他知道自己这母亲向来疼爱宝玉,只怕这个理由,在她心中,也不值当自己这样打宝玉一回。
不说贾政如何向贾母解释,有如何安抚老人家,却说贾敏一家见着贾家如今这个情况,竟是也不好再多待了,也不好如之前同贾母约定那样,多住上几日,幸而,她心中如今也是更惦念着贾宝玉,并未多做挽留。
只是贾宝玉回到房间后,见着了随着众人一同过去的黛玉,心中颇有些念念不忘,想出言挽留几句,终也未能成行,而后又因着宝钗、探春等人一直围在其旁边,同他说话,又送药、送物的,便也未再提起。
说起来,黛玉从那日离开贾家,到如今也已有半月有余了,贾敏只自己去瞧过一次,却未再带着她上门,她心中不是没有疑虑的,毕竟这是自己嫡亲的外祖母家,如今自己人到了京城,却迟迟不愿上门,总是不好,但又想到那日荣国府内发生之事,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黛玉此时拿着甄璟寄给自己的信,心中只寥寥几句说了他连中县试、府试案首之事,更多之语皆是在询问她在京城中的生活,是否适应等等。
再有,便是问道:“此前来信,并未见妹妹提起贾家之事,不知是否还未上门,兄心中担忧,望吾妹往荣国府去时,务必谨慎,若他们有冲撞之处,不必委屈自己,只同伯父、伯母,或是,我说便好,兄虽愚钝,又无甚能力,但求能为妹妹一解烦闷。另,且记得吾嘱咐你之语,须得离那贾家二爷远些方好。”
她这样读着信,也许都未察觉着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又将那信反复看了几遍,只觉甄璟实是唠叨得很,而又确实有些可爱,过了许久,她方又命雪雁准备笔墨,提笔回信。
她原本并不想以贾家之事,来烦扰甄璟,但想着他心心念念地竟多是询问此事,便也只好将那日在荣国府之事,颇有些绘声绘色地写了出来,诸如贾政之气,贾母之溺爱,贾宝玉之“悲惨”,其余人之殷切等等。
而后又停笔,略想了想,写道:“当日见着那情形,心中有诧异、有恍然,又不知为何,涌上些许心酸来,不过亦只一瞬,便也无了。而哥哥所担心之事,确实并未发生,那日匆匆一面,并未与之说话,如今这些日子,更是并未登门,想来,亦不会有哥哥所担心的‘冲撞’之事了。”
而后,她本想再多嘱咐甄璟读书等等,但又想着,信再到他手时,想必院试亦已结束,便只是写道:“妹盼着喜讯传来,若兄有闲,盼将考试之文默写一二出来,与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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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发现
因着贾敏顾念甄璟提醒贾家在自家的内应之事, 她心中时时想着,只将自己所怀疑之人一一列了出来,便要将信送出, 而黛玉亦是早就回了信, 照例让贾敏看过, 便一同送走,又特特嘱咐定要快些着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