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想去, 便让你们琏二哥哥跟着你们一同去罢。”
“外祖母，”未等黛玉再说什么, 林俊便先猴在了贾母身边, 道：“难道我陪着姐姐还不够吗，俊儿如今也长大了。”
贾母被他们痴缠不过, 也只好应了, 原本宝玉也是想与他们同去的, 幸而因着贾政在家, 又说这些日子要考校他学问, 方才作罢。
因着如今天气确实是凉了, 林俊和甄璟便也都未骑马，而是乘着马车出门，故而两辆马车各自从荣国府和如今的甄宅出发，直到红螺寺山脚下才会合。
而后又到了红螺寺内，下了马车，方才见面。这也是自那次在宁国府后的第一次见面，黛玉心中虽有些想法，但这些日子也淡去了许多，故而，见到甄璟后，倒是一切如常般，打了招呼，而后便往寺里走去。
虽然，他们并不十分信神佛之说，但既来了此地，终究还是一一拜过，方才得了时间，好好在寺中闲逛一会。
只是来前还有些兴奋的林俊，到了这庙里，却又觉无甚可看的，虽说院内有些红梅，但其实也并未到最好的时节，那些梅花也不过是七七八八地开着。且从山上朝下远远看去，除却一些松柏之树外，倒是光秃秃的。来这儿的人，也多是奔着烧香而来的，林俊自然觉得无甚乐趣。
他不过是跟着黛玉二人走了几步，便觉厌烦了，有些无奈道：“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过来，好似也没什么风景可看。”
黛玉却并不以为然，四季变换，本就如此，春夏的繁茂为美，冬天的肃穆又何尝不是，她却是觉得很是享受。但听得林俊如此模样，仍然好笑道：“咱们既出来了，总不能真地拜过神仙，便回府罢，你若是不耐烦，不若去同寺里的和尚说声，咱们今日在庙里用午膳，另外记得去捐些香油钱。”
“好。”林俊瘪了瘪嘴，便去同寺院的人谈此事。
甄璟瞧着他离开的背影，笑道：“本瞧着俊儿这些日子读书十分用功，考校他学问时，也能瞧出是很有章法的孩子，如今看着，倒还是未长大一般。”
“我们家公子便是最会在姑娘面前撒娇的，也最听我们姑娘的话。”
“雪雁如今也伶牙俐齿起来了。”甄璟看着如今的雪雁，又回想起上世是在黛玉身边伺候着的小丫头，自觉变化也十分明显，原先那只知听命干活的姑娘，如今也能说会道了。
“璟哥哥，你看那儿！”黛玉本还笑着听甄璟打趣雪雁，忽一回头，却见着院内不知何时有了只小奶狗，在墙边蹲着。
她说罢，也未等甄璟回话，便先跑了过去，蹲在地上，将那小奶狗抱在了怀里，站起身来，道：“你如何在这里？。”
黛玉一面摸着那只狗，一面又四处看着，向丫鬟们道：“去四周看看，这么大的小奶狗，定会有母狗在庙里的。”她刚说完，又将雪雁叫回，道：“问问寺里的和尚，近来可是有刚刚生产的母狗。”
“是。”
“妹妹喜欢它？”甄璟站在旁边，看着黛玉似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只小奶狗身上，柔声问着。
“嗯。”她将那只狗捧在胸前，道：“你瞧，它才不过比我的手大一点，真是个小可怜，好像还有些发抖。”
这样说着，她又将它放在自己的大氅里，似乎生怕冻到它一般。
甄璟瞧着黛玉欢喜的样子，柔声道：“林妹妹若是喜欢，可以将它带回府去养着。”
“看看能否找到它娘亲罢，或许它并不愿离开自己的母亲……”
“姑娘。”黛玉话未说完，便见雪雁回来了，朝她行了一礼，又道：“姑娘，刚刚问了寺庙里的和尚，说前两日却是有一只母狗在这里，但是这两日已不见了，他们也没想到院里还留了一只狗崽。”
“那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了……”黛玉将它从怀里抱出来，举得高高地，笑道：“你就和我回家罢。”
“也不知你有多久没喝过奶了。”她念叨着，又对雪雁道：“咱们出来，也不曾带着羊奶，给它寻些米汤来喝罢。”
“好。”雪雁应着，又伸出手来，道：“姑娘不若把她交给奴婢？奴婢喂好后，再将它抱回来。”
“也好。”黛玉不舍般，将那只狗递给雪雁，又眼巴巴瞧着她们离开。
“你在笑我？”她回过头来，就见着甄璟瞧着她，眉眼都在笑。
甄璟听闻，忙摆了摆手，道：“我哪里敢笑妹妹。”而后又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离黛玉更近了些，笑道：“只是觉得林妹妹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
“我，不过是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有时，我也在想，若不是我有爹爹妈妈护着，也说不准也过得如何呢，又怎能像现在这般自在？”
甄璟闻言，面色一滞，不过只一瞬，便又笑说道：“过好现在的日子便好了，何苦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呢，嗯？”
“我晓得的。”黛玉笑着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摸了摸面前的红梅，道：“我想，等爹爹妈妈从扬州回来，就同他们说，我想自己经营一家书铺和茶楼，将来我若是写了别的书，便可在自己家的书铺售卖，也可以让说书的在自家的茶楼，说我写的故事，也可以让人看着我的故事，或是欢喜，或是伤心。”
“林妹妹如何想到要将此事告知伯父、伯母了？不是担心他们不同意？”
“他们不会的。”黛玉回过头，笑着看向甄璟，眼中似乎也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而后又接着说道：“他们当初能支持依姐姐和秦姐姐做女子庇护所，便定然也能同意我做此事，便是不同意，不过我多撒撒娇也就罢了，他们定会依着我的。”
其实黛玉也是这些日子才想好了这件事，原来，她确实担心贾敏和林如海会不同意自己如此做，但是，近来她一直回想着他们对自己的做法，其实已比一般人家对女子的培养，要强上了许多，便是明蕴都对她说，是她小瞧了贾敏。
“而且，”黛玉顿了顿，笑着说道：“若我不让他们知道，又哪里来得这些人手和银钱去做此事呢，便是瞒也瞒不住的。”
“有伯父伯母帮忙，总也是让人放心些的。”
“是的。”她回着话，又转过身，朝山下看去，忽又问道：“香菱如今怎样了？”
“他们母女本来就要回金陵去，但是如今天寒地冻的，他们两个女子这样上路，到底不让人放心，我便拦着没让回去，如今是在郊外，太子殿下的庄子里住着，她们本身便有些积蓄，在那边，又能帮忙感谢活计，倒也还是可以度日的。”
“那便好。听长公主说近来殿下都十分忙碌，没想到，竟还能抽空帮着他们。”
甄璟抿着嘴说道：“殿下是心善的。”
“你也是心善的，这次也多亏了你了。”黛玉笑着看向他，说道。
听得这话，甄璟方才有些笑了起来，又傻傻地点头应下。
“下雪了。”黛玉伸出手，接着刚刚有些飘落的雪花，道：“雪中红梅，最是好看了，今日是我们幸运。”
“林妹妹……”甄璟瞧着面前这个，身着红色缎子作面的狐皮大氅的小人，整个人都被宽大的外衣裹在了里面，虽然带着面纱，却仍能看到她眼中闪着的光。他这样看着，又不自觉地，走上前去，伸手，将大氅后的帽子给她戴上，却又没有放下手，只将双手轻轻放在她帽子两侧，又柔声道：“小心着凉。”
黛玉亦感觉到他走近，举手间，似乎还能闻到些他身上的檀香味，又顺着他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只一抬眼，便能看到甄璟眼中自己的身影。
“璟哥哥，你……”
“我……”他看着黛玉，清了清嗓子，犹豫着，轻声道：“林妹妹，我……”
甄璟不知是否该将心事说出口，但瞧着面前这般灵透的小人儿，他只觉心跳都更快了些似的，他想或许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这样想着，他又咽了咽口水，道：“在我心中，妹妹比这雪中红梅还要美。”
黛玉听着这话，只一瞬，便红了脸，不敢再看甄璟的眼睛，只低垂着眉梢，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感觉自己为着他这句话，好像心跳都停了一瞬，既在心中责怪他为何这般孟浪，又觉有些欢喜，还庆幸着幸而丫鬟们立得远，应听不到这番话。
“林妹妹……”甄璟瞧着她没有反应，心中有些担心又焦急，只瞧着她，等着她回答。
“甄大哥，姐姐，下雪了，先回去罢。”
“啊！”还未等到黛玉回答的甄璟，先听到了林俊的声音，便只好忙应下来，心中又不觉有些难过。
他正要转身走，却觉衣角被黛玉拉在了手里，不知为何，也只一瞬，他便感觉到了，回头看向黛玉，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脸，心中却像是石子掉落后的湖水一般，一阵一阵地泛着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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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论雪
“你们两个瞧着有些奇怪。”
三个人对坐着在厢房内, 用着午膳，林俊一面夹着菜，又瞧了瞧这两个人。只见他们, 一个只知道闷头扒饭, 却动也不动桌上的菜；另一个, 虽也用着菜，也只是小口吃着。很明显两个人的心思, 好似都不在用膳这件事上。
“有，有吗？”甄璟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回着话, 却仍是未夹菜, 只又扒了几口饭。
“当然有。这斋饭不好吃吗？不是你们说要在寺里用斋饭的吗，这如今到都不吃了。”
“我们自然也在吃。俊儿，你话太多了, 食不言。”黛玉看着面前那个, 连脖子都有些红了的甄璟, 先说道。
“明明没有……”
“俊儿。”
黛玉整肃了神情的模样, 林俊瞧着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便忙低了头, 道：“吃饭, 吃饭，我吃饭行了罢。”而后又低声嘀咕着：“明明就是很奇怪。”
他们本想用过午膳便回城里, 只是, 天公不作美, 如今这雪越下越大, 地上已积了厚厚的雪。这个时辰, 定然也不好清除, 这时下山，恐怕倒是有些不便了。
“姑娘，如今这天气，若是走着倒还好，只怕是马车要打滑，姑娘今日怕是不好回去了。”雪雁收着伞，从外面进来，哆嗦地搓着手，说道。
“这……可是我们今日，并未准备在外面过夜的东西罢，会不会不方便？”黛玉听得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山里住过，虽然这寺里的条件，并不算很好，但终究她也并不十分在意这身外之物，却也觉得尚可。只今日到底并非她自己在这里，总还是要思虑周全些，故而只好先隐下心思，询问着。
“这个姑娘便不必担心了，我们今日来，马车里倒是装了许多东西，住一晚，确实可以的。”这样说着，她也觉得缓过来了些，又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鹦哥姐提醒。”
“嗯？这话怎么来的？”黛玉没想到竟还与贾母身边的丫鬟有关，虽然他们日常去给贾母请安，但是黛玉姐弟的饮食起居，却并未麻烦过他们。
“前日我们给姑娘整理来寺中礼佛的物件时，鹦哥姐姐帮老太太给姑娘送东西，正好瞧见了，便和我说，如今天气易变，姑娘又是上山，一路上不知遇到什么，或是脏了衣服，或是有什么事情，须得多备些衣服，方好应急。虽然我们不打算在山上住，但也要备好换洗的物件儿，免得一时要用，又难得找。所以我就多收拾了些带过来。”
“到底是外祖母身边的人，总归是细心的，她若是愿意教你，在外祖母家这些日子，你倒是可以多去同她学一学。”黛玉这样说着，又向窗外瞧去，道：“既如此，你便让人去和俊儿说说，让他嘱咐人回府里，说一声，也免得外祖母担心。”
她一面嘱咐着雪雁，一面又将窗户推开了些，虽只是透了一点缝，便觉钻进来了不少冷风，还有些许的雪。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些，午膳前还好好的。”
“姑娘快把窗户关上罢，小心冻着了你，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好请大夫。”雪雁刚嘱咐人去通知林俊，回过身，便见着黛玉站在窗前看雪，忙走上前去，将窗户掩上，又拉着她坐在了炕上，递了杯热茶给她。
只是黛玉难得有这番机会，又怎愿意错过，待到晚上风雪渐小些，便披着大氅，又跑到廊下去看雪了。
“姑娘，夜深了，小心冻着。”
“我披着大氅呢，哪里就冻着了。”黛玉笑着，又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你穿的少，先进去罢，别我没冻着呢，你就先受不得了。”
雪雁百般劝着，也无法，便也只好又吩咐小丫鬟们熬些姜汤备着，待过些时候好与黛玉喝。
她倚在栏杆上，静静感受着吹过的风，飘在眼前的雪，还有远方的残月，仿佛这片天地里只有自己一人般。
“林妹妹今日兴致很好。”
听着声音，便知来着为谁，黛玉便也没有转过头，去瞧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只道：“俊儿呢，可是睡了？”
“可不是嘛，他刚还说这里的炕睡着硬，被褥也不大好，但转眼便睡着了。”
黛玉笑道：“他最爱啰嗦了。”
“俊哥儿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甄璟瞧着黛玉，犹豫了一瞬，又轻声道：“妹妹……”
“嗯？”
“我今日说的，我……”甄璟瞧见黛玉回过头看向自己，喉结滚动，又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说的那番话，妹妹应该明白……”
“璟哥哥。”只听着的话音，黛玉心中便明白她要说什么，只抬起眼看向他，道：“你的心思我已知晓；我的心思，我想也不用再多说什么的，对吗？”
“嗯。”甄璟犹豫着，又微微挪动着，离黛玉坐得更近了些，道：“今天是我这一世最欢喜的一日了。”
黛玉笑着看向他说道：“你这么呆呆的，可是怎么中的‘小三元’呀？”
“大概，是我运气好罢。”他这样说着，又犹豫道：“其实，我们家的事，妹妹也该能猜到一些罢。”
“嗯。”黛玉应着，又笑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不要想太多，好吗？”
“我是想和妹妹说，可能，过一段时间，”说完这话，甄璟又摇头笑道：“我也不确定，会是多久，可能甄家会遇大劫。自然，这也是他们素日里结的恶果。”甄璟说着，又看了看远处几乎被雪压断的松树枝，道：“在这之前，我无法向其他普通人一般，去你家……”他顿了顿，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去你家，提亲。”
“你说什么呢？”黛玉装作着恼的样子，道：“谁要和你说这些。”她这样说着，便欲起身，只是又被甄璟拉住了衣袖，让她重又坐下，道：“妹妹听我讲话说完，我是想让妹妹知道，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够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家里的事情，然后再，再……”
她看着黛玉微红的双颊，没继续说那两个字，转而道：“若不到那一日，恐怕伯父伯母，也不肯放心地将你托付。我，也不愿让妹妹为难。”
黛玉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方又看向甄璟，开口问道：“你家里究竟要做什么，你可知道？你是想阻止他们吗？”
“不，过错已经铸成，便是他们现在不再有其它作为，想来结果也必不会好。我能想到的事情，我父兄，自然也知晓。所以，我怕他们走上极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