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抬眸望了她一眼,觉得心跳加速,手也不自觉轻轻抖动起来,她不知道,那是肾上腺素,在进入备战状态时就会不自觉分泌。她依然镇定,只是扯了扯嘴角,看着她的眼睛:“这么厉害的女人,怎么会傻?”
“她傻就傻在,她坚信,成为一个实用的工具,就能得到幸福。我和她一样,我们的人生理想都是做太太,但我眼里的太太,是找一个爱我的,对我言听计从的男人,宠我一辈子,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只要专心做我自己,爱情、婚姻,他统统都会递到我手上。曾经的我是这样,将来的我,也要继续这样。”
曲繁漪不言了。
林珊笑了笑,“绕了这么久,还没说正事呢,我想请你帮忙,帮我劝劝那位太太。希望你替我告诉她,真正幸福的婚姻,应该是找一个爱你的人,让他变得全能,并让自己变得无用,而不是拼死拼活,把自己变成一个实用的工具。没有爱情的女人注定可怜,而没有爱情的婚姻,注定不会长久。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可能只能由你帮忙去说,毕竟——”
林珊含笑轻声说道:“你们是一类人。”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退缩。
“那么你呢?”曲繁漪笑着看向林珊,干脆把话说开:“你选择复合,是因为爱他,还是只是因为他对你有用呢?就怕有些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爱情至上,心里却只爱自己。劝别的女人别做工具人,可自己呢?巴不得身边全是工具人吧。”
林珊怔在那里,大招放完了,没想到曲繁漪没有被击溃,反而直直戳中了自己的软肋,她哼了一声,脸颊发烫。
半晌才开口:“总之,我不喜欢雌竞,所以我把话提前对你说了。我之前已经来过你们家,哦不对,是我和威曾经的旧家了,他没有对你说过吧?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总而言之,我会在今天告诉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结婚,做真正的迟太太。”
曲繁漪猛地抬眸看向她。
林珊面色平静地宣布道:“这场战役,你毫无胜算。早一点认输,早一点离婚,受伤才会小一些。”
曲繁漪推开洗手间的门快步走开,走廊上空无一人,大概是午餐结束,都回到了会议厅里。林珊的挑衅和嘲讽回荡在脑海里,眼圈发红,她怒气冲冲拐到电梯口,却发现迟威早已等在那里。
一脸焦急。见到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来:“她们说你和林珊一直在洗手间里,你,你没有对她说什么吧?她很脆弱……”
曲繁漪慢慢抬起眸光,直视他。
四目相对,见到她红了的眼眶,迟威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你,嗯……她如果说了什么话,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她很善良…你,别介意…”
曲繁漪短促冷笑了一下。
迟威呆在原地,他从来没见过曲繁漪这样嘲讽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是温柔能干而懂事的。
然而很快,曲繁漪又恢复了正常,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眼角,对迟威一笑:“林珊只是和我闲聊了几句,她说她有话要对你说,正等你呢。”
迟威一愣:“她能有什么话要说?”
曲繁漪笑,声音依然温柔,“你去了就知道了,我眼睛有点不舒服,可能得去一趟医院。”
这么说完,她不再理会迟威,抬起手摁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时,她怔怔看着迟威的背影,原来,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就头也不回地朝林珊跑去了。
双腿发软,她重重依靠在电梯的扶手上,闭上了眼。眼泪流了下来。
是的,林珊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场必输局。迟威对她的爱有目共睹,林珊只要站在那里,落一落泪,她就赢了个彻底。
她原本以为,成为夫妻之需要合适就行,哪怕没有爱意,依然能够相守一生。但现在,她发现她错了——“相守一生”是多么艰难的条件,它注定,只属于两个心甘情愿的人。
当初迟威被林珊抛弃,心灰意冷,所以能够选择自己,选择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而一旦林珊出现,一旦林珊想要复合,那么与自己的朝夕相处,就会越发难以忍受。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自从有了心动的人以后,她也开始抗拒和迟威的拥抱甚至牵手。他们两个,越发成为了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的夫妻。
然而,婚姻不是合作,婚姻是一场共生,是灵魂与肉体最亲密的交互。
曲繁漪知道自己错了。
她想,迟威一定也知道了。
如果她依然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这一切,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
眼泪还停在眼角,曲繁漪的心跳在想到那个名字的刹那漏跳了一拍。那刹那的柔软的触碰,宛如春日的樱花雨,点点湿润。
曲繁漪抽了抽鼻子,拨打了一个号码:“喂——”
电话接通,她第一次,坚定而轻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曾宇邱,你在哪里?”
第62章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世俗而物质的女人
出租车奔驰在北四环的道路上,一路向南。
曾宇邱今天没有上课。接到曲繁漪的电话,他有些惊讶,听到曲繁漪那头快哭了的声音,说要来找自己,他愣愣报上地址,安慰道:“你来我家,我等你。”
计程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曲繁漪很少到南边来,车子到了后,司机嫌弃道路狭小,死活不肯开进去。曲繁漪无奈,只好自己下车摸索。
这处应该是居民区,密密麻麻的楼拔地而起,楼宇只见的间距小到可怜,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扇接着一扇的窗户,蜂巢一般。曾宇邱的住址在这群高楼后面,没有小区的概念,一扇门进去是光秃秃的几栋矮小筒子楼。她找到地址里的单元楼,又看了一眼目的地,5 层。
生锈的铁门拉开里面是黑黢黢胡乱粉刷的楼道。曲繁漪怔了怔,踩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上。
这会儿正是正午,然而楼道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黑漆漆的。曲繁漪好不容易爬到五层,想着他的脸,心跳突突。
门很快开了,一身家居服的曾宇邱站在曲繁漪面前。
他们家的暖气似乎不太灵光,哪怕在家里,曾宇邱依然裹着厚厚的棉袄,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大概是因为宅着,脸上还有了淡淡的胡须,他见了曲繁漪,几分不好意思,摸摸头:“进来吧。”
曾宇邱的家有些旧,堆满了各色各样、甚至各个年代的杂物。客厅没有窗户,只放得下一张餐桌,于是大白天都得开着灯,户型有些奇怪,一个狭长的走道通往昏暗又狭小的厨房,餐桌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各色垃圾,哪怕在冬天,曲繁漪依然能够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曾宇邱这会儿正在吃午饭,外卖盒子里装着吃了一半的黄焖鸡米饭,不宽敞的空间里散发着浓重的食物味道,他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经验,踌躇片刻,又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一包一次性筷子,递上:“你吃不吃?”
曲繁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摇摇头,说:“我吃过了。”
曾宇邱摸摸头发,点头说,“要不你先去我房间里等我吧。我马上吃完了。”
曲繁漪想了想,说好。犹豫不决看向三个紧闭着的房门,曾宇邱指着正对面那个:“我卧室。”
推开门才发现,这间屋子只容得下一个人来回走动。房间 6 平米不到,摆了一架没精打采的钢琴,侧边的墙上贴了几张动漫海报,一张单人床上的被子凌乱,上面放了个旧笔记本电脑,床下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书、唱片,还有几个旧箱子。窗帘拉开,正对着人来人往的楼道。
曲繁漪一时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踌躇间,就见曾宇邱进来了,招呼她:“你坐床上吧。干净。”
一边说,一边拉了钢琴椅坐下,指了指屋内,自嘲:“我们家有点儿简朴是吧?见笑了。我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的。”这么说着,指了指床:“我从记事起,就睡这了,你说这床的质量是不是特好?”
曲繁漪笑了笑。
忽然门被推开,是一个陌生的女孩,染着一头红毛,见到曲繁漪有些惊讶,但还是对曾宇邱一笑:“来客人啦?”
一边说一边径自往屋里走来,走到曾宇邱身边,粗暴将他推开,凑近了在钢琴上放的那堆杂物里翻找着,总算,她翻出一个小笔筒,又从里面倒出来一个指甲剪放在手心,拍了拍上面的灰,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剪指甲。
曾宇邱忍不住骂她:“你老实点行不行,把指甲丢我屋里?”
女生躲开曾宇邱,蹦蹦哒哒跳到门口,做了个鬼脸,“你这破地儿还差这点指甲么?”
曾宇邱笑骂:“你丫滚。”
红毛女孩又看向曲繁漪,风风火火道:“客人,你一会儿多给他点钱,他最近生意不好上火呢!”
这么说完,见曾宇邱脱了拖鞋就要砸过来,赶紧闪身尖叫着逃走了。
曲繁漪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看向门口,过了会儿,又看向曾宇邱:“这……?”
“我租客。熟了,没大没小的。” 曾宇邱一边回答,一边单脚跳到到门口,将拖鞋捡了回来:“这套房是我姥姥留给我的,我一个人住,觉得寂寞,干脆将两间房子租给别人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刚这丫头住的是南边的次卧,主卧住着一对情侣,这会儿正在休息,那男的是个健身教练,每天晚上那声音哟。”
曲繁漪艰难笑了一下,不知道应作何反应。
曾宇邱坐回了位置上,又问:“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
原本的满腔心绪,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半晌,她指了指那台旧钢琴:“你学音乐的?”
“小学学过。那时候不流行学琴嘛?我大学学的是国际政治。出来也懒得找工作。就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干活。我在这家幼儿园也就干了三年。主要是喜欢那个环境。”
“你……你不打算去考个编制什么?稳定一点?”
曾宇邱扬眉,“那多累啊!我现在这不是挺自在的吗?有工资,每个月还有 5000 多的房租,加起来,能有小一万的收入了。”
曲繁漪的表情很古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曾宇邱也就这么看着她,从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羽绒服,再到她手上的那个皮手袋,还有她光滑的乌黑的头发,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精致。
末了,他移开目光,扯了扯嘴角:“你不会大老远来我这里,就是想劝我考个编制的吧?”
曲繁漪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我奶奶以前也劝过我,说找个稳定工作好娶媳妇,但我想啊,我一个人过,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忽然笑起来,露出那排熟悉的白牙,嘴角扬起,在唇角形成一道括弧。
见曲繁漪看着自己,他移开眸光,看向窗外,轻声说道:“我这人太随性,女孩跟了我会受苦,我不是过稳定生活的人,只想着无聊的时候弹弹琴,抱一抱大树。”
曲繁漪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曾宇邱家出来的。
只记得在离开他家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楼下新鲜的空气。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风尘仆仆的羊皮鞋,边缘早已被石子刮了划痕。
她回想起她一路驱车过来时的心情,像什么?
夜奔的红拂女?
私奔的卓文君?
还是挖了十三年野菜的王宝钏?
……
你疯了。简直是疯了。她轻声对自己说。
12 月的北京天寒地冻,冬日的天空永远那是灰蒙蒙的,一阵寒风刮过,扬起路边的沙尘,刮在脸上,宛如利刃,宛如耳光,足够扇醒所有的恋爱脑。
那些玫瑰色的梦,那个稍纵即逝的湿漉漉的吻,那场夏日的暴雨,那些宛如麦田里盛开的玫瑰的幻想,在她见到黄焖鸡米饭的那一刻,瞬间终结了。
她想起,每当遇到人生中每一个重大抉择时,她总会问自己:曲繁漪,你究竟要什么?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然而,就在今天,当她逃跑似的从曾宇邱家出来的时候,她明白了,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每一次做出选择的前提一定是确保自己能住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能拥有后顾无忧的生活——
承认吧,曲繁漪,你就是一个世俗而物质的女人。
你压根不想要什么劳什子爱情。
过去那些打动她的画面,只不过是脱离了生活的一层幻梦,轻飘飘的。也的确,随风飘扬的羽毛与花瓣才是浪漫的代名词,而一旦他们落到了地面,沾上了尘土的花瓣与羽毛,没有人再愿意多看一眼。
她闭上眼,在寒风凛冽里想起她的家来:宽阔的,冰凉的大理石的地面,永远散发着薄荷和西柚的香氛,汉白玉的浴缸,24 小时恒温的热水,盛开的鲜花,松软的电动床垫,以及,一推开门就能望见朝阳公园的窗景……那才是她的乌托邦。
再接着,她想起了迟威,又想起林珊,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她要失去这一切了,失去她的家。
不行!想到这里,曲繁漪紧紧握住拳头,无论如何她需要再争一争。她可以没有爱情,但绝对不能过上贫瘠的生活。那种有情饮水饱的日子多么可怕!她要回去,用尽一切办法,守护住她迟太太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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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家里一片黑暗。迟威拧开了玄关的灯,解开领带,他在拖鞋的时候讷讷低下头:
胸前的衬衫,被濡湿了一大片。
那是林珊的眼泪。
后半程的同学聚会他几乎没有参与。他策划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可他却不得不消失了,因为林珊。
下午的阳光从二楼的走道里照了进来,林珊一见了他,就滚出两行热泪来。再接着,就像上次那样,扑到了他的怀里,抽抽噎噎。
他静静垂眸看着,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忽然有了一个发现奇怪的发现:他似乎,已经开始对她的眼泪免疫了?
是因为她哭了太多,还是因为他的爱变少了?
此刻,他望着哭成了泪人一般的林珊,心脏却再也没有了过去痛苦的感觉。她哭得太久,甚至,他略微地感觉到了一丝无聊。
迟威顿了顿,用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别哭了。”
林珊哭得更凶了。
而等到林珊将眼泪快要哭干时,她忽然抬起头来,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望着他,叫到:“威,我们复合好不好?”
一下子的亲密接触让迟威一僵,他愣愣低下头,仿佛没听懂她的话:“啊?”
林珊将迟威的愣怔当作狂喜时的延迟反应,她抹了抹眼泪,更加清晰而大声地说道:“我说,你离婚吧!我决定了,我要给你一个机会!再一次嫁给你!”
只听耳朵轰然一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迟威瞪大了眼,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珊更开心了,抽了抽鼻子,捏住他的耳朵,娇声叫道:“笨迟威,你傻了吗?”
迟威吃痛,这才反应过来,抓住林珊的手,将它们从自己的耳朵上扯下来,后退一步,扶着她的双肩,仿佛还是不敢相信:“你、你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