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她，径直走到桌前，拿了一盘果切拼盘又转身走了。
果切拼盘是给江芝意的。
他们之间，算是彻底冷了。
沈妤声垂下头，喝光了碗里的粥，然后起身离开别墅。
进了十一月，气候转凉，夜里温度更低。她毛衣外面套了羊绒罩衫，还是觉得冷。
这种冷让她更清醒。
今天江芝意输了，她也不算赢。
她的小脾气和冷暴力伤不到陆时霖一分一毫，这是肯定的，因为她还没完全进到他的心里。
所以她还要继续隐忍，继续低头。
沈妤声深呼吸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脚尖，正出神。
背后突然一阵暖意，她身上被披了件男士外套，凌厉的香气侵入鼻腔，她回身。
“陆……”
名字还未喊出口。
“自己在这儿看月亮？”
不羁的，慵懒的语气。
不是陆时霖。
她转过身，看见月光下正看着她笑的迟佥。
“怎么进来的？”
柏堇庄园的大门晚上是锁上的，还有安保人员巡逻，没有房卡，是不可能被放行的。
迟佥挑眉，没说话。
他是山庄的主人，想进来也不是难事，沈妤声不再问，她将衣服拿下来，还给他。
“谢谢，不过我要回去了，用不上。”
迟佥拿过衣服，细细打量她，“不愧是兮洛欣赏的人，我也很欣赏你，沈小姐。”
沈妤声没停，只留给他背影，她进了别墅，就当没听见过这句话。
他说着这样不清不楚暧昧的话，还能心安理得的叫出“兮洛”这两个字。
渣，和陆时霖一样渣。
众人还以为他为了尤兮洛浪子回头，这一刻，沈妤声不觉有些心疼起尤兮洛来。
她骄傲如一只孔雀，耀眼如一颗明星，遇到迟佥，如果她真的付出爱和一切，她会被害的遍体鳞伤。
一股郁结的心火攻上来，沈妤声回到房间，打开随身带的小包，拿出一个小药瓶来，就着温水吃下两片。
直到假期结束，她和陆时霖没说过一句话。
尤兮洛来探班，还搞了一辆移动应援餐车，她找人设计了沈妤声的Q版头像打印成贴纸粘在奶茶杯和三明治包装袋上。
这么大阵仗，令沈妤声有些吃惊。
尤兮洛手拿着一捧花束朝她走去，笑容亲切。
她见沈妤声时，从来没有别人说的冷着脸的时候，这让沈妤声有些迟疑，就因为她帮她录制了拉拉队操的教学视频，就值得她这样亲近自己吗？
“妤声，”她将花递给她，“喜欢吗？”
沈妤声点点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在面对性格和外貌同样张扬肆意的尤兮洛时，她总显得安静。
“让学姐破费了。”
“不要再喊学姐了，以后尝试着喊我兮洛好吗？”
尤兮洛拉住她的手，朝餐车走去。
“好，”沈妤声温柔一笑，“兮洛姐。”
兮洛两个字又让她想起那晚迟佥的事，她眸色渐暗，看向正为她介绍餐车上食物的尤兮洛，心中动摇，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她，不要为迟佥陷得太深。
尤兮洛碰了碰她的肩膀，“你和陆时霖，怎么样？”
沈妤声回过神，本想随便说个谎结束这个话题，可不远处，江芝意笑意盈盈缠着陆时霖讲话的场景映入眼帘，尤兮洛也看见了。
话在嘴边，她没有说出口。
尤兮洛收起笑容，沉声道，“妤声，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爱没有这么重要，像迟佥和陆时霖这类人，能得到他们万分之一的爱，再用这些爱转换成我们需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她很清醒，这是沈妤声没想到的。
或许尤兮洛比她更清醒。
两人对视，沈妤声眼中有不解。
“我们这种人？”
她问。
尤兮洛笑容浅淡，“妤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45章 能忍
沈妤声摇头。
陆时霖在这一刻也投过来视线。
尤兮洛胳膊环住她的肩，她低一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五个字。
沈妤声瞳孔倏地放大，她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往事的巨浪被掀起来，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湿，那些不透光的秘密，深埋海底的秘密宝盒，被人找到，撕开包裹的外布，让阳光，一点一点渗进去。
尤兮洛说：“春田孤儿院。”
她淡淡看着沈妤声，眉目间笑意流转，“妤声，我们很早就见过，那时的你，和现在不太一样。”
所以她说“我们这种人”，因为她也是从春田孤儿院走出来的孩子。
尤兮洛的助理这时走过来，对她说，“兮洛，时间到了。”
她与她道别，赶去活动现场。
沈妤声站在原地，看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兮洛的助理是一个高瘦的男人，他眼睛狭长，眉目英朗，看人时总是不喜于色。
唯独他看向尤兮洛时，眼神缓和，有一丝温柔。
沈妤声只看见他的侧脸，他为尤兮洛撑起伞，另一只手轻柔放在她的发丝上，摘去一片细小的碎叶子。
手机震动，是来自尤兮洛的微信消息。
——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
沈妤声回复了“好”，将手机丢进口袋里没管。
她走向陆时霖，江芝意已经开拍了，陆时霖独自倚着墙在抽烟，相处这么久，她还极少看见他在大庭广众下抽烟。
香烟是德国牌子，她扫一眼。
陆时霖呼出的烟雾随风飘到她脸上，很呛人，她忍不住咳嗽。
他睨她一眼，没打算灭，又吸了几口。
陆时霖手指白皙修长，他弹烟时的手势极其性感，他眉目冷淡，动作慵懒，微眯着眼看她。
“有事儿？”
就这两个字，沈妤声知道他还在因为前两天自己的刻意冷淡而生气。
“没事就让开。”
他们大概有两天没讲一句话，沈妤声突然不知道第一句该如何开口。于是陆时霖眉头微皱，表情不耐的把烟掐了。
低头，怎么低头，她侧了侧身，陆时霖走了，她也没说出一句软话来。
不该，不该她先道歉，那晚的吻时时刻刻钉在在她心里，面对陆时霖时，背后发凉，一阵恶寒。
场务迎上来，朝陆时霖打招呼，“陆老师。”接着走到她这边来，“沈老师，要开拍了，你的化妆师找不到你。”
她点点头，跟着他去片场。
江芝意在补妆，她看她一眼，眼里有无言笑意。
因为接下来一场戏，是她们俩人的对手戏，江芝意饰演的周宝茵在看见她饰演的阮嘉怡背叛了自己后，愤怒的给了她一巴掌。
能光明正大的扇她巴掌，江芝意此时心里一定高兴坏了。
许牧给两人讲戏，最后说，“真扇还是借位，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既要效果好，也别伤了和气。“
江芝意笑了笑，“不然就都试一下，最好借位就能完成，我怕真扇会伤到妤声。”
许牧点点头，“那就先借位拍一遍，你觉得行吗？小沈。”
“可以。”沈妤声应下来。
江芝意第一遍是不会好好拍的，都试一遍就是个幌子，借位拍不好就能有正经理由拍真扇了。这样还显得她心地善良。
果不其然，第一遍拍完，许牧在监控器后皱了眉，太假了，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借位，因为江芝意手落下的时候，很刻意的收了劲。
“芝意，你那个手收力气的时候再自然一点。”
许牧喊道。
江芝意点点头，又开机，她这次收劲的时候倒是自然了，但落手的时间和沈妤声侧头的时间没卡上。
许牧皱了眉，“啧”一声。
“还是不要借位了。”
这话是沈妤声说的。
许牧自然同意了，再借位拍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这一段戏份上，全组上下人和设备都跟着，烧的全是钱。
不借位的第一遍，江芝意扇的没那么用力，看着成片不出效果，于是再来第二遍。
第二遍第三遍。
沈妤声挨了三巴掌，这场戏还没拍好。
许牧呼出一口气，“芝意啊，你情绪不够饱满，这一巴掌总是轻飘飘的。”
江芝意一脸要哭的表情，“我真怕用力气大了打疼妤声。”
沈妤声脸颊泛红，她静静看着江芝意表演，不得不说，演技真好，在场的众人只能觉得她太过善良，谁也不会注意到被扇了好几巴掌的沈妤声。
许牧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你再酝酿酝酿情绪，我们这场戏明天再拍。”
他随后招呼着大家，“来吧，先拍下一场。”
江芝意去换衣服，路过沈妤声时，她得意的笑容明晃晃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裴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拿了个冰袋过去，给沈妤声敷在脸上。
“这个圈子里，没名气，没地位，没作品，你就是有个靠山，也要随他心情，不可能完全罩着你。”
靠山指的是陆时霖，裴莹也看出来了最近陆时霖对她态度冷淡。
沈妤声拿过冰袋，道了谢。
冰凉的触感抵消了脸上火辣的刺痛，她垂下眸子，眼中藏住冷意。想把江芝意扳倒，就不能只从陆时霖下手。
只是失去感情，这惩罚未免太轻松了些。
她还要让她从神坛跌落，事业、名气、地位、爱人，她要让她体会到无助和绝望，碾碎她仅有的骄傲。
就像当初她对待沈棠晚一样。
傍晚落了雨，并且雨越下越大，于是剧组提早收工。
八点下戏，沈妤声没回酒店，她打车去了和尤兮洛约好的餐厅。
她一坐下，摘下口罩，尤兮洛就注意到她脸颊上隐约有红色的印子。她卸了妆，所以红色更明显。
“谁打的？”
“拍戏时候弄的。”
“江芝意？”
尤兮洛一下就猜到。
沈妤声没说话。
“你比小时候能忍，”尤兮洛给服务员要了个冰袋和毛巾，“当时有小男孩推你一下你都能把人家揍哭求饶。”
沈妤声喝了口柠檬水，淡然一笑，“兮洛姐，我想起来了。”
第46章 往事
沈妤声想起来了，她到底在什么时候在哪见过尤兮洛。
6岁以前她生活在春田孤儿院，和姐姐沈棠晚相依为命。那时她性子孤傲又活泼好动，沈棠晚和她正相反，她性子软，不敢抬头看人，说话也是糯糯的。
所以她虽然已经12岁了却依旧被院里比她小的孩子欺负，她不敢还手，只会晚上偷偷躲被窝哭，还避着不让沈妤声看见她红肿的眼。
也因此锻炼的沈妤声脾气爆，时常为了沈棠晚和其他小孩打架。
尤兮洛来到春田孤儿院是被上一家领养的父母给弃养的，她性子孤僻不爱讲话，年纪也过了最容易被人领养的岁数，更重要的是，她是被退回来的。
所以其他小孩嘲笑她，叫她“没人要的哑巴”。
吃饭时，他们把她碗里的肉抢走，再把不爱吃的菜丢进去。
睡觉时，他们把她随身抱着的兔子娃娃抢走，扔进后院的水缸里。
自由活动时，他们围着她转圈，嘴里还不停叫她外号——没人要的哑巴。
就这样被欺负了一个星期，她蹲在墙角，看着围住她的那些孩子，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
沈妤声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掀开人群，将她拽起来，瘦小的身子特别有力气，她瞪着她，“哭什么哭，反抗啊！”
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女孩儿，尤兮洛看她一脸狠劲，突然特别想笑。
沈妤声抓住最前面一个小男孩儿的衣领，一拳将人打的流了鼻血。然后其他人都不说话了，瑟缩着看着她，沈妤声挥舞着小拳头，一脸凶狠，“还敢不敢欺负她了？嗯？”
众人边喊着“不敢了”边四处逃窜，这时候老师来，将两人带到办公室。
沈妤声还是一副谁也不服的架势。
那时候院里“欺负人”的事件屡见不鲜，老师们也都知道，但这些孩子大都从小就是孤儿，能吃饱穿暖已经很好，没人再去让他们接受更高等的教育。
老师叹口气，问沈妤声疼不疼。
尤兮洛这才发现，她刚刚挥拳的手也被划破了，在流血。
哪有小女孩打架用拳头，可那时候沈妤声就用，她凶起来，和头小兽似的。
从那之后，尤兮洛就整天跟在沈妤声后面，又过一个月，她又被一对夫妇领养了。
尤兮洛离开了春田孤儿院，但她从来没忘记过沈妤声。
所以在新生群看见这个名字时，她惊的手机都掉在地上，平稳心情后，她颤抖着手添加了她的好友。
在通过好友申请后，她迫不及待打开沈妤声的朋友圈，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直到那次球赛，她一见到她，就知道，她就是当年那头桀骜不驯的小兽，只不过拔掉了爪牙，她身上那股劲儿也被藏起来了。
尤兮洛提到她的变化，沈妤声笑容浅淡的看着她，“你变得比以前勇敢很多。”
真是世事无常，当年性格孤僻的尤兮洛如今变得像带刺的玫瑰，而沈妤声，在生活的锉削下变成一滩死水，没人能看见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怎样汹涌的波澜。
两人吃完饭，尤兮洛接到迟佥的电话，不多时，迟佥身穿一件暗金色衬衫，领口半敞，单手插入裤袋，步伐慵懒的走进餐厅。
这样招摇的颜色，穿在别人身上显得油腻，他却压的住，反而给他平添了些矜贵气质。
餐厅里所有女人的视线被吸引，他目不转睛盯着尤兮洛，走到她们桌前时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晚上兮洛不陪我吃饭，就是被你勾搭走了？”
他看着沈妤声，勾唇一笑。
“我们吃完了，兮洛姐可以再陪你吃个夜宵。”
沈妤声挑眉，戏谑道。
迟佥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转而看向尤兮洛，语气轻浮，“夜宵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
尤兮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吃过夜宵？”
“你不吃，我得吃。”迟佥搂紧她的腰，字字掷地有声。
沈妤声看不得他油腔滑调的样子，略微皱眉，打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准备叫辆车回酒店。
“沈小姐，今天开的车是两座的，我就不送你了。”迟佥嘴角一挑，显出那标志性的，略带戏谑、玩味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