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林不答【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28 17:15:53

  刘国庆还一脸慈祥地等她诉说心事,弋戈在心里权衡要不要再牺牲一次自己的作文。
  可还没等她开口,邹胜喘着气跑上楼,在办公室门口急道:“刘老师,你赶紧去看看!你们班学生把食堂给占了,说要罢课抗议呢!”
  刘国庆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弋戈。
  弋戈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刘国庆怒不可遏,但现在没功夫教训她,起身跑下了楼。
  弋戈跟在刘国庆后面,到食堂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半分钟没回过神。
  …这就是蒋寒衣说的“砸食堂”。
  粗略一看,大约有四十个人参与了此次“校园暴动”,其中大部分是一班的学生,还有十来个其他班的同学,男生女生都有。而他们做的,就是两到三个为一组,档住了每一个小档口;每个小档口前,有个人举个纸板,上面手写着一行口号,“拒绝强拆”、“小黑屋不能拆”之类的。
  蒋寒衣和范阳两个人则堵在食堂上周才试运营的零食和文具窗口前,两人脑袋上各系一圈白布条,写着“抗议”;面前又竖着块用班牌改造而来的标语牌,上书——“拒绝关系户承包食堂”,末尾三个大写加粗的感叹号。
  …不知道是哪个神剧里学来的抗议路子。
  弋戈看着蒋寒衣一脸正气地举着那个控诉“关系户”的牌子,想到中午听蒋寒衣科普的校园秘辛:树人的食堂承包一向是关系户大本营,几乎每个档口的负责人都和校领导七拐八拐地攀上点关系。这在树人内部,是人尽皆知而又心照不宣的事情。这次学校要强拆小黑屋,估计就是为了给食堂自家开的小卖部让路,蒋寒衣信誓旦旦地猜测道。
  少年人总是愤世嫉俗,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听见“关系户”这种敏感词,恨不得立马持刀追捕行贿者和贪官污吏,最好当场就请狗头铡。更何况,这次这笔灰色交易,坑的还是那么一对慈爱心善的老人家。
  这时候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脸上冒的青春痘。
  可在家里的饭桌上,弋戈还听弋维山说过这故事的另一半。
  树人 1978 年建校,小黑屋是 1994 年开起来的。当年学校食堂、小卖部承包的关系户现象比现在更严重。小黑屋里的那位爷爷,就是学校里一位老教师的弟弟,当年也是走了关系、塞了红包才开起小卖部的。
  那时候手续不齐全,承包合同也是错漏百出,再加上老人家不懂这些,亲大哥又早已亡故,这么多年各种手续合同早就找不到了。树人前两年因为小黑屋的存在错失过文明学校的奖章,从那时起就想着要拆小黑屋了,拖到现在,用弋维山的话说,“已经算是仁义了”。
  弋戈不知道这是不是完整的事实,也不知道如果是的话,蒋寒衣是不是就做错了?而她作为“帮凶”,是不是也错了?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想。
  但她总是想起小黑屋里朱潇潇喜欢的那种“烤爆了的”香肠,想起范阳丢到她桌上的一捆捆笔芯,想起蒋寒衣很认真地说,“不能欺负爷爷奶奶,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刘国庆气得脑袋冒烟,怒吼道。
  其他人不说话,蒋寒衣定定地看着刘国庆,目无惧色地道:“不能强拆小黑屋,不能让爷爷奶奶没地方去,不能让关系户在食堂里开小卖部。”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诉求明了。可谁都听得出来,那是少年人装出来的老成与镇定,仿佛只要语气够平静,他们就能和大人们坐在平等的谈判桌上。
  “别胡闹了,这是你们学生该管的事情吗?!”刘国庆叉着腰,根本懒得和这群愣头青讲道理,“赶紧把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收了,吃饭!吃完饭回去上晚自习!”
  “只要学校承诺不拆小黑屋,我们就回去。”蒋寒衣说,“否则,我们就一直不上课!”
  “你们自己胡闹,不要耽误其他同学吃饭!”刘国庆指了指食堂中间看热闹的学生,“你们不求上进,其他人还要上课!蒋寒衣,自以为是的正义,会影响别人学习,明白吗?!”
  陆续还有学生走进食堂,看见这稀奇又热闹的一幕,都停住脚步不走。
  蒋寒衣看了刘国庆一眼,默默地卸下背上的书包,从里头掏出一个一个的小面包来,“同学们,我们在为小卖部的爷爷奶奶争取权益!如果你们着急吃饭上课的话,这里有小面包,免费提供,每人一个!如果不着急的话,请加入我们!”
  其他抗议的同学也跟着卸下书包——他们居然每一组人都带了满满一书包的小面包,看来是早有准备。
  弋戈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些吃惊地看了蒋寒衣一眼。他把书包背在身前,拿着小面包准备发放给每个同学,他看着刘国庆,目光里带着昂扬的得意和斗志,还有一丝丝难以抑制的挑衅。
  这人,倒比她想的聪明一点儿,居然还想到了这一茬。
  刘国庆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之外的表情,是意外和慌张。
  “蒋寒衣,你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赶紧把你们这些家伙收了,回去上课!”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在蒋寒衣、范阳,还有高杨、徐嘉树等人一遍又一遍的呐喊中,食堂很快沸腾起来。大部分人并没有去拿那个小面包,而是一拥而上,和原先的抗议者站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食堂,他们有的敲桌子,有的挥舞写着口号的纸牌,有的奋力大喊。
  “不能欺负爷爷奶奶!”
  “不能强拆小卖部!”
  “拒绝关系户走后门!”
  “……”
  弋戈在沸腾的人流中漂流,她被挤到食堂门口,一抬头,看见了人群另一边的蒋寒衣,深秋的天,他穿单薄的校服 T 恤,额头上居然起了一层汗,亮晶晶的。
  说不清是整齐还是混乱的呐喊里,她忘记了弋维山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忘记了所谓的全面和理智。她没有跟着喊口号,心里却也产生了一种汹涌的节奏,和着同学们的叫嚷,澎湃地激扬着。
  心中的鼓点在告诉她,此刻,他们站在一起。
第24章 .“强拆是造孽,帮我退学算积德,两相抵消,也免得您以后不敢走夜路。”
  很快,更多的老师赶来。
  政教处主任拿了个大喇叭,站在靠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喊:“同学们都冷静一下!不要再继续走动和喧哗,以免发生踩踏事故!”
  “不要喧哗!不要再走动!冷静下来!”
  “学校食堂和小卖部的承包项目,是走了正规流程、层层审批后盖章做出的决定!我们到时候会把结果公示出来,公示期间,有异议的同学,可以拨打举报电话!”
  不知是不是“举报电话”这个词撬动了少年人心中稚嫩的权衡——在十六岁的认知里,“举报”,是一件正式而有权威的事。
  于是有的同学真的停了下来,看着主任。食堂里的声势一瞬间小了许多。
  刘国庆见状,夺过主任的大喇叭喊道:“听清楚了的同学,先回教室,耐心等待项目公示期!还有异议的同学,你们可以留下来!旷课、霸占食堂、扰乱学校秩序,老师会把你们的家长请来,我们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一个甜枣加一个巴掌,从古至今都是最有效的驯化方式,百试不爽。
  一个学生默默走出食堂之后,立马就有学生跟上,他们迅速形成一股混乱而迅速的人流,弋戈站在门边,被推搡了好几次。
  她缩着肩膀往后让,却看见一个瘦弱的男生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眼镜掉下来,就快被人群推倒。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把,男生没摔下去,却仍旧借着她的力,眯着眼睛弯腰找眼镜。
  可他那副可怜的眼镜,早就被踩了个稀巴烂,又被混乱的脚步带出了食堂,摔在台阶上,彻底散架了。
  弋戈抓着他的胳膊,把男生扶着站起来,才发现,这男生就是姚子奇——那个文文弱弱的“鼻涕男”。
  虽然不太礼貌,但弋戈对他的印象始终只能停留在当初那团擦了鼻涕的纸上。
  姚子奇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发现是她,猛地甩开了手,唯唯诺诺地道:“谢…谢谢。”
  “你的眼镜在那里,摔烂了。”弋戈指了指门外。
  姚子奇又鞠了一躬说谢谢,也不找眼镜了,转身飞快地跑了,他根本就看不清路,差点一个趔趄自己也摔在台阶上。
  弋戈没工夫关心他,回头看了眼,食堂档口前,原本表情坚毅的几个同学,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动摇。
  她并不意外,事实上,蒋寒衣他们能呼吁到这么多人坚持这十几分钟的“暴动”,这才让她意外。
  这本来就是胳膊拧大腿的事情,在树人这样的重点学校,老师们治学生的法子太多了。家长、成绩、奖项、自主招生或者各类特长生推荐名额,每一样都可以成为某一类学生的命门。
  不是每个人都像蒋寒衣那样,有优渥的家境、开明的母亲,和因此而拥有的不管不顾的勇气。
  高杨看着脸色阴沉的刘国庆,重心在两条腿上不安地来回换了好多次,终于忍不住,求助似的看向了蒋寒衣。
  但蒋寒衣倔强地与刘国庆对峙着,没有看到他发来的求助信号。
  高杨的心沉了下去。
  他当了一年多的学习委员了,只要不出意外,明年高三,他就会被刘国庆推荐当选市优秀班干,然后获得高考加分。
  他一瞬间从狂热的少年意气中清醒过来,他需要高考加分,需要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需要一个有盼头的未来,这些都比一对和他不沾亲不带故的老人家的去向重要——如果他背上处分的话,他开早点店的爸妈可能会连一间岌岌可危的小黑屋都没有。
  范阳的余光中,高杨放下了示威的纸牌,走出了食堂。
  然后是李耀梁、江一一、田佳……
  最后,一排档口前只剩他、蒋寒衣和徐嘉树。而在几个留在原地的声援者中,他看见了弋戈。
  “徐嘉树!你也跟着犯浑!”徐嘉树他爸姗姗来迟,二话不说拧着徐嘉树的耳朵把他拎走了。
  在徐嘉树的哀嚎声中,零星的几个声援者也默默溜出了食堂。
  最后,就剩下弋戈、蒋寒衣和范阳。
  “一哥,你是真汉子!”范阳当着刘国庆的面对弋戈喊道,还比了比大拇指。
  弋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说误会蒋寒衣了,这人才是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
  刘国庆一回头,才想起来还有这个“共犯”,而且她居然还没有离开。他原本打算,要是她和其他人一样溜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学生总该享有一些特权。
  可现在,他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你们三个,跟我去校长办公室!”
  *
  月黑风高夜,审判进行时。
  蒋寒衣、弋戈和范阳三人排排站在校长办公室的茶几前。沙发上,刘国庆和杨红霞一言不发地喝着茶,而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因为急火攻心,十分钟前捂着胸口被家属接回家休息了。
  走廊里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蒋寒衣叹了口气:“一听就是我妈。”
  范阳说:“你妈那么英明神武明断是非,说不定还要奖你一套新机。”
  弋戈:“……”
  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三人都自觉地低头作老实状。
  哪知下一秒,却是范阳被揪住了耳朵。
  “诶诶诶疼疼疼!”范阳惨叫起来。
  “你本事了是不是?敢砸学校了是不是?!”一个身材矮壮语气粗犷的妇人拎着范阳的耳朵转了一圈,破口大骂。
  弋戈略显惊恐地看着这位忽然出现的 superwoman,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文东街上那家晨光文具店的老板?
  在她身后,还站着另一位女士,中等身材,西服套装,蹬着黑色高跟皮鞋,拎着个一看就很贵的皮包,气质干练。
  然后她听见蒋寒衣嘿嘿一笑,喊道:“…妈。”
  那位女士也朝他拈起嘴角一笑,“儿子。”
  刘国庆和杨红霞动作奇慢地拦下了范阳的母亲刘红丽女士,他们出声的时候,范阳的耳朵都快被拧成麻花了。
  “别打孩子。”杨红霞虚虚一抬手。
  “听见没,别打孩子!”范阳叫道,“妈妈妈,撒手撒手!再揪真掉了!”
  刘红丽终于撒了手,然后一转脸冲刘国庆和杨红霞赔笑:“老师,孩子小,就是顽皮、不懂事,您多担待!”
  杨红霞哼一声:“这可不是能担待的事儿!”
  刘红丽一听觉得事儿大,立马慌了,“这…老师您……”
  蒋胜男上前道:“杨校长,孩子们犯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但您既然把我们家长叫来了,也是希望家长参与的吧?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们,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刘国庆看了眼面前干练的女人,想起来,去年的家长会她就缺席了,打三次电话有两次没空。看样子,又是个忙着赚钱不管小孩的主儿。
  他说:“蒋寒衣唆使同学们罢课,堵食堂搞抗议,一晚上,学校里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
  他故意用了“唆使”、“乌烟瘴气”等词来强调事态严重,想给家长一个下马威,谁知蒋女士若无其事地点了个头,一点没被吓到,微笑着问:“为什么抗议呢?”
  刘国庆一时失语,心道这母子两个的脑回路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不正经。
  倒是蒋寒衣一五一十地说:“学校要拆小黑屋,让关系户开小卖部,我们不同意。”
  刘国庆怒不可遏,用短粗的食指戳着茶几严厉道:“什么叫关系户,你们听风就是雨?!更何况,这是学校的规划,是你们学生该关心的事吗?!”
  蒋胜男听蒋寒衣提起过“小黑屋”,一听就明白了事情大概,点头道:“老师说的对,小孩子听风就是雨,没有证据就拿“关系户”的屎盆子扣别人头上,该骂。”她说着看了蒋寒衣一眼,蒋寒衣立即低头,配合地摆出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但她又笑着看向刘国庆,道:“但您这第二句,我恐怕不敢苟同。学生不能关心校园规划,这是什么道理?学校,不是孩子们的学校,难不成是校领导家后花园?”
  弋戈不禁掀起眼帘看了蒋胜男一眼。这位女士肩背挺拔、站姿优雅,一看就是成功的“独立女性”,说话却直来直往,不太给人留面子,不像她认知中商人惯有的圆滑。
  刘国庆被她两句话堵得没面子,脸色不虞,喝了口茶没说话。
  杨红霞更是上火,请家长是多光荣的事?都到校长办公室了,这位妈妈怎么还敢这么趾高气昂地跟老师说话?
  她咳了声正要反击,忽然响起两声叩门声,然后不等他们回应,门便被推开了。
  几个人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携着深秋的寒风,气质也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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