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看你爸那样就烦,索性来这边休息两天。”王鹤玲悠哉地收,“本来想去杭州看看你的,没想到你提前回家。”
怪不得有这一出“从天而降”。弋戈点了点头。
“怎么样,去就下高速。”王鹤玲说着已经打上转向灯变道,前头两公里就是下岔口。
“下次吧,我回去参加同学婚礼呢。”弋戈忙摇头。
王鹤玲诧异:“就结婚了?”
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也是,你们同学差不多也都二十五六,早结的也有。”
说着又道:“这事儿妈不催你,但你心里得有数,遇到合适的可以留意,谈谈看,人不能一直单着。”
弋戈被她这一串头头是道砸得无力回击,只能讷讷点头。
“你心里有数吧?”王鹤玲絮叨着又猛地一问,“得有数!”
弋戈:“……”
她现在可太有数了。
第88章 .关于兄弟娶媳妇这事,他们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母女俩交替着开车,脚程快了很多,但到江城时仍然已经入夜。开到江边,原本拐个弯就该到家了,弋戈眼睁睁看着王鹤玲方向盘一打上了桥,又看一眼自己手机里弋维山的微信消息不断跳出来——
“帮我劝劝妈妈”
“她把我拉黑了”
“这么晚了开车不安全”
“家里做好饭了”
“……”
到最后,弋维山大概也是知道无望了,灰溜溜来了句:“多照顾你妈的情绪,别让她喝酒。”
弋戈在心里连连摇头,她亲爹这时候真是又可怜又可恨,惹谁不好,偏惹王鹤玲女士,这是有多想不开?
王鹤玲把弋戈带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别墅,弋戈没说什么,乖乖地下车、一手牵狗、一手拿行李,跟在亲妈身后。
“那个……”见王鹤玲进门擦了手就要开酒,弋戈还是忍不住出声。但刚开口又一想,这在自己家喝点红酒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您把爸爸拉黑了?”
王鹤玲浓眉淡淡一挑,像是在问——有何不妥?
“…您不管是真要离婚还是不同意他认干儿子的事,都得跟他沟通吧。直接拉黑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弋戈不怕王鹤玲,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这事上面对亲妈没什么发言权,于是说话也吞吞吐吐,气势矮一截。
“我已经让他选了。两个礼拜,要离婚还是要认他那个干儿子。离婚的话,直接两边律师谈;认错的话,他晓得怎么来找我。”王鹤玲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瓶新红酒,克制地倒了半杯。说完,两只细长手指捏着杯脚,施施然走到客厅的按摩椅里坐下,又吩咐弋戈一句:“早点洗洗睡吧,你那狗可以进屋,但不能进我卧室,掉了毛或者乱拉乱撒你记得清理。”
“知道。”弋戈点头就要牵着中秋进屋,末了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您少喝点。”
王鹤玲靠在按摩椅里,扬起嘴角一笑,道:“放心,我有数。”
整面落地窗在她身后,映着城市璀璨的夜景,而她面庞优雅、姿态雍容,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这会儿她不紧不慢地喝半杯酒,再过一会儿弋维山会过来坐在她椅子扶手处,敛去一身的疲惫,牵着她的手摩挲着、和她讲几件轻松小事,两人一起笑一会儿。
即使现在没有弋维山,王鹤玲独自这样坐着,这画面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仍然是一片娴静雍容。
可弋戈在进屋前回头看一眼,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弋戈在家待了三天。这三天里,王鹤玲分别去看了一次画展、打了一场网球、约了一次 SPA,以及在家里做了一次普拉提。
她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完全不像是在和丈夫闹分家闹离婚,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是独守空房的弋维山,每天急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均两小时就要给弋戈发一条微信——“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弋戈没法回,总不能说“我妈心情特别好”?她只好假装提议,实则给弋维山透露口风:“要不,你来别墅这边哄哄她?”
弋维山不会发表情包,发来一个十分抽象的“唉。。。。。。”,六个句号表喟叹。
看这个状态,弋戈心想王鹤玲果然是将弋维山吃得死死的,这事儿估计还是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她没多忧心这个,每天最大的任务除了遛狗喂狗,就是登录各问答平台论坛网站,企图从形形色色的恋爱帖、吐槽帖、分手经中汲取一些可复制的经验。
第四天是跨年,也是范阳结婚的日子。弋戈出门前还听王鹤玲嘀咕,说现在年轻人怎么选跨年的日子结婚,真是有个性。
弋戈没问这什么意思,把中秋留在房间里叮嘱她不准捣乱,才拎着包出了门。
她先去机场接上了朱潇潇,这位大红人中午刚在黄粱梦探完店,踩着点往江城赶。红包都是在机场取的钱,蹭了弋戈新买的红包现塞。
“你给了多少啊?”朱潇潇数着钞票,拿不准这数额该怎么放。她俩和范阳的关系,说熟吧,高中有段时间确实还挺亲;说不熟吧,也确实很多年不联系了。
“一千。”弋戈边开车边说。
“这么多?!”朱潇潇惊了,她这还在 400-600 之间犹豫呢,怎么这人就撒出去 1000 了?
“多了?”弋戈皱眉,“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一般给多少,要不你帮我拿出来点。”
“……”朱潇潇无奈摇头,从她的红包里抽了四张钞票出来,忽的又想到什么,嘿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着他是蒋寒衣的好兄弟,想包个大点的红包显示自己人的身份啊?故意套近乎!”
弋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她交了句底,朱潇潇说话就三句不离蒋寒衣了,什么事都能被她关联上。
弋戈冷笑一声:“那我应该再套近点,干脆不包,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一个包了就行了。”
朱潇潇叹为观止:“你怎么自从喜欢蒋寒衣就这么不要脸了呢!”
弋戈没说话。
谁知道。
她和蒋寒衣重逢至今也就见了四面,可有些东西好像就是这么神奇,当年从他那学来的厚脸皮和嘴上功夫,全都自动回到她身上了。
找车位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匆匆忙忙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婚礼都快开始了。
宴会厅里已经调暗了灯,粗粗一看只见一圈圈脑袋,大笑声、聊天声、小孩子的玩闹声,混着烟味、酒味、橘子味,一股浓重的热浪扑鼻而来。
朱潇潇走了两步,脚上就踩到好几片橘子皮,再一看,边上那桌脚下好几个小孩儿席地坐着,聚拢了一堆喜糖袋,把里头的砂糖橘全掏出来,也不吃,光剥着皮玩,比谁剥出来最完整最大,比完了又开始拿橘子皮当画片拍。
“嚯,热闹啊。”朱潇潇终于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新娘子,挺有眼光。”
弋戈没说话,她小时候在桃舟,参加过村里的婚礼,那场面,混乱程度和现在也就差不多,也许稍微更乱一点儿吧——可见范阳这婚礼,有多,“热闹”。
“图个热闹吧。”她模棱两可地附和了句。
“诶你说,范阳这新娘子到底何方神圣啊?”朱潇潇挽着弋戈,凑近了问,“你说他和夏梨分手也就两年吧,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死心塌地等女神回心转意呢,结果这么快就结婚了……哼,男人!”
弋戈想了想,刚想说从客观角度来说她的情况假设不太全面,目光中就出现一张恬静的笑脸——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上,夏梨冲她们摆了摆手。
她忙用手肘向后一捅示意朱潇潇别再瞎说,然后冲夏梨一笑,走了过去。
上次见面还是在北京,算下来也快两年了。弋戈在夏梨身边坐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梨苦笑:“从上次一一结婚就没走。这疫情太麻烦,出不去了。”
弋戈点点头,夏梨一直做国际志愿者,这两年的疫情,大概对她的工作造成了不少影响。不过又想到夏梨工作的那个 NGO 在江城有办公室,于是又说:“没关系,在家里上班也挺不错的。”
夏梨不客气地笑道:“那确实比你这种 996 的滋润一些。”
朱潇潇一听这话来了劲,恨不得和夏梨击掌,“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她替资本家卖个命还那么拼是为了啥。”
这一桌都是高中同学,虽然弋戈都不太熟悉了,但大家还是这么你一眼我一语地聊起来。“身边坐着新郎前女友”的尴尬,也就不知不觉消弭在热络的氛围中。
婚礼正式开始,先放了一段 VCR,伴随着主持人的煽情讲述和同桌小伙伴的场外讲解,弋戈终于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范阳相亲认识的。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那姑娘原本是被家里安排,和另一个人相亲。她在西餐厅和男方吃了顿饭,被恶心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下不去,于是转头就进了隔壁火锅店,一边涮毛肚一边打电话跟闺蜜大声吐槽——当然,就是范阳那家火锅店。
结果那姑娘太能骂,边吃边骂了三个多小时,把手机聊没电了不说,火锅店都要打烊了她也没见停。反而越说越饿,电话打不了了,还要继续吃,追加了一桌子菜。
店里伙计亲眼见证了她三个多小时不重样的优美的中国话,愣是没一个敢上去阻拦,只能乖乖地继续上菜。直到范阳照例来店里看一眼,发现还没关门,听伙计把情况一说,刚要亲自上前去送客,看见那姑娘拿起重新充好了电的手机,十几秒的语音条说来就来,一口四川话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范阳一听,那男的确实猥琐,这姑娘不容易,于是就不好意思送客了。
结果那姑娘刚好抬头,看见他欲言又止,这才注意到时间,忙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扫码付钱就要走。
一边扫一边还是和微信那头骂人,不过放小了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嘀嘀咕咕。
范阳何许人也?论话痨,当年他也是冠绝树人中学的人物。棋逢对手难得,他又不好意思赶客人走,于是最终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倒和那姑娘相对而坐,碰杯而饮,一块涮起毛肚喝起啤酒骂起渣男来。
一来二去,那姑娘看上了范阳,觉得他风趣幽默炒的火锅底料还香,没多久就将人拿下,谈了半年就决定结婚。
夏梨和她俩一起听男生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讲范阳的爱情故事,他们大概是默认夏梨和范阳分手实属正常,估计也没什么纠葛或伤疤,于是讲起来也毫无顾忌。
夏梨看起来倒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和弋戈一样,认真听,到好笑的地方也笑一笑。
听完,弋戈和夏梨都没说话,朱潇潇半真半假地附和了一句:“…还挺浪漫,跟小说似的。”
“那可不嘛!”男生们百无禁忌,哈哈大笑,关于兄弟娶媳妇这事,他们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虽然范阳跟他们也算不上什么兄弟。
“现在就属范阳这小子日子最舒服了,火锅店那是躺着挣钱,现在还有个美女陪他躺了,啧啧。诶你们还没见过吧,我跟你们说啊,范阳她老婆,长得可——”
徐嘉树羡慕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阵悠扬浪漫的交响乐奏起,宴会厅大门拉开,新娘子挽着范阳的手,从光的那头缓缓走来。
再嘈杂混乱的婚礼,这一刻也是安静神圣的。再吵闹没教养的人,至少也会屏息一秒,观察新娘子的容颜。
弋戈只扫了那白纱下白皙面庞一眼,直觉是个美人胚,而后的所有目光,都被站在新郎身后的蒋寒衣吸引。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蒋寒衣穿西服。
看起来不是多么高级的布料,但剪裁很合适。蒋寒衣身形挺拔,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英俊立体。不得不说,范阳请蒋寒衣当伴郎,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弋戈看见他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大概是戒指。那一小块好看的腕骨紧贴着白色衬衫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缩进袖子里,时而又露出来。
弋戈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但在他敏锐的目光不满地微皱着回看过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躲闪,而是深深地、直白地凝住他的眼睛。
第89章 .“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么。”
短暂安静了几分钟后,婚礼现场再次变得混乱嘈杂,除了他们同学这桌,其余十几桌上的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喝酒吃菜、放声大笑,那边桌角的小孩子继续拿橘子皮当画片拍,暖气继续烘着,空气中说不清是汗臭酒臭多一点还是饭香菜香多一点。
而台上,新郎新娘已经进行到交换戒指的环节。
弋戈看见范阳从蒋寒衣手里接过戒指,笑得颧骨快戳到眉毛上去了。他还是很瘦,幸运地逃过了男人毕业即发胖的魔咒——哦不对,他没有毕业这一说。笑起来也还是贱兮兮的,像个尖嘴猴,看新娘子的眼神不值钱极了。
而新娘,如高杨他们所说,的确美得很出众——在这一场子的人里,也就比夏梨差那么一点儿吧。弋戈最终还是免不了在心里做了一秒俗套的对比。
朱潇潇的吐槽此时飘进耳朵:“这姐都长这样了,是怎么看上范阳的。”
弋戈刚想笑,又听见她自问自答:“啧,这世道,多少美女配了野兽,干啥呢这是!”
旁边夏梨笑了声。
“别这样,范阳挺有钱的呢。”弋戈和夏梨对视一眼,不知怎的也一瞬间打通了刻薄的任督二脉。
“还搞笑。”夏梨补充。
“图搞笑不如多看几部沈腾的电影呢!”朱潇潇争辩,而后又摇头叹道,“唉,图啥啊。”
她话音刚落,台上话筒里传来一声啜泣,三人抬头一看,新娘给新郎戴戒指,还没戴进去,竟然自己先哭起来了。
“范阳,戴了我的戒指,就……就得给我炒一辈子火锅底料!”新娘子哭得梨花带雨,手拿着戒指卡在范阳指节上,抽抽噎噎地说这么一句。
台下一片哄笑,范阳也从错愕中笑开来,忍俊不禁地扶着新娘的手把戒指戴牢在自己指头上。
“好,还给你涮一辈子毛肚。”范阳笑嘻嘻地应。
“还要给我修一辈子手机!”新娘又笑又哭,语无伦次地补充,“我上次手机摔坏了被人坑了一千多块钱!”
台下笑成一团,他们同学这一桌却忽然都有微变了脸色。炒菜和修手机应该都是范阳在里面学的,他们刚刚聊得那么火热,但谁都没敢提这个话题。范阳当年和大家都有不错的交情,可那桩至今都没有定论的案子把大家的路硬生生截成云泥两道。他们一个个奔赴大学享受青春,范阳却在牢里蹲了三年。少年人最早感受到的人生剧变莫过于此,哪怕见过了更荒唐、更可怕的事情,心里也始终为这事留着道淡淡的疤。
弋戈分明看见,整场婚礼一直轻松自在的夏梨,脸色也绷紧了。
可下一秒,范阳在众人笑嘻嘻的起哄中嬉皮笑脸地点头,说:“还给你打一辈子围巾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