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我已向皇上告假，两日后就能出发了。”
程伊伊看着姜瑜温暖的笑颜，眸底无波澜起伏，却是轻声道：“那真是太好了，叫你为我费心了。”
她定定的望着窗外，外头干枯的一支海棠枝条的光影透在纸窗上，更像是从坟墓里伸出的枯骨，那样无趣。
姜瑜见她失了神一般望着窗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立即想到了什么，“伊伊，你想看花吗？”
程伊伊轻笑了一声，“有点，但是现在是冬日，百花开尽，已无花。”
姜瑜的眼睛有点亮，“等我，伊伊！”
他火急火燎的跑出去，程伊伊不知所以然，直至夜晚，他又跑了回来，还为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程伊伊的眼睛微微一动，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姜瑜伸手，细细系好她大氅的袋子，掏出一段红绫来。
“伊伊，闭上眼睛。”说完，他便举起了手中的红绫来。
程伊伊顺从的闭上眼睛，感觉到姜瑜用红绫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向外走去。
程伊伊没有躲避闪开，她的双手冰凉。姜瑜一边带着她往前行，一遍絮絮叨叨的讲着过去的事情。
“……然后本世子就迷路了，本世子继续往程园深处走，许久都没有见人，急的要哭。”
姜瑜笑笑，“突然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身嫩粉宫装，垂髫发髻上有娇艳的宫花。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姑娘，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哭声，我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痴痴地问她是不是天上的仙女……”
程伊伊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猛得一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姜瑜，可是眼前一片黑，她想拽下眼前的红绫，去证明什么。
可是姜瑜却抬手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拦了她的动作，柔声道：“别急，快到了，到时候再解开也不迟。”
第12章 程伊伊，你骗我
姜瑜继续说道：“……她明明跟我年纪相仿，却聪慧的很。她很轻易的就带着我走出了那个大得吓人的程园，然后站在路口，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像个小大人，她说……”
“……快长大吧，小笨蛋，长大就不会迷路了。”
程伊伊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感觉到牵着她的人停下了脚步，她也顿住脚步，抬眸看向前方。下一刻，她眼前的红绫一下子被人拉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微弱的莹莹烛火。
“可是她骗我，伊伊。”
“我长大了，可是我依旧在追逐她的路上迷路了，迷路的彻底又荒唐。你说，我该拿这个骗我的姑娘，怎么办才好呢？”
耳边依旧是姜瑜低哑又沉痛的声音，程伊伊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被灯笼里的烛火照得如同镀了一层光晕的姜瑜。
姜瑜方才说的那些，是早就被她忘记的往事。她神色复杂地盯着姜瑜的双眸，希望他能笑着告诉她，方才那些话只是他同她开了个不高明的玩笑。
可是在一片零落烛火的照映下，两行清晰的泪痕挂在姜瑜的眼角，他唇角勾起，只是那笑却无端让人觉得悲戚。
一直以来，程伊伊都觉得姜瑜对她的感情来得毫无缘由，他们甚至没怎么见过面，可姜瑜对她的执念却是格外的深。
方才他说了那些，她才明白姜瑜为何会一次次帮她，又一次次纵容她。
程伊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便传来一阵轻微的丝竹声。
那声音从细微不可闻逐渐变得大声起来，在雪地里更显清亮。
“伊伊，你回头。”姜瑜倏然拉起她的手，携着她转过身去。
程伊伊才一回头，便瞧见她与姜瑜先前来时的那条路，一盏一盏亮起灯笼，绵延到看不到的尽头，几乎和天边星河连缀。
盏盏烛火照亮了他们的周围，程伊伊一看，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竟然是一片桃林。
本是冬天，桃枝都干枯。可是眼前这一片桃林却桃夭繁繁，绿叶绯花，雪落枝头，别有意趣。
她呆住。
许久之后，她提起裙摆跑向最近的一棵树，踮起脚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些并不是真花，而是将丝绸缝制成桃花翠叶的模样，再精心挂在树上。每一朵花下，还系着红色的长丝带，金线绣着好听的吉祥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伊伊摩挲着丝带上的诗句，回想起当时蜷缩在相府阴暗的角落，被程语烟侮辱毒打之时，她一直在想，在等心中那人回来娶她，带她走。
后来等到他回来，却是恨她入骨。
见程伊伊微微失神的模样，姜瑜便知她定然是又想到了温子恒。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不由地伸出双手，抬到与程伊伊的腰齐平的高度，看着似乎是想去抱她。
只是他的手往前移动了一下，又迅速紧握成拳，收回来垂在了身子两侧。
他还是不敢冒犯她，生怕惹了她的厌弃。可他也不愿让她一直想着温子恒——
“伊伊，有一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姜瑜收敛了刚刚失态的神色，看着她纯净瞳孔里倒映的灯光。
“昨日，武陵王弹劾了程相。程府满门获罪，一并发落到了极北苦寒之地，为奴。”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还以为，温子恒会一蹶不振，看来昨日他入宫请旨时，温子恒也入宫处理程府的人了。
姜瑜本以为程伊伊会失态，但是她没有。这个消息对于程伊伊来说，还没有方才姜瑜的故事更让她动容。
“他们要如何，都随他们吧。伊伊是已死之人，何苦去管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事情，徒惹烦恼。”程伊伊神色如常，她微微一笑，“谢谢你的一番良苦用心，这雪落桃夭，果真是美极了。”
姜瑜绕到她面前，也跟着笑了，“你喜欢便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只是，伊伊，你想起我们的过往了吗？”
程伊伊抿了抿唇：“世子，那时我们都还小，何况，我们也只是数面之缘，我，从未许诺过你什么……”
姜瑜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知道他输了，又一次输的一败涂地，他待她再好，在她心里，也抵不过那个将她欺辱得遍体鳞伤的人。
姜瑜疲惫的拍拍手，丝竹声顿时停了，灯笼被大雪打湿，里头的烛火被雪盖灭了七七八八，桃林又出现归于黑暗，再看不到刚才的那种欢欣鼓舞的灼灼颜色。
“伊伊，你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程伊伊转身，没有丝毫留恋：“伊伊已死，世子实在不必再执着于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有很长的人生。”
姜瑜静静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悲凉地嗤笑一声，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喃喃低语道：“姜瑜啊姜瑜，你真是可笑又可悲。”
他没告诉程伊伊的是，当年为了得到她，他绞尽脑汁联合了几个温家政敌，打垮了温家。眼见自己就要成功，那早就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的程伊伊却求上门来。
那也是个雪天，她素衣单薄，冻得发抖，但是仍然倔强的求他救救她心尖上的温子恒。
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可是她说，世子若是愿意救救子恒哥哥一命，让伊伊做什么伊伊都答应。
他做那一切本就是为了得到她，可当时，怎么就一时心软应了她，放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呢？
筹谋算计了那么久，却还能功亏一篑让他再次功成名就、风光回京？
可能是程伊伊冻得惨白的一张脸，还可能是她跪在雪里的坚决。
他的所有的筹谋算计，在她的一个眼神、一声哀求中，悉数崩塌。
“你骗人，伊伊……”姜瑜凄然地笑着，他的眼泪也一滴滴掉落在雪地里。
可是，他爱她，骗的再苦，他也甘愿……
马上要南下了，温子恒自从弹劾了程家以后，便一蹶不振，听说日日睡在程伊伊的屋子里，病重。
姜瑜很顺利的就将燕儿弄出王府，接到了府上。
“小姐……”燕儿一见程伊伊，直接一把抱住程伊伊，哭得好不凄惨：“小姐，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先放手。”程伊伊拍了拍燕儿，燕儿这才放开她。
她拉着燕儿进了屋子，坐到床沿上，抬手摸了摸燕儿的发，从前油亮乌黑的秀发，如今发尾已然变得枯黄了。
“小姐，奴婢……”燕儿许久未见她，刚刚见到，就红了眸子。
程伊伊佯装生气，轻轻拍拍她的头：“你这吃里扒外的丫头，主子的话都敢不听。”
燕儿抽噎道：“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小姐那样死去，不值得……”
程伊伊抿了抿嘴：“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索性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燕儿忍不住又抱住了她：“小姐您别这么说，您得好好活着，不然燕儿可怎么办啊？”
程伊伊听着，心下一片涩然。
“燕儿，我……并没有什么余生了。你且好生为自己打算……”
话未说完，燕儿就抱头痛哭起来，程伊伊也不没多说。
“明日我与世子要离京，你跟我们一道儿离开。等出了京城，你就回家，往后别再入京了。”
燕儿点点头，“好，都听小姐的。”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才入眠。
第13章 伊伊，我对不起你
翌日一早，姜瑜才梳洗完毕，便去内院寻了程伊伊。
待几人用过早膳，姜瑜便为程伊伊戴上了早就备好的面纱，两人并肩走到府门外，而后由一众的丫鬟簇拥着她上了马车。
有百姓瞧见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上了世子府的马车，却无人瞧见那女子的模样。
车夫一见姜瑜上了车，便扬鞭催马启程，一行人就这样缓缓出了京城。
与姜瑜跟程伊伊先前说好的一致，他们一路南下，风雪很快就掩盖了他们先前留下的痕迹。
而在京城武陵王府中，温子恒已然将自己关在程伊伊的屋内许久。
温子恒愣愣地坐在榻上，神色茫然，眼神没有丝毫焦距。
榻前的桌上堆了好几摊子酒， 他醉眼朦胧，喃喃念叨着：“伊伊，我对不起你……伊伊……”
过了许久，忽然有冷风吹开了屋门。
“滚出去！”温子恒眸光一凌，将手中的酒坛砸到门口，“本王没说过不许进来吗？”
侍卫急急的回道：“王妃的丫鬟失踪一个日夜了。”
温子恒猛然起身：“你说什么？她的丫鬟失踪了？”
那侍卫道：“是，属下昨日就发现她不见了，还以为她出府后会回来，可是她没有，而且还去了世子的府邸，今日一早，世子就南下了！”
“而且，而且还人看见，世子的身边，有燕儿，还有个与王妃一般身量的女子，他们一起坐马车离开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温子恒便蓦然起身。
“伊伊没死，我的伊伊还活着！”
是啊，未见尸骨，他如何能确定她死了？！
如果她真的死了，燕儿不会离开的！姜瑜那么喜欢她，更不可能短短几日，身边就多了别的女人！
一定是她还活着！一定是！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随后又松开，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温子恒转头看向侍卫，吩咐道：“速速派人去查小王爷的去向，快！”
不久，侍卫回报，他们向南走了。
温子恒按耐不住情绪，“走，去追！”
侍卫与温子恒骑了马，一路往南，疾驰而去。
而程伊伊那边，几人一路南下，在清渡那边换乘了船。
她掀起帘子走出船篷，站在船尾的甲板上。
姜瑜掀开船帘子，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雨中的清丽身影。
折身回去拿了件自己的大氅。
姜瑜拿着大氅轻手轻脚地去了船尾，。
他将大氅披到程伊伊身上，程伊伊一惊，转过头来看。
姜瑜笑的温柔，轻轻将兜帽也给她戴上，转到她面前，说道：“这时节的雨太凉，你身子不好，怎的还来吹冷风？”
程伊伊将大氅拢了拢，微笑道：“多谢了。”
程伊伊伸出手去接斜斜飘落的雨丝，掌心冰凉。
姜瑜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这雨估摸着还得下很久，进船舱里去吧，外头风大。”
程伊伊歪头看着雨丝落在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会儿。”
姜瑜没再说话，静静站到程伊伊的身旁，陪她看着雨落湖塘。
夜里，程伊伊又是咳到了半夜，只是无人知晓。
第二日一早，燕儿推门进来给她梳洗打扮，见她面色比前一天更为苍白憔悴，不由地有些担忧。
“小姐，您在看什么啊？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第14章 大结局
程伊伊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看什么。”
几人乘着船行了几日，到了江南附近的一个小镇子。
一行人在小镇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换了马车上路了。
程伊伊咳得越发厉害，时不时还咯血。
程伊伊能出去外头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姜瑜的面上的笑也渐渐少了。
这日，程伊伊几乎无法起身了，姜瑜等人没有法子，只能寻了间客栈住下。
一连好几个大夫，在诊完脉后都说“准备后事吧，老朽等实在是无力回天……”
姜瑜双手紧紧攥成拳，指节泛着青白。
程伊伊望着帐顶，面色平静无波。
而温子恒与侍卫一路追寻着姜瑜等人的踪迹，日夜兼程。
他二人来到姜瑜等人下榻的客栈，才一上楼，便听一间屋子里传来阵阵哭声。
蓦地，温子恒心下一紧，顿住了脚步。
侍卫说道：“王爷，像是王妃身边那丫头的声音。”
温子恒猛然疾步朝声源走去，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了围在床边的姜瑜。
温子恒如遭雷击，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望着床上的人……
温子恒一句话没说，扑到床边去瞧。
姜瑜本想拦住他。可一瞧见床上那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人儿，他便又收回了步子，任由温子恒扑了过去。
“伊伊，伊伊……”温子恒跪在床边，左手紧紧握住程伊伊的手，他的右手抚上程伊伊的憔悴的脸颊，颤声道，“伊伊，我来了……”
躺在床上的程伊伊原本双目紧闭，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片刻后悠悠睁开了双眼。看到温子恒，她原本茫然无神的双眸有了些许神采。
她吃力地抬起空着的手，似乎想要去抚摸温子恒的脸颊：“子恒哥哥……”
温子恒赶忙抓住程伊伊的手，颤抖着放到自己脸颊上，声音也止不住的哽咽：“我在，伊伊，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