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翩翩没有拒绝,她倒是想买便宜的里衣,可惜这副身子不允许啊。
记得她刚到国公府不久,她让翠玉上街给她买了两身里衣,为了省钱,买的是粗葛布料,没想到穿上的当天,她的皮肤就开始发红发痒,全身起了疹子,她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清淡饮食两天,那股痒蔓延整个前胸后背,她控制不住挠了两下,立刻破了皮,她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布料的原因。
果然,脱了这粗葛布的里衣后,她身上的过敏症状就好了。
她这才明白,她这可真是一副小姐身子呀,在万花楼里被赵妈妈用绫罗绸缎和秘药娇养,养得细皮嫩肉,不能掐不能磨,水豆腐一样,咬一口就要碎,怎耐粗布磨擦呢,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真的是欲哭无泪,所以她穿的外衣粗了些,朴素了些,里衣其实并不便宜。
彩云阁里间有一面小小的房间,里面挂着一排排的里衣,有些款式非常别致,翩翩一眼相中了那绣着并蒂双莲图案的纯蚕丝所织的素绫里衣,里面衬着硬托,莲花本来是平面图案,翩翩试穿了下,莲花花苞图案立刻被撑起来,竟变得立体,勾勒出了饱满圆润的曲线,引人采撷……
那掌柜的是个正值花信之年的少妇,她看完翩翩的试戴效果后,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乖乖,这尺寸,这手感,她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住,何况男子?
就连裴筠都看直了眼,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香海软浪,喃喃道:“燕姐姐,你可真美呀……”
翩翩见状脸都红了,忙把里衣换下来,价钱都不想问,拉着裴筱就要离开。
那女掌柜却是个与众不同的,认为世间好物都有最适合它的主人,虽然这位姑娘穿戴不显,但容貌气质出尘,加上又是国公府二姑娘裴筠带来的,她也不敢小觑。
她笑着道:“这是从暹罗新进的里衣,说实话,这件里衣在我这个店里不是最贵的,但却是最别致的,有时候买东西不仅仅是人挑货,而是货挑人,这件里衣今日可算是挑选到了它的主人,我给姑娘八成折扣,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裴筠抢着道:“包起来,我们要了,钱我来付。”
翩翩哪里好意思,见此情状,也只好要了,忍痛付了五两银子。
裴筠打趣道:“燕姐姐,祖母前几日给了你好些料子,你再拿去做几身衣衫,到时候六月二十四的荷花宴上定能艳惊四座。”
二人随后又去了珠宝阁,裴筠说道:“三日后是大哥的生辰,再过几日楚姐姐就要到了,六月二十四刚好是楚姐姐的生日,我得为他们俩挑份礼物。”
国公府里的主子过生日,大家都会各自送上礼品聊表心意。
翩翩一愣:“你口里的楚姐姐是六月二十四的生辰?”
裴筠点点头:“楚姐姐是大伯母的侄女,因是六月二十四日出生的,所以取名楚菡儿,小名阿芙,大家戏称她为芙蓉仙子呢。”
第35章 妄语
说到这,裴筠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下翩翩:“楚姐姐美色震京都,我看燕姐姐或许能和她一较高下。”
翩翩摇了摇头:“促狭,你打趣我。对了……这个,礼物是必须要送的嘛?”
国公府这么多主子,要是每个主子过生日都要送礼物,她那点银两都不够霍霍的。
裴筠“噗嗤”一声笑了:“楚姐姐什么也不缺,送礼也就是闺阁间聊表心意而已,你不是绣了很多帕子荷包纨扇之类嘛?送那个也是可以的。”
翩翩松了一口气,翠玉确实绣了十多个防蚊虫用的夏日荷包,还有不少帕子,纨扇呢。
裴筠在珠宝阁买了一个青白釉三鹅笔架,还有一柄雕花团扇。
买完礼物后,二人又派丫鬟去买了两盏桂花饮,两份糖酥蒸酪回来,二人坐在马车里吃了。
二人最后一站去的是书店。
一品书斋是京都最大的书店,上下三层,几十个大书柜游历散记、奇闻异录,传世孤本,可谓应有尽有。
翩翩要给嬷嬷挑选两本女红类书籍,一楼二楼都是经典类藏书,二人都不甚感兴趣。
加上逛街逛累了,又听闻三楼有客人休息区,于是便往三楼而去。
她们找了椅子坐了下来,发现旁边也立着个书柜,二人聊胜于无,各抽了本看了起来,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入迷了。
三楼书籍比一楼二楼有趣得多,民间杂谈,野史话本,极其抓人眼球。
不知过了多久,翩翩看完手中的杂谈,悄悄打了个呵欠,又瞅了瞅坐着离她有点远的裴筠,见她正痴迷地看着一本书,脸上犹带着红晕。
翩翩扬了扬眉头,悄悄走了过去,看了看书封上的字,抿嘴一笑,挠了挠裴筠的咯吱窝:“好你个丫头,悄悄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呢,看我回去不告诉三婶。”
裴筠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斗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西厢记。
裴筠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被人撞见看这样“不正经”的书,羞恼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翩翩见她不自在了,便收起了玩笑:“好啦,我逗你玩呢。”
裴筠即将满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大齐朝的女子一旦及笄,就可以相看夫家了。
裴筠四处看了看,见三楼并无其他人,笑着捏翩翩的脸:“燕姐姐,你真是坏死了,我就不信,你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翩翩一愣,未来的夫君?
十二岁之前,她还懵懂未知,并无少女之情思。
只是有一次,隔壁胖大婶已出嫁的女儿哭哭啼啼地归家,据说她嫁的那个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想要纳个妾,胖大婶女儿自然不同意,男人二话不说便用拳头招呼了过去,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当时她躺在娘亲的怀抱里晒太阳,娘亲一边抚摸着她,一边轻声说道:“翩翩以后到了及笄的年龄,可得擦亮了眼睛,女子挑错丈夫,如同一只脚跨进了深渊,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依娘亲来看,对方家世不需要太优越,相貌也不用太出挑,权势过盛更是不可取,那种懂得尊重你心疼你的男人最好。”
那个时候,她似懂非懂。
十二岁之后,她开始跳跃式成长。
在花楼里,她可谓是阅尽了世间男人的众生相。
原来,那些轻袍缓带的公子,那些铁马追风的将军,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甚至是平平无奇的白丁,都有可能走进花楼买欢。
没有人比她更懂男人薄幸,情爱易逝的道理,楼里那些见惯风月的姐妹,哪怕身经百战,也依旧被骗钱骗感情,她深觉情爱这玩意,害人不浅。
因此,见惯世故冷暖的翩翩,哪怕已经十六了,却从没幻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
她只想这辈子不嫁人!如果这条路能走通的话。
翩翩今日逛得尽兴,又深觉裴筠是个极可爱的女子,二人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因此翩翩面对她的时候,难得的会卸下心防,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只见她嘴角一扬,捏了捏裴筠的鼻子:“我以后啊,才不想嫁人呢。你看,这书里的张生,考取了功名后便始乱终弃了崔莹莹,那陈世美中了状元后也抛妻弃子迎娶了公主,还有那相府千金王宝钏,为了个男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连爹娘都t不要了,偏要去住劳什子的寒窑,住了十八年换来了十八天的皇后命,真是蠢不可及……”
说着说着,翩翩的声音顿住了,只见裴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翩翩心里暗悔失言,正想找言语描补,又见裴筠盯住她手里书,讪笑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便一把被裴筠夺过,看了看书封——《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
裴筠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她一个手指头指着翩翩,嘴唇翕动:“燕姐姐,你——你——”
翩翩一把捂住她的嘴,讨好道:“好妹妹,别嚷,我随意看的。”
裴筠掰开她的手,忽闪着眼睛道:“好啊你,你还说我呢……你——为何要看这种话本子?”
翩翩陪笑:“我这不是好奇嘛!这本子里说,当今世道男子可三妻四妾,凭什么女子就要守着一个男人,我就看这太后是个好样的……”
裴筠本以为刚才那些话已经够“脱俗”了,没想到这话更是“骇俗”,没想到她的燕姐姐内敛乖顺的外表下竟有这样一副内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时竟忘了如何呼气了。
话说,这一品斋的隔壁是间茶楼,名唤半日闲,是四层的铺面,里面所煮的皆是名贵茶,往来宾客非富即贵。
这一品斋和半日闲的老板乃同一人,因此老板打通了三楼的书斋和茶舍,用槅扇隔开了,客人可在书斋喝茶,亦可在茶舍看书。
四楼,则是一间独立的茶室,里面坐着三位男子。
裴湛昨晚和高远、李徜在某一偏僻处密谈,不觉天色将晓,三人商议来半日闲喝茶解乏。
恰巧伙计用叉竿撑开了槅扇,楼下翩翩和裴筱的谈笑声便隐约传了进来。
三人之中唯有裴湛习武,因此耳力甚佳,翩翩那一番“荒诞之言”一字不漏的传进了他的耳里,其他两人也听了个大概。
裴湛眉心一蹙,他已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第24章 警告
高远轻声调笑道:“有趣,这女子是何人,竟有如此见解,这不比京都刻板的闺秀有趣多了么?”
李徜却是个风流荒唐的,他只觉入耳的那一道声音婉约缠绵,这样远远听着,竟觉得耳朵发痒发酥,忍不住就想站起来透过槅扇望一望是何等佳人才能拥有这一把软糯腔销魂调。
还未起身,又听见一俏丽的声音传来:“燕姐姐,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又不是世间所有男子都那样薄幸,就拿咱府里的大哥来说吧,他极少沾染香艳韵事,京都至少泰半的未婚女子都思慕他呢。”
裴湛?
翩翩不由得想起那晚在他身上闻到的脂粉香,不以为然地笑道:“噢?”
裴筠点点头:“真的,我虽然很少出门,但也知道整个京都的男子,属大哥最为拔尖,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当我的大嫂呢,我和筝姐姐一出门,那些女郎争着和我们交好,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筠似乎想用裴湛这个例子来向翩翩力证“世上还有好男人”这个道理,也有心想矫正翩翩的“不良思想”,于是卖力地宣传起自己的大哥来。
“大哥从小到大收到的女子情信,若攒起来恐怕比咱手里这两本书还厚呢。”
“更夸张的是,有的女子为了追他跟着马车跑,有的呷醋甚至大打出手。”
李徜坐了下来:“嘿——这人咋听着这么耳熟呢?”李敞看向裴湛。
高远“刷”地一声打开象牙折扇:“原来是你府上的妹妹。”
裴湛默不作声。
“噗嗤”一声,楼下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湛微微调头,透过槅扇望去。
就见那女子眼波荡漾,潋滟生姿,笑容生动得若夏日里携露水而绽的芙蓉。
“燕姐姐,你笑什么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翩翩笑得眉眼都弯了,她解释道:“我相信,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场景。我小时候在家乡,扔一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在院子里,就能引得不少饿狗争相抢食呢。”
这话一落,裴筠也忍不住笑了:“哎呀,燕姐姐,你太促狭了。”
茶舍里的高远憋不住,抱住肚子闷声笑了起来。
李徜也笑得见牙不见缝,憋笑道:“哈哈,裴湛,你也有今天,可算是有人不吃你那一套了。这是你哪个神仙妹妹?我必须得认识认识。”
他心里跟长了草似的,说完站起身,往扇门处探头探脑。
裴湛眼眸沉沉,唇角绷着,脸色不善,李徜眼神刚瞥到楼下那一抹倩影芳华,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一番,就听见“砰”地一声响,那叉竿被裴湛抽了,扇门紧紧阖上了。
“嘿——我说裴湛你忒小气!我看一眼而已,又不少你一块肉。”李敞嚷嚷。
高远笑着对李徜说道:“你可长点心,那是人家府上的妹妹,你以为是你勾栏里结识的莺莺燕燕呢,忒没眼色,由得你评头品足的。”
李徜这才讪讪坐下来,不爽地灌下一口茶:“得了,我还不如去水云间找芸娘呢。“
说到这,李徜又神秘道:“嘿,你们听说了没,那水云间的头牌鱼婉儿被周岩礼给打了,哎哟,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肿的跟馒头似的,那小子,也忒不懂怜花惜玉,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高远斜觑了一眼裴湛,笑道:“周岩礼一向为人专横肚量狭小,这么些年来一直和某人暗中较劲,偏那鱼婉儿当着周岩礼的面不避讳地向某人抛媚眼,他如何能忍,可惜某人就跟聋了瞎了无异。”
“某人”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吭声。
恰好李徜和高远的小厮走来,耳语了几声,三人也就散了。
楼下的翩翩和裴筠出来有半日了,也打算回府,那裴筠紫苏饮喝多了,在翩翩耳里嘀咕了几句,就跑了。
人有三急么,翩翩点了点头。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交椅上等着裴筱。
正要将那本《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放入书柜中,忽地从斜里伸出一只大掌,手指粗粝修长,强势将她手里的书夺了过去。
翩翩一惊,遽然回头,看清来人后,心里猛的“咯噔”一声,僵硬地站了起来。
国公府世子裴湛跟一尊大佛似的,杵在她面前。
只见他看了看书封名,眉棱紧皱,好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抬起一双阒黑渗着寒意的眼睛,盯着她,唇边凝着一丝讽笑。
翩翩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怵,有心想解释一二,张了张嘴,又觉得没立场解释,他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他管不着她。
这样想着,翩翩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因此,挤出一个笑,福了福身子:“大公子。”
等了会,见他不言语,也不想和他这样待着,因此转身就要走。
“谁是肉骨头?”那冷厉的声音响起。
翩翩一呆,诧异地抬头,原来刚刚她和裴筠的话都被他听了去。
裴湛的目光意味不明,翩翩从他两轮旋涡里看出了点凶光……有些瘆人。
她错了,他哪里是肉骨头,现在的她才像是肉骨头,而裴湛就是那眼泛凶光的饿狗,一不小心就会扑上来咬人。
翩翩不想被他咬,她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道:“听不懂大公子在说什么,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二姑娘还等着我呢。”
因此她再次转身。
那声音再次响起:“记住,没有下一次。”
翩翩再次回头。
“国公府姑娘涉世不深,天真单纯,莫用你那荒诞之言污了她们的耳朵,若她们因你的话不慎有离经叛道之举,你看我可会轻饶了你去。”威胁警告的话灌进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