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商业街停下,梁如夏从后门下了车,越过马路,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
虽然气温降了下来,这条街上却依然有很多人。
和夏天相比,多了很多卖小吃的小摊小贩。
各种食物不断散发着热气和香气,吸引着年轻人去买。
梁如夏穿过拥挤的人群,自顾自地走着。
“你去!”
“我不去,你怎么不去!”
谢翊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正和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男生相互推搡着。
“谢翊?”梁如夏站在伟哥网吧门前,出声问,“陈肆川在这里吗?”
谢翊愣了一瞬。
穿得那么严实她差点没认出来。
“在这儿,”谢翊朝她挥手,“你先进来,屋里边暖和。”
梁如夏把耳套摘下、帽子拨下后走进去。
谢翊给她找了个椅子。
“谢谢,”梁如夏没坐,而是问,“陈肆川是在上面?”
谢翊坚持让她坐:“是,他现在可能还在睡觉。你先等等再上去吧。”
梁如夏只好坐下。
“昨下午他就来这了,我放了晚自习才来,敲门,没动静,给他送饭,依然没动静,”谢翊叹一口气,拉过一把椅子也坐了下去,“今天我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再不吃饭我都怕他饿死在屋里了。”
“是一直在睡觉?”
“不清楚,应该是,”谢翊说,“他把门反锁了,我怎么敲怎么喊都没用。”
梁如夏轻呼一口气:“那你知道他弃赛是怎么回事吗?”
“具体他没说,”谈到这,谢翊一下来了气,“但我知道,肯定和他爸妈有关系。”
梁如夏大概知道了一点。
她看了看被放在桌上的饭盒,说:“我去送吧,不吃的话,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好嘞。”谢翊爽快地应声。
梁如夏提着饭盒就上了楼。
门前,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加重力道又敲了一遍。
还是没有。
于是整个人凑近房间门,开口道:“陈肆川,你在吗?”
依旧没有。
梁如夏提高音量:“饭我给你放在门前了,你记得出来拿。”
说完,她提着饭盒站到了门的一侧。
许久,梁如夏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接着,门开了。
她顺势往右迈出一步,正好对准了门。
梁如夏缓缓抬眼,眼前的人肉眼可见地比几天前瘦了不少。
男生耷拉着眼皮,眉眼冷峭,神色冷淡。
几乎不见任何生气。
因为站的时间有点长,梁如夏手和脚都有些麻。
却还是稳稳当当把饭盒往上提了提,看着他轻声说:“吃饭吧,陈肆川。”
第46章
“我能进去吗?”梁如夏蜷了蜷空着的那只手, “外面有点冷。”
陈肆川侧过身。
梁如夏走进去,把手里的饭盒放到他的电脑桌上。
抬头时,眼睛不经意瞥到塞满纸球的垃圾桶。
最上面那个, 红色的一百分正面露着, 十分醒目。
陈肆川关上门后, 转了个方向。
梁如夏的视线紧盯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从角落里搬出来一个风扇。
他把风扇搬到两个桌子之间, 正面对着她,随后将插头插在了插座里。
按下开关,他回到电脑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你坐就行。”
他垂着眸,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梁如夏没有听他的,而是说:“你不吃的话,我就拿出去吧。”
说着, 她就要走过去去拿。
陈肆川先她一步抬手解开塑料袋。
梁如夏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在旁边的书桌前坐下了。
“你不冷吗?”她把在羽绒服里早已冻得不行的两只手拿出来,对着小太阳烤了起来。
“一直没出去。”
还是不看她。
梁如夏知晓他的意思。
又说:“我给你发了两条消息, 但是你都没回。”
“手机没电关机了。”
“奥。”
梁如夏被小太阳烤得全身都很暖和, 羽绒服热得烫手。
她转了转小太阳, 让它的正面对着陈肆川。
“我不冷。”
陈肆川把筷子放下,又给转回去。
等他拿起筷子,梁如夏就又开始转。
“但是我太热了。”
陈肆川伸手调低一档, 调完顺手给转回去。
“还是热。”
梁如夏站起来摸索一会儿,在小太阳的顶端按下了一个键, 两秒后, 它开始转动起来。
“那这样。”
陈肆川没再管。
等他吃完, 梁如夏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 正背对着他看向窗外。
“梁如夏。”
陈肆川终于抬起头,眼底尽是疲色。
“嗯?”
“我没去参加竞赛。”他说。
“嗯, 我知道。”
陈肆川苦笑一声,抓了下头发。
也是。
他刚要开口道“我困了”,梁如夏突然转过身,激动地跟他说:“陈肆川,外面下雪了。”
窗外,雪花夹在风里,悄无声息地斜落到地上,融化,消失不见。
但空中仍有雪花在往下飘,堆积,织成一层或轻或重地雪毯。
梁如夏面上浮现出笑容,被围巾遮住下巴的脸此刻更显得小巧了。
脸颊红红的,眼睛炯炯有神。
“陈肆川,咱们去海边看雪吧?”
她忽然提议道。
“你不怕冷?”
梁如夏摇头:“我有围巾,楼下还有我的耳套。”
陈肆川看着她,没说话。
半响,他从床上拿起黑色短款羽绒服套在了卫衣外面。
梁如夏抿唇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谢翊看见他们,先是一惊,接着慢慢放松下来。
梁如夏走到谢翊旁边的桌子前,把刚来时脱下的耳套拿走。
“吃完饭了?”谢翊小声问她。
“吃完了,”梁如夏点头,“出去看看雪。”
“好嘞。”
陈肆川早出了网吧,双手插兜站在门口。
梁如夏一推开门,就有几片雪花随风飘到了她的头发上、脸上和衣服上。
她低头用手捏起衣袖上的一片雪花拿起来看。
晶莹剔透,触手即化。
“把帽子戴上。”陈肆川跟她说。
梁如夏便抬手去摸帽子。
冷不丁一盖,帽檐直接挡住了眼睛。
陈肆川像是早已预料到,紧接着抬起胳膊给她往后拨了拨。
眼睛露出来,梁如夏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十几分钟前在屋里,因为光线暗,她没怎么看清陈肆川。
如今出了屋,被雪衬着的外面格外亮堂,这才发现他脸上的倦意,肤色有些苍白。
“陈肆川我们还是回去吧,”梁如夏认真道,“我突然有点冷了。”
陈肆川静默两秒,伸起右手接过她的耳套,给她板板正正地套到耳朵上。
“走吧。”
他走了几步梁如夏才反应过来跟上去,重复一遍:“没想到外面这么冷,我们还是回网吧吧,想小太阳了。”
陈肆川脚步不停。
“走走看看。”
梁如夏便和他继续往前走。
也好,他估计也想出来散散心。
两人坐上公交车。
车上的人意料之中地少,车厢内比以往都要安静。
街上呼啸的风声清晰可闻。
海城有很多海,所以当地的居民并不像外地游客那样对海有着浓浓的新鲜感。忙起来,一年也去不到几次。
梁如夏其实也没怎么去过了。
主要是因为没时间。其次,小时候去过很多币,长大后反而想不到去海边的理由。
但她见的最多的是夏天的海,春秋季节去过几次,不多,而冬天,似乎一次也没去过,因为太冷了。更别说下着雪的冬天了。
海城这么多海里,距离梁如夏和陈肆川所在的这个区最近的是小渔岛,坐公交车半小时就能到。
他们现在去的就是这里。
公交车到站后,两人下了车。
“陈肆川,你看过下着雪的海吗?”梁如夏踩上铺着一层薄薄雪花的水泥地。
“忘了。”
陈肆川也很久没来这了。
记忆中,他就没来过几次海边。有空的时候不是在体育馆打篮球,就是在网吧打游戏。
陈肆川放慢脚步,等着在后面玩着雪的女生。
“别滑倒了。”
“还没结冰,滑不倒,”梁如夏不甚在意地说,“下完雪估计就结冰了,你以后还骑自行车吗?”
“看情况,”陈肆川感到鼻梁凉凉的,伸手碰了碰,“太滑不骑,坐公交。”
不知不觉就从沙滩走到了海边。
他们在安全距离处停下,静静地望着翻涌着波浪的大海。
谁都没有开口,神情专注。
好一会儿,陈肆川侧过头,抬手轻拍了拍身旁女生的帽子。
抖下一片雪花。
“那边有个凉亭,去那儿?”
“好,”梁如夏也去看他,“你帽子上也有雪,你也拍拍。”
“没事,一会儿就化了。”
“化了帽子会湿吧,应该挺不舒服的,”梁如夏思考两秒,说,“要不你稍微低下头,我帮你拍拍?”
陈肆川嗯一声,弯下了腰。
弄好一切,这才往凉亭里走去。
因为顶上有个弧形的檐,所以下面的座位上没有淋太多雪。
梁如夏先进去,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在两个座位上擦了擦,然后走到凉亭尽头把垃圾扔进去。回来后,她让陈肆川跟着自己坐下。
两人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又恢复了沉默。
梁如夏没数过去了多少时间,只是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氛围里是有些突兀的。
“陈肆川,你觉不觉得我很笨?”
“不笨。”
他回得很快,但梁如夏知道他说得很认真,不存在什么违心的成分。
“其实我挺笨的,”梁如夏继续说着,“从上初中时,我妈就开始给我报各种辅导班,找了很多家教,买很多练习册。”
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周六周日,只有做不完的题和上不完的课。
寒暑假,也鲜少有几天休息的时间。
“但就是这样,我最后也差点没考上海城一中,排名倒数进来的。”
“中间我想过很多次放弃,但最后都没有真的放弃,”梁如夏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幅度地晃动着腿,“因为我不能,我努力工作着的妈妈想让我变得很优秀,我想让她的付出有结果,想让她开心。”
上了高中,竞争对手更多了,取得好成绩也更难了,想放弃的念头也更强烈了。
各种不适的生理反应逐渐明显。严重到,夏天中午午休一醒来,就开始流鼻血。晚上回到家,做着题冷不丁就开始流。
次数多了,她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得病了。
秦莉发现后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让她多喝水,不要有太大压力。
回去的路上,秦莉跟她说,学就是了,哪里这么大压力。
梁如夏却觉得自己压力大得像背上背了一只很重很重的蜗牛,压得她喘不开气来。
以前徐莹总问她,作业这么多,压力这么大怎么还这么喜欢笑。要是她,她绝对笑不出来。
可如果不笑,似乎就真的学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她得开心点儿,这样还能给自己点幻想:看,你现在状态其实还挺好的,你还能学。
“如果不是你那天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学习上有什么优点,”梁如夏忽而看向陈肆川,“你说我很勇敢,很能坚持,不会放弃。”
“对,我挺勇敢的,无论怎么样都坚持着不放弃,尽管这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但我也做到了不是吗?这样一想,我反而觉得我更厉害了。”
陈肆川不知何时拨下了帽子,一出声,声音略微沙哑。
“嗯,你很厉害。”
比他厉害多了。
说到最后,梁如夏笑了下:“其实我不知道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但是我忽然就是很想说。”
“这几天在学校里没怎么说话,可能是有点憋得慌。”
既然说都说了,梁如夏还想说一句。
“陈肆川,你的梦想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不会。”他说。
“那就,勇敢一次,”梁如夏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努力,一起变好吧。”
“冬天都来了,春天不会远了。”
第47章
雪后的清晨, 路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格外地滑。
中心道还好,从雪开始下到停止, 来来去去的货车不断碾压着地面, 残留下来的雪因此并没有多少。
而两侧的非机动车道就格外滑了。
一路上, 坐在公交车里的梁如夏看到不下三个骑着电动车的家长滑倒在地。
这么滑,他应该不会骑自行车吧?
说起来, 也不知道今天他的状态会不会好一点。
昨天下午在小渔岛谈完,两个人又坐了一小会儿,之后回了网吧。
碍于秦莉的叮嘱,梁如夏没有在那多待,和陈肆川、谢翊他们告别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走之前,陈肆川上楼拿了把伞, 硬要把她送到公交站。
“路上没人,不放心。”
梁如夏只好放弃回去让他休息的念头。
“家里有感冒药吗?”他撑着伞, 双眼目视前方, 余光却时不时地看向她。
但因为帽子太大, 只能瞧见她的头顶。
“有,”梁如夏点头,“回家我就泡一杯感冒灵。”
“你家有吗?”
陈肆川嗯一声:“网吧里有。”
梁如夏觉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今晚上不回家了?”
“不回了, ”陈肆川嗓音淡淡的,和此时的雪天莫名适配, “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