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澄不小心捕捉了那缕温柔,手一抖,一只筷子便逃到桌子底下去了。她大窘,赶紧弯下腰去捡,努力让自己面上彩霞尽快在桌子底下褪到天边去。
一只修长的手却在她之前按住了那只仓皇失措的筷子。
她的指尖触到他温润的手指,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臂直击心脏,吓得她赶紧直起身来,不想动作太快,她的头一下就磕在了桌沿上,磕得咣的一声。
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简直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继续坐在这里。
“你没事吧?”林昭苏赶紧过来关切地查看她的头。
“没事没事。”心澄红着脸一直摆手,笑话,就算她磕脑震荡了,此刻她都得稳住好吗?
不然,也太丢人了!
“我去帮你换只筷子。”林昭苏语气神态都很自然,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她也不好意思立即离席。
“大伯和伯母出去旅游了。”
“什么?”心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今天早晨出发的,你没起来,他们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们出去玩几天就回来。”
“他们说没说去哪?”
“马尔代夫。”
“什么!!”太过分了,简直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这是在防着谁啊!
马尔代夫,她也想去马尔代夫啊……心澄心里呐喊着,郁闷至极,站起身就去冰箱拿啤酒,这种时候干脆一醉方休算了,还吃什么饭,做什么运动,背什么单词。
喻文沛的视频电话适时地进来,一脸幸福地说她和林柏杨正在香港等待转机,并嘱咐她这周末和林昭苏一起去参加白家的度假山庄开业仪式。
心澄郁闷地挂了视频才开始后悔刚才对他们的态度太好了,他们如此对她,她竟然还祝他们玩得开心,她刚才一定是被谁控制了。
她的性子是姨妈喻文沛亲自纵容出来的,甚至于,她的酒量都是她有意培养出来的。
自从十八岁开始,家里装饮品的冰箱就从来没缺过酒,她有时候偷着喝,他们也当不知道。
她是被放养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别人被补习班缠住手脚的时候,她正在上树下河玩泥巴,躺在公园的椅子上感受从枝蔓中突破重围的阳光。
在她看来,那些阳光是聪明的调皮的,充满生活情趣的,不像别的呆蠢阳光只能被挡在树冠之外。
院里的小孩都怕她。
记得有一次她替一个被欺负的女同学出头,把那个欺负人的男孩打急了,他放了学回家直奔厨房,提上刀就奔她们家来了,男孩他妈一个成年人在后面撒丫子都愣没追上。
喻文沛只好对着人家母子一顿安抚和赔礼道歉,好容易那男孩开始抹眼泪不再那么激动了,她又歪着头跳出来,指着人家的鼻子问:“怎么还哭上了,你还砍不砍我了,你不砍我可吃饭了。”
然后喻文沛又是一顿安抚和赔礼道歉。
心澄看得很清楚,她道歉时的语气是真诚的,看她的眼神却是骄傲的。
后来,喻文沛还教会了她,打麻将……
喻文沛不工作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叫朋友们到家里来打麻将,她们打,心澄就坐在旁边看。再后来,她就能帮她赢钱了,她美其名曰管那个叫做锻炼数理思维……
若说姨妈和姨父也都算是高知,她实在搞不懂她们对她的教育方式意欲何为,别人家是怕丫头太野,她们家似乎是怕丫头不够野,不够狠。
于是他们又送她去学滑雪和跆拳道……
她是从十三四岁才开始稳重起来的。或许是长大懂事了,又或许是青春期来了,突如其来的发育让她没两年就脱胎换骨般的变了个样子,再大咧咧的和男孩们混迹在一起打打杀杀,确实是不合适了。
后来,她把自己埋在了书里。书籍让她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却又带她走向另一个极端——在与人相处时因缺乏热情而略显孤僻。
因为感情经历空白,她不知道如何在陌生的林昭苏面前泰然自若,所以此刻的她唯一盼望的就是暑假快点结束,她好早点住到学校去。
孤僻的性子给她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真正能和她称得上朋友的人实在有限。二十年时间全算上,除了家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也就是朴美珠和易冬两颗青梅。
她们自小一块长大,现在又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美珠读日语,易冬读播音主持,心澄读经济学。
其实心澄本来读的是工业设计,她是通过了国家基础人才培养计划的考试,才转到金融学院来的,开学读大二。
可好死不死,林昭苏的导师李山就是她们金融学院的院长,她这一不小心竟成了他的正牌师妹,回头在院里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还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
早知道,她就不转系了。
周末到来之前,白家继子,她的发小易冬已经打来电话,他打算先带她和美珠在景区的别墅酒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去湖上开快艇。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安排,红包回本应该不成问题了。
心澄挂下电话,发现林昭苏正带着微笑看着她。
这家伙有一个十分让人讨厌的缺点,那就是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以至于让人感觉他看谁都有点深情款款。
心澄没有招架住这样的魅力,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周末要不要跟她出去玩,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下子就点了头!
这是什么剧情啊!
她要是真的带着他去见易冬和美珠,还不被他们笑死?
可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她只能为自己的一时口快买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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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潭是东原的森林氧吧,也是国家5A级旅游风景区。
白家的度假酒店溶心便建在这碧绿如玉的溶月潭前,从观景台望出去,刚好可以感受那份葱翠和清凉,确实是个避暑胜地。
易冬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待心澄,今天的花衬衫还真是很衬他的容貌,贵气又风流,非常符合他花花公子的身份。
传言白氏集团董事长白程鹏与结发妻感情甚笃,前妻死后辗转多年不肯再娶,后来才续娶市艺术团的话剧演员凌兰。
现在白程鹏有三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公子是前妻所生,二公子既是继子易冬,三公子四小姐是凌兰后来所生的龙凤双生子。
“橙子,这边!”易冬一看见心澄就兴奋地向她招手,可是当他看到她身边的林昭苏时,笑容却瞬间凝固。
“美珠来了吗?”
“早来了。橙子,这位是?”易冬跟林昭苏点头致意。
“来蹭饭的,可以带进去吗?”心澄狡黠的超易冬眨了眨眼。
“欢迎呀,很荣幸,帅哥里面请。”易冬不再问,而是将心澄带到美珠所在的桌子,那里坐的都是他的狐朋狗友。
“哎,你男朋友怎么没带来?”心澄一坐下就问美珠道。
“不是你说不要把他带到你们面前吗?”
“乖。”心澄一向最讨厌美珠那个韩国男友安志浩,多看一眼都头疼。
“这位帅哥是?”美珠兴奋得两眼放光,这可是童心澄第一次带男人出来!
多么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
她见这男生外形清俊挺拔,男人味儿中还带着几分少年气,虽没有小说男主般刀刻的轮廓和深邃的眼眸,但他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很特别的气质。
“这是林昂的堂弟。”
“什么?你不是说他是个矮丑挫吗?”美珠过于惊讶,以至于她出口的话溜得太快,快到她赶紧用手去捂,都没能成功拦截。
“意外,意外。”心澄尴尬地笑着,不敢再去看林昭苏的脸。
“你在背后就是这么诋毁我的?”林昭苏深深地看着她,但是嘴角却是忍不住上翘,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吃你的菜吧,少说话。”心澄故意板着脸说道。
“好,童心澄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心澄举起一杯酒,跟他点头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说实话她本来就是来喝酒的,而白家果然没叫她失望。
酒是她最可靠的朋友,它听她倾诉,分享她的心底的秘密,却从不向外人说。
心澄眯着眸子,目光状似无意地滑过林昭苏的脸,她发现他的上唇是一个界限清晰很好看的M,很有些,诱人。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林昭苏突然抬起头,一下让心澄肆无忌惮的目光无所遁形,场面瞬间很尴尬。
心澄红了脸。
呃,她该不是真的醉了吧,怎么反应变得如此迟钝。
嗯,一定是的。
醉了,就不再丢人。
可是,醉酒要怎么演来着?是这样眼神迷蒙,嘴角含笑,对吗?
“好看吗?”林昭苏挑眉。
心澄手里的杯子一晃,酒洒了出来。
“丑。”心澄毫不客气。
她自然是没有醉,但是她知道自己该去无人的地方冷静一下了。她抱歉地起了身,脚步故意踏错了几个节拍,既然决定表演,就要表演得彻底,不然,前面的剧情怎么圆?
“橙子,我陪你?”美珠心里纳罕,今天这童心澄竟喝了这么几口酒就醉了?
心澄摆了摆手,她只想一个人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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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修
溶月潭的风景还真是美啊,心澄站在窗前,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姨父一起来滑雪的场景。一晃十数年过去,她快赶上他高了,而他已经老了。
她出生前三个月,亲生父亲童明远在事故中丧生,从那以后的二十年,是姨父在她的人生里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童小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澄蓦地回头,看到的是莫凡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今天的他穿着黑色的休闲衫,戴着无框的眼睛,斯文却又仍是又欲又撩。
他怎么在这?
心澄本能地闪开了眼神,不去与他对视。
“莫先生。”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莫凡略略扬着头,脸上是招牌式的迷人微笑。
“莫先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确叫人难忘。”心澄言不由衷。
“是吗?要不是我一直没有等到童小姐你的电话,刚才的话我就信了。”莫凡玩味地勾了勾唇。
“我有说过我会打你电话?”心澄假意认真回忆了下,然后一脸疑惑。
这个傲慢无礼的东西,以为给张名片,人家小姑娘就会主动贴上来?
“其实是我一直在期待童小姐电话。”
“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心澄从那天在机场见到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想做什么,她心思向来通透,性子又被家里刻意培养成了这个样子,她实在是无法像一般小姑娘那样娇软乖甜。
装都装不来。
一般的没有社会阅历的二十岁小姑娘遇上莫凡这样的成功男人,估计早就乱了心了。
她这个人在感情上爱不起来对她主动的男生,对方越主动,她就越排斥,而这种初次见面就把她视作掌中之物的男人,要不是她现在脾气好,早被她追着打了十条街了。
“我在会所那边存了酒,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到家里,以后别在外面喝这么多了。”莫凡突然说了这句话。
心澄知道他说的是湖对岸的白家私人会所,位置隐蔽,风景清幽,她跟易冬去过两次。
只是,她凭什么收他的礼?他又凭什么管她?
心澄脑子里不断闪现曾经被美珠疯狂输入的霸道总裁小说。
这些彪炳显赫的人物如果不能和纽约,巴黎,东京,上海这样的城市发生联系,如果他们的故事不在商务会议,名流聚会,豪华游艇,私人飞机上拉开序幕,怎么能对得起他们背后动辄就影响一个帝国经济命脉的资本实力呢?
哦对了,他们偶尔也会出现在平民街区,路边摊和乱哄哄的菜市场,那是因为他们必然会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讽刺和四分漫不经心和一个穷姑娘掉坠入爱河。
然而现在的言情小说都不写跨越阶层的恋爱了,她无聊时翻过一本,女主自己就是事业有成的首富之女,就这,那个深爱她的男人还不能娶她。原因是,两家的财富地位不匹配。
心澄不想去评价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个别群体的生活,不过她想,此刻的东原大概就是莫凡眼里的平民街区,而她,就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姑娘。
想到这,她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向上翘了一下,又瞬间消失无痕。
但那个微妙的表情还是被心细如发地莫凡捕捉到,他确定她是实实在在地在心里讽刺着他。
而就是这根刺在他的心头却化作了柔软的羽毛,撩拨出许多心事。
“好啊。”心澄浅笑。
这个反应倒是莫凡没有想到的,他其实已经等着她开口奚落他了。
“莫先生慧眼如炬,看出来我童某人嗜酒如命。那么请问你存的是哪个牌子的啤酒?”
“啊?”莫凡承认,他的大脑此刻是空白的。
“青春当然配啤酒,难道你想我二十岁就穿着吊带裙,拿着红酒杯,歪在沙发上,翻着话本子,满心欢喜地享受新时代姨太太的生活?”
莫凡听出来,她这是在毫不留情地骂他了。
“我说的就是啤酒。”
“啤酒我们家有的是,就不劳驾莫先生了。”心澄预感她回去嗓子会痛,今天话太多了。
“哦对了,莫先生。”莫凡正看着她的背影深思,没想到她突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
“那天摔坏的你的手机,修了多少钱?”
“哦,还没修好,等回头给你打电话。”莫凡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倒是愣了一下,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把手机拿去修这码事。
“不用麻烦了,这是2000块钱,我那天是无意把你手机摔坏的,所以这事我们各负一部分的责任,你应该是没有意见的,对吧?”
莫凡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一个女人的钱。虽然他们现在站在离宾客区较远的地方,但是他怎么会感受不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童小姐,你期待过在这碰见我?”莫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
“被雨淋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学会了出门打伞。这下我们两清了,以后不必再见。”心澄点点头,扬长而去。
只留下站在原地拿着一沓钱,笑容越来越浓的莫凡。
“凡哥,这小丫头这脾气真够冲的。”阿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有点意思。”自从认识心澄开始,莫凡不知道几次在心里冒出这个词了。
他不会拒绝长得美但是很蠢的女人,但是如果她不仅美,还聪明,不仅聪明,还有个性,不仅有个性,还对他无欲无求的话,那他就太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