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不能慢一点,三个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最亲爱的人一天天虚弱下去,不分昼夜地咳嗽,最终臣服于病魔。
“时安,你最近怎么了?”放学后,陈颂跟上前面的少女,接连好几周,时安都不再与他斗嘴,沉默寡言得像是换了个人。
“我没事,陈颂,好好复习,你初中一定要去怀川中学。”
“这不妥妥的事情吗,不止是我,你也一定能考进去的。到时候第一的位子绝对不让给你。”
知道少年试图调动自己的情绪,时安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考入怀川中学,曾经她以为很重要,现在看来,也没那么珍贵。
“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少年直接上手,把她的嘴角往下拉:“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不开心,但这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实在不行本少爷助你一臂之力。”
这些年两人相处愈发默契,陈颂也逐渐在她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时安真的想在校园广播里对着全校喊,你们眼中高冷稳重的陈大班长私底下就是个臭屁的幼稚鬼!
抬手将他的爪子拍下,时安知道这人是在关心自己,转而拿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知道了,就您了不起,您天下第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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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安:经过我历时三年的潜伏,陈颂终于露出了不要脸的本性
我当初骂他装,真的很精准
第15章 乐曲变调
大人们常说,时安从小就有着过人的记忆力,对于学过的课文,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但作为当事人,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能够让她牢牢记住的课文,必然是曾经带给了她震撼的画面或是触动心弦的情感,才能在她每日天马行空的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
时安一直记得,小学三年级的课本上学过一篇课文,名字叫做《和时间赛跑》,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作者林清玄老先生在文学界有着怎样的盛名,却因为文章里的语句潸然泪下。
“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也会像外祖母一样老,有一天你度过了你的所有时间,也会像外祖母永远不会回来了。 ”
学这篇课文的时候,时安还坐在只有十二名同学的教室里,李老师在讲台上通过这篇文章向同学们讲述珍惜时间的重要性,时安在望着窗外发呆。
落日染红了虎背山的脊梁,那是任何水彩也描绘不出的壮阔。山下,袅袅的炊烟从村庄里飘起,柴火煮的玉米粥在咕嘟咕嘟吐着热泡。
放学的路也是平坦辽阔的,她要不要试试和时间赛跑呢?外婆患上了被人们称为绝症的癌症,会不会也有一天离开她呢?
那天放学后,时安罕见地没有和自己的铁哥们结伴回家。
她顶着灿烂的晚霞,撒开双腿在乡村的路上疯跑,和时间赛跑,和内心的恐惧赛跑,和西落的太阳赛跑。
如今,三年过去了,有没有跑赢时间她不清楚,但当初在那个黄昏里的恐惧,成真了。
时安也像那篇文章里的主人公一样,知道外婆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时安看过许多电视剧,听过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中,都把死亡与恐惧联系起来。
可当真正接触的时候,时安才知道,亲人的死亡带来的不是对灵异鬼怪的恐惧,而是害怕没有她的生活。
操劳了一生的外婆在儿女孙辈的呼唤中闭上了双眼,终于不用再忍受肺部的灼痛,安详地睡去。
时安就守在旁边,攥着外婆的手,感受到温度一点点退却,逐渐变得冰凉。这双手曾经每天拉着她,像带着一个小尾巴,无论人群如何拥挤,都不会丢开豆丁大小的时小安。
“外婆,您这手镯不好看,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换最贵的镯子。”
“好,我等着。”
“外婆,不要再往家里买花了,阳台上已经放不下了。”
“你个小机灵,你是懒得给我往家里搬是不是?”
“嘿嘿,我搬我搬,等我今年拿了压岁钱都给你买花。”
“好,我等着。”
“安安啊,杏该成熟了,你想不想吃啊?”
“安安,核桃补脑,我给你敲好了,记得吃。”
“安安,如果可以,外婆好想看着你们长大啊。”
屋里的人暂时顾不上悲痛,手忙脚乱地给外婆换上了寿衣,将她暂时安放在了一个门板上,又在长者的指导下点上了香烛,安排小辈们守灵。
烛火昏暗,时安望着不能再触碰的身影出神,记忆的碎片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跳跃、翻滚,涌上喉咙,模糊眼睛。
外婆下葬那天,七月的烈日烤得人眼前发晕,盛夏乡间的草木像一片墨绿色的海。
唢呐欢快,穿透耳膜。
或许是音乐真的具有感染力,在唢呐声响起的那一刻,时安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外婆,要永远永远沉睡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了。
回程的汽车在山原间悠悠穿行,家人们或是这几天操办丧事的疲惫,或是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都没有说话。
时安望着车窗外略过的田野与村庄,突然想到了这大半个月都未曾来得及去想的同学们。
在这个月月初,怀川小学为他们举办了毕业晚会。
在这场晚会上,一向和自己打打闹闹的同桌秦壮飞居然忸怩着对时安告白了。
当时的惊讶,即便是现在想起来,都让时安印象深刻。
“壮壮,我一直把你当好哥们,谢谢你。”不知脸红害羞为何物的少女第一感觉到了手足无措的窘迫,但还是第一时间冷静地对自己相处多年的小同桌表示了拒绝。
“我知道结果,时安,我只是觉得都要毕业了,我应该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和陈颂他们是一个圈子的,虽然你和我们相处的很好,但你总会回到属于你的圈子里去的。”
秦壮飞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潇洒。
时安面上一阵为难,正要去追,就见陈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少年在这几年里拔节似的生长,但肩背依旧如同时安初见他时那般清瘦笔挺,五官渐渐窥见棱角,头发柔软又蓬松,像这个人一样,永远充满朝气。
时安见到他,脑海里无端想到了盛夏的清晨,空气里夹杂着凉意和草木香,深吸一口气,满心舒畅。
“你刚刚,都听见了?”时安的抬起左脚,用后脚跟在另一只脚上蹭了蹭,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尴尬。
“嗯。”陈颂对方才的事不予置评,反而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地去看她的鞋:“你新买的小白鞋被你自己踩脏了,既然这样要不我再踩一脚?”
好家伙,时安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就见陈颂过来,作势真的要踩她。
“陈颂你混蛋!”
时安跳开,方才被秦壮飞勾起的悲伤不翼而飞,只顾着去打眼前贱兮兮的少年。
“诶诶诶,错了错了,开玩笑的,被别的同学看到我们两个班长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切,都要毕业了,谁认得你。”时安懒洋洋地推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好无情的女人,一毕业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这么多年掏心掏肺教你数学,你这就要忘恩负义了?”少年追上她,半带玩笑地在她身旁质问。
什么叫黑白颠倒,时安算是领教了,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研究奥数,怎么最后就变成她教自己数学了?笑话,时小安用得着他来教?
不过根据经验,陈颂这完全属于没事找事,时安懒得理他,继续径直往前走。
“嘿。”少年抬手在时安的左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面色不复方才的玩笑,细细看过去,还有几分惯有的认真:“时安,九月份开学,怀川中学,不见不散。”
说完这句,少年面上飞快闪过几丝腼腆,接着像一阵风从时安身边跑开,转瞬就和庄越勾肩搭背去了。
时安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天天说天天说,不去怀川中学还能去哪?”
怀川中学的初中部是全县的香饽饽,六月份就组织各小学的尖子生举行了专门的招考,时安和陈颂都感觉发挥得不错,所以,不出意外,俩人还是同学。
时安将头靠在车窗上,想着自己的升学,想着即将和老朋友的重逢,悲伤的情绪稍微得到了缓解。
外婆,我会和时间赛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时安在心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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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和时间赛跑》林清玄(北师大修改版,小学语文三年级下)
陈颂:你猜我看到时安被表白啥感受?
作者:你猜我会不会让你俩继续做同学?
第16章 约定落空
九月,怀川中学的附属初中,怀川县尖子生的摇篮,热情敞开了平时紧闭的大门,欢迎初一新生的到来。
比学校更热情的,是头顶恣意释放杀伤力的太阳,比头顶太阳还热烈的,是新生和家长们一颗颗自豪的心。
此刻的校园,到处是随意参观的家长和学生,哪怕T恤的后背已经有大片被汗水浸湿,也依旧甘之如饴地对着校园的景观指指点点。
在这经济落后的十八线小县城,哪有什么比孩子学习有出息更令人振奋的呢?
时安脚上踩着舒适款的凉鞋,一身打扮清爽简单,拎着为数不多的文具,从欣赏“知名校友榜”的人群中拼命挤出来。
好家伙,学校领导是不是有毛病,把校友榜设在楼梯口,这不是让看的人堵路嘛。
彼时的时安还不清楚怀川中学领导的作风,这个知名校友榜其实就是“清北学子榜”,之所以设在楼梯口,是为了让同学们每次上下楼都能感受到榜样的力量。
即便乌压压的人群将“清北校友榜”团团围住,即便已经有初一的新生对着榜单开始踌躇满志暗下决心,时安也不想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里欣赏什么鬼的榜样。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找找陈颂在哪个班,然后叫上他,去喝上一杯冰镇的橘子汽水。
分班的名单贴在二楼的过道上,因为时安来得晚,此刻看名单的人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正合她意。
时安最先看的是自己所在的六班,这是暑假里就已经根据录取短信获取的。不过短信只能知道自己的情况,要想找陈颂还得来一个个地找。
眼神在六班的名单上飞快掠过,没有。
害,没有被分到同班就没有吧,时安压下心头的失落,继续从一班开始看。
然而,离谱的是,等她从一班看到十八班,一个个地扫过了初一一千多个新生的名字时,依旧没有发现陈颂。
一定是自己又马虎看漏了。时安揩了揩脑门细密的汗珠,耐着性子,把一千多人的名字又看了一遍。
这一遍看下来,还是没有。时安有些慌了。
等她不死心地看完第四遍的时候,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陈颂不在新生的名单里。
怎么会这样?陈颂没考上?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停留还不到一秒,就被时安率先否定。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先去七班找庄越问问。
作为和陈颂从小玩到大的生死之交,庄越在六年级恶补英语,发誓要和兄弟上同一所中学,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考上了怀川,就是,好像也没和兄弟上一所中学……
“您好,我找你们班庄越。”七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清秀的身影,熟悉的声音让庄越立马从喧闹的人群里抬头。
还未等被拦住的同学反问庄越是谁,当事人已经一个闪身出现在时安面前。
“庄越,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吧?”时安皱眉看向他,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虽然几率微乎其微,但万一陈颂真的失误没考进来呢?
“知道知道,陈颂他跟着心悠去省城读中学了。”庄越纠结了一番,小心观察时安的表情,决定直接揭露事实。
面前的人表情一怔,陈心悠回省城读书,这是时安早就知道的,并且临走前还好好地举行了告别仪式。陈颂怎么会突然跟着去,而且是在三番五次和她约好一起考怀川的情况下?
见时安的面色开始转阴,眼见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庄越急忙解释:“陈颂他不是故意的,他暑假去省城参加了一个什么航空兴趣班,就被里面负责的老师举荐到省城一中了,据说在那里能进专门的航模小队,陈叔叔这几年刚好在省城做生意,觉得去省城读书也不是坏事……”
庄越不敢接着说了,因为他看时安的样子,像是要哭。
“诶,,你别哭啊,陈颂暑假培训不能上网,他昨天刚跟我说,你等他周末回来亲自给你解释。”
“不用了,去省城念书,不比在这小破县城有前途。”
时安打断庄越接下来的话,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几乎是跑着回了自己的教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安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唐得趴在桌上消化陈颂去省城读书了的事实,与周围的新生格格不入。
去省城读书,还是最好的中学,以陈颂的水平,考个清华北大肯定没问题吧……到时候他会乘胜追击,飞黄腾达,哪里还记得起她这个穷山沟里的同学。
心头涩涩的,一时分不清那是对友谊的不舍,还是对陈颂前途的羡慕,和他的距离越拉越大,怎么想怎么让人失落。
“同学,你不舒服吗?是不是中暑了?”
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把时安从沮丧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你好,我叫程韵,是你暂时的同桌。”女生似乎是想对时安笑笑,但嘴角只是轻微的扬起,笑意淡到难以捕捉。
如果说时安与周围新生躁动的氛围格格不入,那么程韵就是第二个“异类”了。
不过不同于时安因为情绪低落,程韵同学是单纯搞不懂,有啥好兴奋的?
“我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时安随便扯了个借口,对眼前的女孩笑了笑。
看出了自己这个新同桌的情绪不高,程韵也不去戳穿,只是将自己方才上楼时买的冰镇橘子汽水递给她:“喝杯冰的吧,喝完能精神点。”
时安道谢接过,仰头就是猛灌,看得程韵有一瞬间的震惊。
“咯。”时安打了一个橘子味的嗝,豪迈地将空瓶按在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饮下的是一瓶酒。
“我好多了,谢谢你。”时安转头,对着自己的新同桌微笑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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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安:找别人喝汽水去了,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
庄越:就是,我为爱学习,一腔努力付之东流
陈颂:我冤枉。。。。。
第17章 省城
省城,明珠小区,高大的楼房直冲云霄,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窗外的的夜景是绚烂的、迷人的,但陈世敬忙碌一天回到公寓后,却被窗前静静立着的身影给吓了一跳。